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怎么说?”中岛裕翔不敢想象爸爸的态度,他就像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古板老先生。
“一开始他不能接受,可是后来他告诉我顺其自然。我知道我不会输的,因为叔叔是一个有智慧的大人。”山田凉介的笑很美,让中岛裕翔的心中泛起一阵甜甜的痛楚。
“其实无论谁胜谁负,我只想自己的恋人压力小一点。”山田凉介带着倔强的眼神,飞快的瞄了他一眼。但是中岛裕翔没有留意到,温暖的潮水退尽了,心里的残桩luo露出来,既躲不掉,也无法对付。他看着山田凉介的侧脸,是因为沐浴着夕阳的关系吗,被染上一层绮丽的玫瑰色,美的惊人,而山田不仅是一个迷人的男人,更是一位勇士。带给他勇气的那个人是叫有冈吧,他是一个怎样的家伙?他裸着的时候看起来更好吗?他能和山田维持的更加长久?还是他能挣来自己从不可能挣来的很多钱?他有任何像自己的地方吗?哈,肯定没有。难道他就那么好,而自己就那么坏?
☆、第三十五章
(35)
“在想什么呐?”山田凉介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现在的表情很可怕哦。”
“没什么。”中岛裕翔故作轻松的笑笑,眼底的郁结却更深了。“凉介,还记得高二那年有次放学后,你和我说过的你的梦想吗?”他把它背出来,“你将来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还记得吗?”
“嗯。”山田凉介点点头,有点为未完成的事感伤,“现在想一想,好像无法实现了。”
“我的梦想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东京都内,离开我家那个粉白色的房子,但是现在我和它之间隔了一个太平洋。”中岛裕翔声音里的忧伤任意漫延,“也许梦想应该是让身边的朋友来实现的吧。无论自己想象的多么美好,总是事与愿违。”
“那我们就一起面对现实,虽然不一定总是尽如人意,但是只要我们努力一定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山田凉介忙握住他的手说。山田凉介喜欢中岛裕翔意气风发的样子,看不得他这样沮丧。
中岛裕翔在心里苦笑,他该怎样接受事实,才能把山田当成真正的兄弟,看着他和别的男人相爱呢?他讨厌这样,很讨厌。他想知道的是报纸上那些该死的事情是否是真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山田的美梦中为他做了所有事?他的抚摸方式会让山田丢掉所有的伪装吗?中岛裕翔感受着山田凉介覆在他手上的温度,他们用什么香味的护手霜当润滑油?是桃子味的吗,还是葡萄柚的?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挥开山田凉介的手,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说:“我决定留在巴黎了,暂时不打算回东京那边,麻烦你多费心帮我照顾一下爸爸,我……祝你幸福。”如果山田凉介准备让自己回来,那就要扔掉他现在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所以还是算了吧,何必那样不近人情,强人所难。
山田凉介也腾的站了起来。中岛裕翔低头看向他,只见他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
“这就是你的决定?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山田凉介浑身颤抖的说道,“好,我明白了……我还有事要做,先失陪了。”
说完他转身背对中岛裕翔,大步走到玄关,背影看起来就像个温柔可爱的孩子,又显得那样孤独。他的情绪波动的太厉害,差点错穿了中岛裕翔的皮鞋。
中岛裕翔连忙把剩下半盒披萨包好,放进纸袋里递给他。“拿回去吧,和同事当夜宵吃。”中岛裕翔在心中默默祈祷上帝保佑山田能接受,难道非得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吗。
“我不要。”山田凉介回过头来,眼睛通红,湿润的眸子像在诉说什么,燃烧着荡动的火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是不会给我的,你总是这个样子,自私的家伙。”
中岛裕翔好像被什么拉着,想要一步步走向他,但是大门被带上了。中岛裕翔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追出去。胸膛中的感情复杂而激烈,抑制不住的涌出来,毫无办法。
山田有了别的恋人,但是不知怎么的自己还是爱着他。
晚上七点的凯撒帝国酒店,水晶吊灯熠熠发光的房间里,有冈大贵拍着浴室的门催促道:“喂!凉介,快出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是已经按时交稿了吗?你都泡了两个小时了,我晚上还有约会!出来!”他预约了大桥附近一家叫“彩虹”的餐厅,那里的鹅肝是一等一的绝品,他要与女朋友诗织在那里享受个够,叫服务生送上她最爱的绣球花束,再一起喝上几杯甜白葡萄酒。
里面没有传来回答声,有冈大贵拍打着门,又喊了一遍,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急忙撞开门进去。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安心的舒了口气。山田凉介正浸泡在浴缸里发呆。有冈大贵拧开喷头的开关,将水浇在他的头上。
“咦?”山田凉介终于回神了,将喷头关掉,皱着眉头说,“大酱,你干嘛?你怎么进来了?”
