书名:凤歌(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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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愿再次去回忆那一日的光景。还带着暑气的秋季,满地的鲜血,从容赴死的爹娘。她还从未来得及叫过他们一声爹娘。她还记得她别扭着不肯叫唤爹娘的样子,温柔的母亲暗自垂泪,那个男人沉默许久,蹲在她的面前,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他的表情状似犹豫,又带着商量的口吻说:“嗣儿,你与父母缘浅,能偷得一日,爹娘都是欢喜。可是,你要,不管怎样,这一世你都是我们的孩儿。”

    她的心中是感动的,可是那一声叫唤,却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可真正到了说出口的时候,本该欢喜的那两人,却再也听不到了。就像她父亲说的那样,这一世里,父母与她缘分太浅。

    她在日渐猩红的枫叶林里坐了很多天,看着红叶飘散落下,天空高而辽远。这个陌生的世界,到最后还是又剩下她一个。五年里短暂如梦一场,欢欣美好还未来得及咀嚼,就将她抛洒在了一个残酷的边界上。她原该死亡,可是品尝过死亡滋味的她,又哪里有勇气再去尝试一次那种黑暗无常的绝望?

    她强迫着自己站起来,看着这满山的红叶,轻轻的自语:“既然重生,那边重生个彻底吧。”

    从今而后,她就不再是那个易家的少爷,她将浴火重生,以这枫叶为名。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是重枫这名字的来历,还有些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我知道我应该写正文,可是这个番外就在我脑子里飘来荡去飘来荡去……

    ☆、第三章 那个城

    “你们的头呢?”

    寻香皱起眉头扫视着这一群挂着讨好媚笑的军人。从荒凉大西北过来的人,自然不会有帝都禁卫那种银甲鱼服的潇洒,就连和城卫比起来,也缺失了那一份刚正不阿的气势。虽说衣料武器都是上层,还就是硬生生穿出了油滑痞子的劲儿,看上去如此不令人讨喜。

    “寻香姑姑稍安勿躁,我等已派人去寻首领了”重枫不在,秋明旭又不方便出面,所以易三就成了这群人的头。虽然与寻香也算是旧识,但毕竟现下身份差距有如云泥,寻香见易三堆笑的样子,也暗自松了口气,想着这鲁莽的汉子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你们这些小崽子,还不去搬把椅子来!”易三朝一旁看戏的军人横眉竖眼的吼了一声,又朝寻香歉意的笑笑,搓着手站在一旁陪笑。寻香本就得了秋静庭的命令来,心中略有不快也只得老老实实待着,只是心中对重枫的薄怒又多得几分。

    等人搬来了凳子,坐在那处孤零零的等了会儿,暮霭沉沉的远处,出现了两个削瘦的人影。当先者只着了件中衣,若隐若现的显露出内里的曲线,她抗着一根大木棍,木棍上的几条大鱼隔了老远都能看个一清二楚。而在她身后,长衫少女步伐悠然自得,随着前方那人轻快的脚步。

    “沐老夫子也随重大人去了,她那几斤几两肉,又抓得了鱼么?”

    “嘿,管他抓不抓得了呢,她们两个反正去到哪都在一处。这就叫孟子不离焦子。”

    寻香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脸色微沉。她虽说巴不得自家殿下离重枫越远越好,可是却绝不希望是重枫甩掉她家殿下,因此在心中更恨几分,冷着脸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这厢易三急忙迎了上去,心疼的替他家小姐把鱼拿过来,又悄悄的朝身后指了指。重枫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心中顿时了然,她抿抿唇笑了起来,打趣的拍着易三的肩膀:“真是难为你了。”

    易三苦笑一下,揉了揉自己笑得僵硬的脸,又低声道:“这寻香姑娘的态度可不比从前,小姐你……”

    都说是仆随主意,现下这寻香显露出的不屑鄙视之意如此明显,那在她背后的那位……易三目色担忧,看着自己小姐沉吟的脸,心底处默默叹气。他是随着她一路走来的,过了三年,从当初沉默寡言,再复有笑颜。而如今,远处那人近在眼前,而近在眼前的人却要奉旨成婚。易三不了解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情谊,但想来也是绝不好受的,更何况那寻香姑娘的态度……

