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衣服,许久都没有出声。落雪温声问:“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
“没……没有,就是想起以前,看我,最近居然这么容易胡思乱想。”
“我听二哥他们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直不太舒服,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边。”
“落雪,我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对不起,我的福利少一些,看不见你在我身边慢慢变化,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你能够留在我身边,一直一直看着我,哪怕会寂寞,会很辛苦,也不要你放弃,我……”我攥紧手里的衣服,却微微一愣,拿着衣服闻了闻,忍不住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落雪的声音如常,温柔却隐带着强势:“我这辈子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快把衣服穿上吧,待会儿还得去兵部一趟,二哥和肃霜也该回来述职了。”
“这倒是,还有尹秋他们,也从北关回来了。”轻轻摇了摇头,将头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驱出。落雪应该只是无意间沾了点儿药味……“落雪,你最近身体可还好么?自己也要多加衣服,不要生病了。”
“放心,我身体好得很,唉,若是能让你亲自检验一下,你一定会更放心的。”茗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红了脸,这样带着落雪风格的私房话,他是从洛王府的老管家那儿学来的。若是以前,绝对是他不能也不会说的话。
我心一跳,再无怀疑,明明是秋风,却吹得脸颊微红,想想此时说什么都坏了气氛,便干脆披上衣服就走出院门。
从王府出发,在到兵部之前,仍有不算短的路程。我和落雪早达成了协议,除非是要出远门,才会坐马车。我更喜欢听着他在我的身后走路,咯吱咯吱地踩响秋叶,一步一步,不会走远。
走在熟悉的围巷中,墙里踝树早已褪去青翠,满树金黄的细叶,随风如花瓣般飘落。我停下脚步,突然想起以前花开之时,我们也曾在树下走过。伸出手,一枚叶子落在我的手心。
“怎么了?喜欢槐花么?”落雪笑着问,“到明年五月,便又能见到花开了。”
“嗯。”那一年少年拿着比在我耳边的槐花,香气犹存。或许正是他说的那一句“一切有我”,让我有勇气坚持到今天。心里微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摸到一物。取出来,是犹带着体温的玉珏,发出柔和的光,与平时不同,它似乎是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光芒温柔地闪动,相和相应。
在这一刻,不知道怎么,我竟是忘记了带给我记忆的人就站在身后。从几年前吹来的记忆的风,让我一时失语。
“落雪……”
“怎么了?”落雪说。
思绪被打断,本是无意识的呓语,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我摇头:“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好。”茗箜答道,随即看着凌雪逃也似的向前走去。他抬头看了看那棵槐树,有些不安。凌雪方才,似乎有些不对劲,若是他再多问一句,自己恐怕无可应答。
虽然路程还在继续,我却在这偶尔停留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与身后落雪的隔阂。攥紧了手中的玉珏,没再说话。
因为心中有了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走进兵部,见到映雪和傲霜,总觉得他俩时常瞄着落雪的方向,却没有以往的亲热与熟悉,仅多了些客乞。诸人看我的眼神,似也带着不明显的小心翼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多想了么?
“落雪,陛下说有事情要与你相商,你就先把凌雪留给我们吧。“肃霜拍了拍落雪的肩。
“……清哥么?这……凌儿,我先去一趟,晚些过来接你。“
“我知道了,回来。“对于一谈军中事,云清雪便寻个借口把落雪带走,我虽然百惑不解,却没问。待得他的脚步声远去,我才坐了下来。
肃霜看见我手上的玉珏,好奇问道:“这玉珏到了凌雪手里倒有了光彩,之前咱们拿着的时候还只是普普通通的样子呢。”
“是啊……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在南泽神庙挂了百年,寻到有缘之人,自然会显出些奇异。“映雪和道。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玉珏,脑海中闪过梦里见到落雪的场景,似曾相识。
“对了,凌雪,你是不是没多久就该去南边了?”