“你以为你是金鱼啊,能睁着眼睛在水里睡觉,这个澡你洗多长时间了?”有冈大贵蹲在他身边,“喂,凉介,你还好吧?你见朋友回来以后情绪就不太对。”
山田凉介浅浅的靠在浴缸上,看着水里洁白细密的泡沫,努力想分散注意力。无奈越努力,那些年的回忆反而像潮水般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全都和中岛裕翔有关。
“大酱,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没有办法。”有冈大贵惊慌失措的看着山田凉介忽然崩溃了一般的失声痛哭,将脸埋在那些泡沫里面。编辑部里的人都见过山田凉介各种各样的情绪,但没有人看见他哭过。有冈大贵的火气噌的窜了起来,对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山田的故人。山田凉介指指门示意他离开:“对不起,我一会儿就出去……”有冈大贵把门留了一条缝,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外,当门打开时,山田凉介又会恢复成一副绝不受感情左右的专业记者的面孔,这样反倒让他放不下心来。
☆、第三十六章
(36)
中岛裕翔知道他能找到千万个理由放弃回国,但是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交出办移民用的材料。冈本圭人和公司里的前辈对他的行为都感到不可理喻。山田凉介已经不在这儿了,自己手握的未来又是如此遥不可及,山田就是心之所向,他无力抵抗。留在巴黎看起来似乎也不会鹏程万里、前途无量了,中岛裕翔自嘲的想,成功的人不会像他一样优柔寡断。
生日的前一天,中岛裕翔拿到了巴黎第一大学的研究生毕业证书,他与同窗们在“又见棕榈”酒吧彻夜庆祝,喝的酩酊大醉。醉了才好呢,这样才不会为明天感到精神焦躁,因为内心深处总是希望有家人能为自己庆祝。扭曲和悲伤到了极限后,孩子们都是这样对付的,他们睡觉。
中岛裕翔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门铃声将他惊醒的时候,感觉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他揉揉眼睛,拉开窗帘,窗外的阳光纯净,把最柔和美好的部分洒进房间。手机显示刚过早上10点半,中岛裕翔旋开门的把手,“谁啊?”
看清来人的面孔以后,中岛裕翔僵直在那里,种种复杂的感情如同天上游移的浮云般掠过,好半天才说了声请进。除了在工作的餐厅偶遇山田凉介之外,中岛裕翔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情况能让他这样惊讶了,直到现在他见到了爸爸。
“裕翔,你这孩子瘦多了,有好好吃饭吗?”爸爸说。也许是因为在飞机上奔波的缘故,他的脸上还带着倦容。
“我每顿都吃很多的。”中岛裕翔下意识的按着因为喝多了酒隐隐作痛的胃,把爸爸往客厅里带,“进来坐吧。”
爸爸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四下里看了看,“好大的酒味。”
“昨天是毕业会,就喝的多了点。我把窗户打开吧。”风吹在中岛裕翔的脸上,带着清凉的柔软,他用一只手掌死死的扶住窗台,因为他需要一个支撑提醒自己不在梦中。窗外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变为现实的梦里的世界。
“哦,你毕业了吗?”
