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黑色的眼睛深邃无底,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心情,“这样啊,我和亚纪的事情,一定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吧。”
中岛裕翔不想害他伤心,但想了想,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爸爸说。中岛裕翔看见了他痛楚的表情,这个时候裕翔才明白自己引起的痛苦有多深,给家人带来的悲伤有多大。
“别道歉,爸爸。”中岛裕翔泪水直流,“你生我的气吗?因为我不能如你所愿。”
“开始是有点,但是就像我希望凉介健康一样,我也希望你幸福。虽然我不懂得你们的世界,可是何必都懂呢,翻过墙不靠清醒的心,家人只要手拉手往前走就好。我是你的父亲,家永远都是你的归宿。”
中岛裕翔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在爸爸的怀抱里放声大哭。恨,有时是误用了爱的力量。爸爸深爱着他,以前他没有发现,今后他不会再错过了。终其一生,他是“爸爸的儿子”。
“对不起,我总想快点长大,以为年龄就是成长的标志,但是我错了。我成熟的太晚,伤害了很多人。”中岛裕翔抽泣着说,“爸爸,我想回家,想陪在凉介的身边,但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接受我...”
“还记得你妈妈的话吗?有什么想要做的事,现在就去做。”爸爸拍着他的头,“别再哭了,你现在长得比我都高大,还有小狗在旁边看着哦。”
“看什么看啊,它都睡着了。”中岛裕翔反驳道,一说话就鼻子冒泡。
他和爸爸一起笑起来。
中岛裕翔把自己在巴黎剩下的事务都交给冈本圭人去处理,那只腊肠犬也请他先代为照顾。圭人虽然讶异,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就接受了,裕翔很感激他。两天之后,中岛裕翔坐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苍穹万里,深洋广袤,他要飞行好几万里,飞过无数的峡谷和流淌的小河,但是这些都阻止不了一颗要回家的心。他常被人说童心未泯,因为遇见的都是好人,见到的每一张都是洋溢的笑脸,才没有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许这也是爸爸说的命运。现在只要他们需要他,他也愿意成为他们的勇气。
☆、第三十九章
(39)
晚餐的时间到了,乘务员小姐推着餐车过来问他。“我只要黑咖啡就好。”中岛裕翔说,却瞥见爸爸在过道对面的座位上伸长脖子朝他这边看,一脸的担心。“请等一下。”他又要了肉丸芝士焗饭和面包布丁。面对着装满了食物的餐盘。中岛裕翔动着嘴巴,咀嚼咬碎,吞下去。我会统统吃掉的,他打起精神来,看着吧,我会把那些烦恼和食物一样全部消化掉。
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羽田国际机场,东京正值深夜,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他们叫到了一辆出租车,朝家的方向驶去。中岛裕翔本想请爸爸帮他把行李拿进房间,自己直接坐车去山田凉介所在的医院的,但是爸爸逼着他进去休息。“睡两个小时也好,我定上闹钟,到点了我叫你。”爸爸说。中岛裕翔乖乖的听他话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离设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爸爸环抱着双臂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中岛裕翔关掉闹钟,轻轻的给爸爸身上盖了一床被子,放低了声音离开家门。
他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等出租车,但是没有看到,不禁一肚子无名火,像在体育馆的跑道上比赛似的冲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忆起高二时他也是这样赶往妈妈的病房的,那些场景一幕幕不停的在脑海中闪过,他感觉自己正被错觉所包围。而这一次的帷幔落下后,结局会是什么样呢?