    “我理会的”重枫只是顿了顿,仰头冲着易三粲然一笑:“不要担心,无论前路是什么,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她慢慢的往前踏步,背着手,昂着头,看头顶上的朗朗青天,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天空,而她无论怎么逃,也逃不脱那既定的人。所以她就像那风筝一般,被这座大城来回的拖拽,以为自己飞的够高够远,但那线却始终被人紧紧的拽着,想要逃离,又迟早被吸引回来。她唯一能做到的,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重枫走得不快,步伐稳健,来到寻香的面前,拱手为礼。

    寻香冷着颜色看着重枫,唇边陡然一笑,说道:“重大人当真是官运亨通。有多少人像狗一样的离开这帝都,却都不曾像重大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来。”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气氛陡然一变,静默一瞬后,刷刷的兵刃声响起。寻香处在正中,明显的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杀气,而正前方,重枫却是含着笑看着她,那笑容倒是和记忆中一般亲近带着暖意,却让寻香第一次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看着重枫,说道:“重大人,你就是这样对殿下的人的?”

    重枫淡然一笑,挥了挥手,只听得周遭人又整齐划一的收起了兵刃,寻香心中这才松了口气。重枫接过易三手中的大鱼,抛给了身边的人,道:“今晚咱们吃鱼汤。”那些汉子们便喜滋滋的闹了开来,捧着还活蹦乱跳的大鱼笑道:“这是重大人赏的口粮啊!我等自然是要吃光光的。”

    重枫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浅笑,仿佛在对着一群无理取闹却又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她看着那些人欢乐的跑开,眼中的温柔足以说明对他们的重视。寻香站在那里,既融不了这样的氛围,又毫无威信,仿佛一个被人无视的小丑。直到重枫朝她转过脸来,轻轻说道:“我还以为寻香姑娘已经忘了自己是殿下的人。”

    寻香已很久没有听过别人叫她姑娘了。自从她随着秋静庭入主东宫,身为贴身的女婢,也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职。上至朝中大臣,下至宫中各人,谁见了她,不得媚笑着低头,叫一声:“寻香姑姑”的。那种战战兢兢,需要随时小心的时候,除了在自己主子面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久到她都快忘记了以往的小心谨慎,什么话当讲,什么话又不当讲。重枫那轻轻淡淡的一声话,不吝于给她一盆冷水,让她足以清醒。

    寻香抿了抿唇,声音低落下来:“诸位远行至此,驻扎城外偏僻。我奉了殿下之命,给诸位带来些东西,以当谢礼。”

    “哦?”重枫稍稍的扬了下眉梢,她的眉目间似乎显露出了小小的期盼之色,想了想,道:“是什么东西?”

    “礼单在这里。”寻香递上长长的单子。重枫接过,也不管寻香就在这里,迅速的扫了一遍。寻香冷眼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心中虽然不喜,却也觉着,这样的反应也算是不辜负了殿下的一番情意。

    不过也不出她的意料以外,重枫再抬头时,那神色间难掩失望。重枫轻轻的咳了一声,将礼单交给一旁一直沉默的沐清封。寻香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安静,几乎被她遗忘了的存在。太学院曾经最年轻的先生,最后的权掌者,她怎么会甘心当重枫背后的跟班呢?寻香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她去看。她知道她的使命,就是将看到的都回报给秋静庭,或许之前她还心存着说些重枫坏话的心思,但重枫那句话,却将那份心思打散。

    “多谢……殿下的一番心意。”重枫顿了顿,笑容中难免落寞。

    寻香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未免自讨没趣,于是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寻香姑姑,你且等等。”重枫叫住寻香,转身跑进帐,拿出一个粗大的竹筒,约有半臂长,交到寻香的手中“还烦劳寻香姑姑将这个交到殿下手中。”她轻轻的摩擦着那已经被抚得极光滑的筒面,声音中带点惆怅:“本打算亲手交给她的。现在看起来,也不知是否有这机会了。”