“嗯,刚毕业,之前都在边准备答辩边找工作。”
爸爸点点头,把刚才一直提着的一个宝蓝色的大包交给他,说:“打开看看。”
“什么啊?”中岛裕翔拉开拉链,突然有了惊喜的发现,很孩子气的欢呼起来。眼前有一条咖啡色的迷你腊肠犬正香甜的打着呼噜,带着一种令人羡慕的解放感。中岛裕翔是一个无论在路上见到什么狗都喜欢的走不动道的爱狗之人,但是因为妈妈对动物的毛发过敏,家里一直没有养。
他高兴的把小狗轻轻抱出来亲了亲,包里面还有一张墨绿色的卡片,他把它拿起来,看到上面是爸爸纵横苍劲的笔记:裕翔,祝你生日快乐!请原谅爸爸。
“我答应过爱惠,要在你25岁生日时送你一只小狗的,这也是她给你的礼物。”爸爸的眼睛看着地板,有点局促的说道。
“谢谢你。”中岛裕翔忽然哽咽了,含泪用手指反复摩挲的那张卡片,“我才应该说对不起。第一年元旦我因为赌气没有回去,之后我就不敢回家了,爸爸,我是真的害怕了......"
“裕翔,你我都是成年人,我们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吧。”爸爸搂着他的肩膀,“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接受的是你爷爷的武士道教育,还有中国的儒家文化,所以也用我小时候的标准来衡量你了,你一不听我的话,我就觉得心里面冷极了。三十而立以前,我跟你爷爷说话得说‘父上’,当着别人的面提起你爷爷得说‘家父’,我不是一个会教育孩子的父亲,可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啊,等你到了和我一样的年纪,会明白我现在的心的。”
“爸爸,我都知道。”中岛裕翔转头看着父亲的脸,他的个子不像自己记忆当中那样高大,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已经有些苍老了。父为子纲的传统礼教敌不过现如今对于自由的向往,无所不知、心怀天下的爸爸,对于纲常父威抱的太紧,可这又算得上什么错呢。
中岛裕翔做了自己在高二那年就应该做的事,陪着爸爸喝点小酒。他执意要去便利店买爸爸最爱喝的日本清酒松竹梅,一出门,中岛裕翔就张开双臂狂奔起来,仿佛凯旋的将军,恨不得和所有人一一握手、拥抱。路过一个红色的电话亭,中岛裕翔抓了把硬币投进去,把爸爸来巴黎为自己庆生的消息告诉好友冈本圭人。圭人听了很平静,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冈本爸爸每周都在别墅里为圭人举办party,中岛裕翔参加过几次,那个可爱的大叔总是人前人后的夸奖儿子,好像全世界都匍匐在他的骄子的脚下。但是现在中岛裕翔不会再嫉妒了,以前的事算什么?重要的是未来,是今后。
☆、第三十七章
(37)
他提了一大兜酒回家,因为太兴奋的关系,也没有仔细看清楚瓶子上的标签,拿错了好几瓶,甚至还迷糊到买了一盒六花亭的酒心糖。一样一样把酒拿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哑然失笑了。爸爸用这段时间帮他把被子叠好了,与枕头一起整整齐齐的摆在床头那儿。
他乡遇故知时,喝起酒来最舒服。中岛裕翔不断为爸爸和自己添酒,感受着清酒入口后的清冽感和回甜。多幸运他才二十几岁就发现了这个真理。
看着爸爸用叉子吃碟子里下酒用的醋腌黑豆,中岛裕翔感到非常有趣,打定主意要多捉弄他一会儿,再拿筷子给他,就随口问道:“爸爸,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巴黎的路名都很文艺的,许多都是用文艺复兴时的大师的名字来命名,你发现了没有?”