医院坐落在一所公园旁边,中岛裕翔穿过草坪时,喷泉正气势磅礴的喷着水,天边的乌云已经透出了曙光,照射着倒映在池水中的树枝,看起来像人复杂而蜿蜒的血管,充满了生气的颤动着。
中岛裕翔向大厅导医台的小姐报出了山田凉介的名字,“请您稍等。”那个圆脸爱笑的女孩说,手指在电脑的信息库里飞快的查询着,“八楼神经科的302室。”她递给他一个圆形的门牌,“先生,您右手边的工具箱里有公用雨伞,离开的时候您可以使用,下次来时归还就好。”中岛裕翔向她道了谢,朝电梯间走去。
他站在302室的门外,用两只手拉直歪了的衣领,整理好。深深深呼吸一下,敲了敲房门。里面一阵动静,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岛裕翔的心脏发出了巨大的声音,跳动不安。
门打开了,两个人都愣在那儿,眼前的人是知念侑李。
“你是裕翔君吧?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又帅了啊!”知念亲热的和他撞了撞肩膀,拥抱着他。
中岛裕翔也感动万分,爽朗的打了声招呼,搭着老同学的肩,两人在床边上坐下。屋里的照明很好,干净整洁,因为那些摆在阳台的墨绿色植物的点缀,使这个黑白色的小世界不那么阴郁了。但是此时除了他们以外,这儿空无一人。
“知念,你怎么在这里?凉介人呢?”
“我和你一样,也是来探病的。”知念指了指床头柜上那盒包装精美的草莓派,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这个时候有冈君应该带他去活动室锻炼了。”
中岛裕翔说:“在几楼?我去找他。”
“十一楼。”知念侑李在他手掌上画着地图,告诉他详细的位置,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裕翔,巴黎那边怎么样了?你已经决心留在东京了吗?”
“是啊,没什么好惋惜的,这里才是我的家。”中岛裕翔风淡云轻的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巴黎的事?”
“有什么不知道的。凉介说被决绝,一回去就哭。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说要去找你,要杀了你,竟敢这样对他。”知念侑李笑了。
中岛裕翔很不好意思的问:“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何必动手,你奔跑的时速,已证明你的态度。”知念看看他的额头,上面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正顺着鬓角流下,“你又没做错什么。”
中岛裕翔用搭着知念的那只手抓抓知念的肩头,“谢谢你,朋友。”
知念侑李把那盒草莓派交给他,站起来说:“我还要去研究所上班,就不等了,你快去找凉介吧。拿着这个能救你一命,凉介喜欢吃这个。”
☆、第四十章
(40)
医院只保留了十一楼的几个房间当做储备室和杂物间,其余的全部改建为活动室,面积足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此时此刻,除了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在沙坑里建城堡和玩躲避球,还有两个坐轮椅的老人在落地窗旁边喝茶边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大多数的病人们都聚集在中央的空地上,随着肖邦的钢琴曲一起做早操。
左边休闲区的红沙发上,有冈大贵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出拳踢腿的软软的身影,又把目光转回了面前的电视机。里面正放映着一位知名导演执导的影片,他的打光一向非常奇特,研究起来很有意思,有冈大贵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硬汉侦探叼着雪茄躺在摇椅里,紫藤花的阴影映在两边的扶手上,苍茫的暮色一直延展到他的脚下。
“喂。”
有冈大贵一哆嗦,手里的遥控器差点掉到地下。
“我肯定会被你吓死的。”他哭丧着脸说,挪了挪身子让山田凉介坐在他旁边。
山田凉介揉着眼睛问:“看什么呐?”说着随手拿起摊开着的胶碟盒,“这部片子我也参演了,这么快就出DVD了啊!”他兴奋的不得了,“大酱,把音量调大一点吧,我和你一起看。”
“不行。”有冈大贵眼疾手快的关掉投影仪,“被医生看到了我又要挨骂了。”神经科病房里的电视基本都是摆设而已,因为会有辐射,太久没人动过了,上面积了厚厚的浮灰。
山田凉介有点委屈的缩在沙发里:“我就难得看一次。内部试映会的时候我就住院了,也没看到自己演成什么样。平时也说不给我看,我的演技都生疏了。”
有冈大贵把头伸到他面前:“要我打开可以,但是你不能看画面,只能听听声音。”
山田凉介哭笑不得的拿眼睛瞪他。喜剧就是一个人特别认真的在做别人看起来很傻的事情。就像自己这位傻哥们儿那样。
中岛裕翔走进活动室,异样的气压感让他心里像被抽光了空气似的不舒服。这里有这么多生病的人!虽然他们也在喧闹着,但是那不是活泼的气氛,看起来像是被光线涂白的一群人,和这儿的墙壁一样。中岛裕翔急急忙忙的在人群里寻找着,找不到山田凉介让他心里紧得很,索性去寻人台向工作人员借了个扩音喇叭,站在活动室的中心呼喊:“凉介!我是裕翔!对不起!我爱你!出来和我谈谈吧!”