    寻香思虑许久,到底还是接过。重枫挂着半是伤感半是期待的眼神看着寻香渐渐远去。身边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跟着沐清封那刻板的声线响了起来:“她除了来我们这里,也去了南蛮的驻地。”

    “嗯。”重枫点点头,她忽而笑了起来“殿下当真是宅心仁厚,忙着家国大事,忙着大婚,也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她这话中语气冷淡,只是难掩酸醋味道,看得出心中着实有些恼意。

    “你把那东西交出去,就不怕……?”

    “不怕”重枫转身看着沐清封“她不来找我,可是只要看到那东西,就算她不来亲自找我,也总会有人来找我们。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重枫说得笃定,她背着手,眉目间收敛了那些伤感或者失落,显露出了近乎冷血的平静之色:“我已经把人带到这里了。那东西是交给兵部或者殿下,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有那个价值。”

    沐清封不置可否的勾了下唇。那份东西是她和重枫一起完成的,她自然知道那个东西的分量,所以对重枫的话并不反对。她扭头看着那个城,又看了眼沉默的重枫,远处坐在地上,一直遥望那个大城的秋明旭,担忧的看着重枫的易三,轻轻的吐出口带着些微凉意的气息:“是啊,我们都有回到那个城的理由。”

    重枫没有应和,只是轻声道:“其实我很讨厌那个城。”

    “有生之年,我都不想要再踏进那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四章 暗流

    室内飘荡着乳香淡淡的气味,和草药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有些苦涩起来。岑婉商斜靠在榻上,她的手边小方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每到这个时候,秋燥一起,头痛总是困扰着她,所以谢君擷总会遣人送来乳香镇痛,也不会非要让她随侍一旁。

    如今她懒懒的靠着,头痛一丝丝的牵扯着她的额,让她有些虚弱的按住额,强打起精神听着面前探子的回话。

    “……殿下接了重枫递的东西,第二日清晨便匆匆进宫了?”岑婉商低低的重复了遍探子的话,闭了闭眼“是什么东西?”

    “是……听闻是地图,共三幅,是落北周边山川河流,村落军镇都在其中。”探子恭敬的答道,他见岑婉商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又补充道:“陛下见图后,立刻便遣职方司的魏郎中参祥。魏郎中评曰,绘制之精,方法之巧,余未所见也。”

    岑婉商静默片刻,拿起桌边的汤药慢慢的喝着。汤药清苦,但她眉间并无褶皱,倒似饮茶一般慢条斯理的。眼见着一碗汤药见底,她这才轻轻放下,掏出手绢拭擦自己的唇角。她侧过头看了眼窗外懒散的阳光,隔了许久,才叹道:“多年前,我曾闻易家子少年聪颖,有天人之姿。如今,方才当真。”她轻轻的叹了声“何必非要进来淌这浑水……”她闭了闭眼,又仿佛自嘲那般:“我又何苦说他人。”

    三年过去,当年风姿翩然的女性如今更显成熟,在她的身上,那温顺的气息中又融入了成熟女性带着媚意的慵懒之感,斜靠在榻上时,这种感觉便尤为明显。她虽说是像是陷入了沉思中,可探子却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又恭声道:“还有一事,昨日南蛮中起了些骚乱。”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羞愧的道“骚乱不足一刻便平息下来,属下无能,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

    岑婉商闻言,只是托腮想了片刻,便挥了挥手,带着倦意说道:“下去吧。”她看着探子躬身离开,双眼慢慢闭上,在她的陛下召唤她前,她必须要养足精神去应对那些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

    秋静庭是揉着眉间从正朔宫出来的。在她的身边,那位被急召入宫的魏郎中还满脸兴奋,在秋静庭身边躬身道:“殿下,老臣可否讨个人情,请问那位制图者姓甚名甚,如今又在何处?”