“是凉介告诉我的。他遇见你那天,给我打了电话。这次我出国的护照和签证,也是他帮忙办的。”
中岛裕翔嗯了一声,心里有些苦涩。
爸爸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示意裕翔不必再添了,他看上去很诚恳,用和蔼的近乎请求的语气说:“裕翔,我这次来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跟我回东京。凉介需要做一个手术,我们作为他的家人,这个时候应当陪在他的身边。”
中岛裕翔浑身冰冷,不知该如何比喻这种力气抽离身体的感觉,“怎么了...他生病了吗?”
爸爸说:“是睡美人综合征,和亚纪一样的病。”
窒息感把中岛裕翔压倒了,就像毒瘾般如此清晰又模糊不定。他知道自己显得有点疯狂,在地狱里行走,也不过如此。中岛裕翔感到自己把双手放到胸前祈求,但他却不知道是在祈求山田凉介能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一切,还是祈求自己在被撕碎以后仍能存活。
爸爸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别害怕,我们应该成为他的支柱啊,现在的医疗水平相比三年前进步了很多,这次手术是凉介主动要求做的,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他说想搏一搏。”
也许山田凉介是对的,但是中岛裕翔不在乎。咔嚓一声脆响,是玻璃杯碎了。“这个疯子!这个控制狂!难道就该他是大块奶酪?是他妈的钻石吗?还是觉得摄像机只该拍他?凭什么他随心所欲了,却百般折磨别人?!”他失控的几乎在尖叫了,如果尖叫能找到出路的话,可他却无法逃脱。
爸爸搂住他的肩膀,一直在旁边不停的说着安慰的话,那呢喃的重低音让中岛裕翔渐渐的平静了一点。他用手死死捂住脸,半天才喘息着说:“凉介什么时候生病的?他现在在医院里吗?”
“第一次发病是大四的时候,那时亚纪刚过世不久,你又去了国外留学,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学校申请让凉介休学一年。他一直在住院,先是在特护科,等情况好转一点,又换到了神经科。福山医生禁止他打手机和看电视,一切有辐射的东西全都不能用。那一年凉介很辛苦,也很努力,他跟我说他还有那时候的记忆,但我觉得真正能传达到大脑的,只有一点点时间的碎片而已。”
山田凉介在受苦,现在也是。中岛裕翔所能做的,就只是喘着气不断的说:“天呐”罢了。
☆、第三十八章
(38)
“没人能预料凉介什么时候会醒来,什么时候又会沉睡,医生只能开一些刺激类药物和安眠药物给他,一方面防止他毫无预兆的睡去,一方面提高他的睡眠质量。尽管每天要吃五十多颗药,凉介还是接受了他是一个患者,需要终生服药这个事实。”爸爸沉痛的说,“他用极大的毅力,一边配合治疗一边完成了学业。成为社会人以后,他也做的不错,在他清醒的那些时候,身边有可靠的朋友,值得信赖的同事,支持他的小女生们关注着他的一切,每天都在变化的工作内容带给他新鲜感,他总是很有活力,但是他和我都明白这只是在延迟走向死亡的时间而已。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偷偷的哭,我不敢去打扰他,哭出来他心里会好受点。这次的手术不是凉介在赌气,而是一个时机,你明白吗裕翔?我敢说,时机就是命运。不管手术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凉介都想要做。即使这次没有成功,以后有新的机会,他还是会这样选择。不成功便成仁,因为活着才能创造,才会有希望。裕翔,我们不要短视,目光放的长远一些,好好的支持他吧。”
中岛裕翔倒在自己的床上,将头埋在枕头上。爸爸久久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
“裕翔,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谈谈。”爸爸说,低头用手捡着地上湿漉漉的玻璃,“凉介告诉我他喜欢你,是爱情的那种喜欢。你知道他的心意吗?”
中岛裕翔睁大了眼睛,尽管它还流着眼泪,在枕上侧过头来。他想点点头,又想摇头,山田凉介不是为了那个有冈,而是为了自己,才向爸爸坦白一切的吗?
“你呢,也喜欢男的么?你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也许我也是这种心情吧,爸爸…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