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天食欲减退的很厉害……”李熏然撇撇嘴,“大概是现在这个案子比较……倒胃口。”
这两天李熏然队里正在处理一件投毒案,死者一家四口,死相相当惨烈。
“李先生,我建议,在你接受治疗以及你的身体状况好转之前,你应该转到你们科室的后勤科室或者离职一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并不适合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凌远扶了扶眼镜,看李熏然有些不自在的玩着手指。
“李先生,”凌远坐直了一些,“请把双手分开,不要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必须直视你现在的心理问题,承认暂时的无力。请相信我作为专业心理医生的建议。”
李熏然有些局促的分开手,握成拳头放在大腿上。由于谢晗,他对于这些精通心理学的人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敬畏和抗拒。
“等这个案子跟进完,我会跟队长说的。”
“我再次郑重建议你尽快调离一线,”凌远顿了顿,“尽快。”
“我会的。我需要吃药吗?”似乎是不想继续谈论工作的调动,李熏然试图转移话题。
“当然,你需要暂时地服用安眠和抗抑郁的药品,”凌远看着李熏然,他从打完招呼到现在都没有再和他有过眼神的交集——他在害怕,“先不必担心产生依赖,你必须调整好身体再进行心理疏导,否则你的身体吃不消。”
“我得了抑郁症?”李熏然有些不解的挑挑眉。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想你离抑郁症并不会太远。”凌远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严厉,“也或者你可能会在抑郁症之前就自杀。”
李熏然倏然一抖,咽了咽口水:“你怎么知道……”
“李警官,我记得你的档案里说,你以自杀式的抵抗阻止了催眠的控制。”凌远盯着李熏然依然游移的眼睛,“那么我不难想象你再一次受到催眠影响的情况下会做什么。”
李熏然无话可说。自从他发现自己有了那个可怕的念头,他就把家里锋利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他不知道是在和自己拔河,还是在和谢晗争斗。甚至最近的幻觉里,他开始渴望疼痛,渴望鲜血,渴望暴力和杀戮。
凌远开了一张处方笺,递给李熏然:“好好吃药,把身体调理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顺利的话下周记得来复诊。我会根据你的具体情况给你进行心理疏导。但如果还是厌食的厉害,早一点过来复诊。”
“好,谢谢凌医生。”
李熏然接过处方,对凌远扯出一个寡淡的微笑,扭头走出了诊室。
凌远脱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果然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
凌远见过许多跟李熏然神态相仿的病人。
而他们中的一部分,凌远甚至没有等到他们来复诊。有的是来复诊了,可最终也没有康复。不是因为凌远的医术不够高超,而是他们在康复之前选择了死亡。
人的心理是不能用完全理化数据来衡量的。也许明明正在好转,可是有太多人不堪忍受这个短暂又漫长的的过程。
凌远倒是挺看好李熏然。他虽然有些逃避,但是还算坚定。毕竟遭遇过那样疯狂的催眠,能坚持到现在没有疯掉,意志尚算坚韧。他清醒地克制着自己,却也同时回避着那段经历,不肯让伤口摊开愈合,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已经快要腐烂的疮疤,自欺欺人的忍受疼痛,等待着伤口痊愈,却将自己逼进了死巷。
☆、第二章
“滴滴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床头柜,摸索了一会,终于把闹钟按掉。
李熏然有些茫然的揉揉头发,摊在床上发了一分钟呆,才后知后觉的看了看时钟。
早晨7点。又是一夜无梦。
他翻身起床,走进洗手间洗漱。镜子里映出一张依然清瘦但是精神饱满的脸。
服药之后,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厌食。
李熏然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杯子里放到微波炉里加热,淡淡的奶香味溢满了整个厨房。他拿出面包放在桌上,打开微波炉,更加浓重的奶味溢出,他强忍下心里轻微的反胃感,坐下吃早餐。
索如嚼蜡。
他吞下大半块面包,喝了一口牛奶。牛奶的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呕——”
他冲到厕所,刚吃下的东西通通吐了个干净。
冲干净马桶,他回到餐桌前,拿起牛奶倒进了下水道。重新倒了一杯温水,一口一口的艰难地嚼着面包。巴掌大的面包,只吃了三分之一,他就觉得像是已经堵到了嗓子眼,一口都吃不下了。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顶,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李熏然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开水,把面包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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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队,我们的监控在东郊拍到了嫌疑人的车经过。”小刘急匆匆地跑过来,拿着一张打印的图片,上面是嫌疑人的车牌。
“继续追踪,联系交警大队的人留意。”李熏然转头对小张说:“二组准备出警,这次不能让他跑了。”
“是!”