    秋静庭淡淡的扫了眼他,魏郎中今年五十有六,也算是勤勤恳恳的一路爬上来的。职方司隶属兵部,而秋静庭为了避嫌,一向与兵部保持距离,所以除了朝堂上,她与这个看似敦厚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而且职方司向来是个清水衙门,位重权轻,两人相交更是浅薄。此刻见他搓着手问了,略一沉吟,脸上便挂上了笑意,回道:“魏大人莫着急,这位制图者,只怕魏大人也是旧识。”

    “哦?”魏郎中虽然长期在清水衙门,但毕竟也是一路摸爬滚打的坐稳这位子十来年,他见秋静庭这样一说,反倒有些迟疑起来。只是话已到此,因此也不得不带笑问道:“老臣斗胆请问殿下。”

    “此人姓重名枫,昔日太学院的学子,军器监的少监,如今的定威城军士”秋静庭看着魏郎中,安静说道“她现在就在城外驻扎。若是魏郎中想请教,大可去找找。”

    魏郎中一愣,脸上瞬间闪过种种情绪,尴尬的笑了两声。秋静庭也不以为意,她自然知晓兵部与重枫另有交易,只是不会深谈。于是她淡然的朝魏郎中点了点头,就踏上了前往东宫的马车。

    马车带着轻微的摇晃感,让秋静庭本就疲惫的心绪更觉困倦。她半垂眼眸,看着自己不自觉握紧的双拳。从出了正朔宫开始,那种被一直压抑住的恐慌感觉和疲惫就一下子席卷了她。就算她竭力控制自己不露分毫,可是隐在袖笼中的手还是难以控制紧紧蜷缩在一起。

    就在寻香将画筒交给秋静庭,她展开地图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重枫的打算。那些流畅的线条,精准的定位与线路,就算秋静庭并不是很懂,也几乎是立刻的就察觉到了它们的价值。那一刻,秋静庭心中五味杂陈。她派了寻香去,心心念念的挂记着那人,是否瘦了,是否高了,是否变得成熟圆滑,又或者变得更加坦直锐利。她会怨恨自己吗?还是会挂记自己呢?是会转弯抹角的询问,还是会直白一如当初?无论如何,哪怕只有只字片语,秋静庭大概也会心怀喜悦。

    但到底,却未有一句挂怀。这三卷地图,精致有,心思有,当真是算到她会不得不为这三张图跑一趟正朔宫,算到重枫最后会名正言顺的回到这个城。就算是算计,秋静庭也心甘情愿,可是这算计里,秋静庭最想看最想要的,却偏偏没有。是变了心变了情吗?她一闭眼就会想到寻香对她说,说那两人从远处来的时候,重枫中衣沾着水,包裹着似露未露的身形,在她身后跟着青衣的沐清封,那散漫的步伐,那带着淡淡笑意的容颜。是的,只要一想到,她便觉得自己的心就被什么紧紧的捏住,让她痛苦得难以呼吸。

    在她缺失的这三年里,她原本以为自己只缺失了时光,但那更重要的东西是否也随着缺失了呢?秋静庭安静的坐在那里,她没有什么动作和表情,她已经习惯的压抑和掩饰自己。在朝堂上,在母亲面前,在下人面前,所以哪怕只有一人独处,她依然下意识的将内心紧紧的禁锢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就算里面再惊涛骇浪,外表也不露分毫。

    “殿下。”马车停了下来,秋静庭稍稍的抬了帘,注视着窗外,窗外寻香恭顺的递上一张小条。秋静庭接过淡淡的扫了几眼,然后点了点头,道:“找到她,另外,此事莫要声张出去。”

    她说完,放下了帘,耳边传来寻香稍微有些模糊的回应声。她慢慢的将心中那股郁气缓缓吐出,又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盘旋在她的心中,这天下的种种形式,仿佛是种习惯性般的,将情感的因素慢慢的挤到一边去。心绪稍宁后,她又低头看了下那纸条上的文字,写的正是今日南蛮营中那不足一刻的骚乱之事。她下意识的勾了勾唇,思绪渐远,那个少女似乎总是像阵台风,带着一股子的蛮横气息,无论行到何处,都非要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