理所当然的他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每个人都在看着他,沉浸在无限的震惊当中。
山田凉介唰的一下站起来,脸上挂着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表情,他往后退一步,双脚jiao替的轻轻跺着,用手掩住了脸。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希望能静一静。
中岛裕翔发现了他们,急忙向这边奔来。有冈大贵伸出胳膊挡在了山田凉介的面前,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你!就是你!站住!你是中岛吧?想干什么?”
中岛裕翔死死的盯住他,眉心皱起来。
“你疯了吗?在这里瞎嚷嚷!看我的后辈太善良了就欺负他么?”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有冈。”中岛裕翔说。
山田凉介忙放下手,拽了拽有冈大贵的衣角说:“大酱,我没事了,你别发火。我...还是和他谈一谈吧。”
“真的没事吗?”有冈大贵把山田拉到一边,使劲看他的脸。
“嗯,真的。大酱,我午餐想吃西式蛋饼和炸鱼排,你去二楼的餐厅帮我订好不好?”山田凉介连忙给他们找台阶下。有冈大贵和中岛裕翔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现在让自己这么一弄,倒变成了两个敌人,让人既难堪又难过。
“那我中午把饭拿进你房间。”见他应了一声,有冈大贵狠狠的刎了中岛裕翔一眼便离开了。
下一秒钟,山田凉介猝不及防的被中岛裕翔牵着往前走。山田看不见中岛裕翔的脸,只能看到他支棱着头发的后脑勺和优雅的颈部线条,碎在空气里的他的话语被风一点点的拼凑,拼成一句传进山田凉介的耳朵。“我很想念你。”
☆、第四十一章
(41)
他们回到了302室。一进去山田凉介就把自己摔到床上,扯过被子裹成一个茧,沉着脸不理中岛裕翔。中岛裕翔实在没办法了,连忙递上那盒草莓派,说:“知念给你的,他来时你不在,让我转交的。”
山田凉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在东京二丁目一带,这种甜点是很有人气的明星商品,几乎每个到过这儿的旅客都会带几盒回去,小区的便利店里就有出售的。但也许是因为离家门太近了,反而不会特意想去买来吃。人就是这点奇怪。
中岛裕翔看着山田用勺子挖着中间的果酱,露出了笑容。吃也是生命力的一种表达方式吧,把陷入困境的心当作饭那样咀嚼。他把枕头轻轻抽出来,让山田凉介靠着自己,用手臂环着山田的腰。山田凉介赌气似的把身子扭到一边不让他抱,于是中岛裕翔把手收得更紧一些。
“手术是什么时候?”
“下个周。”
中岛裕翔埋怨道:“为什么在巴黎的时候没告诉我你的病情?”
山田凉介的眼光突然一暗,露出一丝淡淡的落寞。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山田微微低下了头。
“跟圭人说明一下,带着行李陪你回国就好了,为什么没说呀?”中岛裕翔还是很难释怀。
“看你在做事,怕你担心。”山田凉介对他笑了一笑,“还有大酱这些同事们和我在一起呢。”
“比起我来同事更方便是吧?”
“算了,反正现在你也来了,早说晚说有什么关系。”看着闹起别扭的中岛裕翔,山田凉介打了下他的脑袋。
“生病了还做记者的工作不会累吗?”
“一点点而已。”山田凉介若无其事的回答道。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中岛裕翔小心谨慎的开口:“凉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说实话,直到登上离开巴黎的飞机,我都很讨厌你。”山田稍稍绷着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可是比起讨厌你,再也见不到你,让我更无法忍受。”他几乎做好了壮士断腕的觉悟。和卢浮宫,和裕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