投毒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确定,是声称出差的邻居。刑侦队已经在他家门口蹲了三天,今天终于在东郊发现了车子的踪迹。
只要将这个家伙逮捕归案,这个案子就算告一段落了。
李熏然也打算遵从医嘱,跟队长请个长假。
路口的监控看着车子停在一家小旅馆边,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走进了小旅馆。
李熏然让两个人守着后门,带人围住旅馆。
正准备冲进旅馆,就听到小刘大喊:“别跑!”
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察觉的,竟然从二楼房间的窗户翻出来要跑。
一群人迅速反应过来围了过去。
那人从墙角抓起一块砖头,发了疯似的朝离得最近的李熏然挥去。李熏然敏捷的躲开,却突然腿软了一下,身形晃了晃,几乎软到在地,接踵而至的第二下攻击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抵挡,右手臂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砖头。
剧烈的疼痛袭来,李熏然一咬牙,回身一脚踹在男人胸口,男人摔倒在地,马上就被一拥而上的刑警们制服了。
“副队,还好吗?”其他人纷纷围过来,李熏然疼得冒了一头的汗,咬着牙说:“估计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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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市第一医院骨科诊室】
“右小臂骨折,肘关节脱臼。”陈医生给李熏然看他的X光片。
“严重吗?”李熏然右手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
“你说呢?”低头写处方笺的陈医生白了他一眼,“哦哟,不要仗着自己年纪轻就觉得无所谓好不啦,你这个搞不好要影响以后生活的,注意点啊,还敢说不要打石膏,工作能有身体重要伐?回去多喝点骨头汤补一补,晓得吧?”
“知道了,谢谢陈医生。”李熏然顶着陈医生刀子似的目光,扯出一个讪笑。
这下好了,他是彻底放假了。
李熏然到药房拿药的时候,凌远正好下班,远远的就看见那个挺拔削瘦的背影,右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脖子上,左手拎着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
“李熏然。”
优雅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李熏然一滞,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对凌远扯扯嘴角:“凌医生。”
他刚被骂过,估计又得被这个严肃认真的首长说一顿。
“差点英勇就义了?”凌远挑挑眉毛。
李熏然心里发虚,没敢接话,只是敷衍的笑了笑。
“明天该复诊了。记得来。”李熏然赶紧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凌远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浅笑着摇摇头。
☆、第三章
从医院回到家,李熏然吃了消炎和止痛药,恹恹的不想吃东西,就服了半片安眠药上床了。他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醒来,察觉到自己有些难受。
似乎是发烧了。一阵一阵的发冷。
李熏然用左手努力地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发发汗就好了。他一边头疼一边想着。可是头疼越来越厉害,头晕目眩得难受,他想起来喝点热水,却脚一软倒在了床边。他开始看到眼前有很多很多的光点光斑,忽远忽近,耳边传来不知哪里的歌声,一会又突然转为尖利的嘶吼,有时又变成金属摩擦玻璃的声音。他感觉身上好像有虫子在爬,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变成了细小的蛇蚁,密密麻麻的把他包围了,而他却无力反抗。生理性的眼泪无可抑制的流下来,李熏然用左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用疼痛停止幻觉,却只是徒增痛苦。
幻觉和幻听一直持续了一整晚,李熏然无法忍受地用头去撞床头柜,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额角磕了一块青紫,泪水依然不由他控制的流淌着,他靠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颤抖,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角落里的那个想法。
杀了我,谁都好,杀了我……结束这一切吧。
到了天亮的时候,他才稍有缓解。挣扎着坐到床上,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他嗓子有点哑,“队长,我发烧了,今天就不去局里了……恩,假条我回去补。凌医生说我最好休息一段时间……恩,好,谢谢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