“嗯,过了中秋就走,到了那边还有些事务要整理。有落雪陪着,倒也不会有什么困难。“我将玉珏收入衣襟,错过了映雪和肃霜眼中的一丝震颤。
正说着,外面走进两个人来。“都是你走这么慢,他们肯定早就到了。”尹秋的声音带着抱怨和嗔怪。
“还不是因为你昨天干的好事。”云虚蓝不客气地反驳。
“咳咳,年轻真好啊,不过说情话还是回家说去比较好。”映雪揶揄道,果然看见尹秋和虚蓝都闹了个红脸。
尹秋扶着云虚蓝坐下,才辩解道:“王爷可不能乱说,我和他可没什么情话说。昨天赶着回来,马儿撞了他的马腿,害他从马上跌下来闪了腰罢了。”
云虚蓝也不因为他撇得干净而恼火,尹秋心里想的什么,他这个每天关注着的人可是最清楚不过。
虚蓝看向我,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笑道:“之前在雪岭分开的时候,你还恍惚着,现在看来,已经没事了吧。”
“都好了,难为你们这么挂心,这次难得大家都回京过中秋,过完节又要有一阵子见不到面了。趁这几天,咱们好好聚一聚。”
“说的也是。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到现在才算平静下来。”
…………断情崖下,最大的山寨却异常安稳。灵雨好不容易等战事结束,这才抽出时间去寨子里找自己的姐妹和小侄儿。她在路上时,还在想象着小侄子的模样。
“灵雨将军……啊,孩子在里面,三麻,把孩子抱出来吧。”
“没事儿,我进去吧,顺便看看灵月。”
“这……唉,实话跟您说了吧,夫人她,已经去了,难产。”罔战接过三麻手里的孩子,轻轻用手指逗了逗孩子的脸,“您上次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很不好,熬到生孩子这一天,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这孩子是……是剖开肚子取出来的,好在还算聪明。”
“既然身体不好,为何还要坚持生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跟我说?!”灵雨听了罔战的话,想到灵月最后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她心里一阵揪痛。
罔战被灵雨拎着衣襟,属下的人想要过来,却被罔战挥退。他道:“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如果是我,绝不会忍心为了一个孩子,伤害了夫人的性命。但是夫人无论如何都想要保住这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什么孩子不是你的?不是你的又是谁……难道是……皇——”
“没错,这个孩子,是皇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还是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错觉
和往常一样,茗箜在凌雪与众人谈论军中事务只是,便在禁宫的竹汀休息。这一次,他走进竹汀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有一阵子没有出现的人。
“国师?许久未见,不知突然来到此处所为何事?”
凝雪应声回过头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嘴角似扬非抑:“茗大夫最近可还顺利么?假扮别人一定很辛苦吧,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眼神接触的一瞬间,茗箜有种被看透的凉爽感觉,他轻轻一笑,避开目光:“国师还真是洞察人心,咄咄逼人。没错,的确是有不少预料不及的情况,不能触碰,不能出现在他的眼前,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但是我还是适应得过来的,若是云落雪,未必做得比我好。”
“呵呵,茗大夫没有更多的企求么?更进一步什么的?”
“国师这是怎么了?”茗箜总算是感觉到了疑惑,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说实话,我不得不知足,凌雪会让我处于现在的位置,全因我假扮了落雪,纵使我知道落雪已经死了,也不敢揭穿这个事实,因为我不知道,到那个时候,我还能不能看到凌雪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
“茗大夫真的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你不愿意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凌雪终于忘记了落雪,能够接纳你在他的身边……”
“国师,不可能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奢望的好。”茗箜打断他的话,屋里陷入一片沉寂。隔了一会儿,茗箜才复道:“若是国师今天是要来考验我的决心,还是不要再徒费工夫的好。”
凝雪笑而不语,满上一杯茶,自斟自酌起来。半晌,他才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放下手中清茶,抬起头来:“千禧年将至,新旧年交替之时,亦是星辰际会,天眼盲目之时。”
“星辰际会……天眼盲目?”茗箜一头雾水,突然间这个凝雪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是要闹哪样?
云凝雪的眼神却严肃起来,他关上门,压低了声音:“下面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谁都不要说。”他的半张脸都隐在了阴影中,茗箜看不分明,声音却格外明晰,如在耳畔,“我希望你能够保密。”
茗箜被这样的气氛振动,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如果在这一天之前,你能够想办法把凌雪的玉珏带到东山交给我,落雪就可以返生,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他……能活过来?!”茗箜一惊之下声音上扬,连忙压低了声,在喉咙中转了一圈才缓过来,“可是,为什么是我……”
“选择的权力,我就交给你了。你若是不带玉珏来找我,落雪就不会回来,你就能一辈子都陪在凌雪身边,以落雪的身份。你若带来,落雪就会重回凌雪身边,也不会再有金蛊的干扰,他们能够幸福地在一起,但是到那时候,你就只能做回落雪一个普通的朋友,远远地看着他们。”凝雪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诱惑,若是心思不定,茗箜说不定就会被鼓动着,作出自私的选择来。但是……
“不可能的,如果真的能够救回落雪,我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凌雪的心从来都没有在我的身上停留过。”
“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时间还长,你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思考,总之,我在东山等着,你若不来,我也不会怨你。”他笑了笑,重新打开门让阳光投进屋里,“我该走了……这是个暖秋呢。”
竹汀重新安静了下来,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感觉。茗箜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但到了那一天真的能够那么无私,那么豁达地将凌雪拱手让给“死而复生”的落雪吗?
他稍微在竹汀逗留了片刻,顺便充分利用着师父留下来的一些珍草奇药,研究着自己最新的药方。幽人族自从经历了那场战争之后,意识到了与外支交流的意义所在,主动开始通过与他们这样的学医之人切磋技艺,才完善自己的想法。他也从中获益不少,龙应泽更是干脆住到了幽人谷里,把家当也都搬了过去。
如果落雪真的如凝雪所说,能够在年关的时候回来,他说不定也会跑去幽人谷,在药支研究研究神奇的药物。
思考了不少事情,时间也过得特别快,茗箜抬头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赶到兵部的时候,将士又道凌雪随众人去宫中凉亭饮酒了。穿过几道禁门,他又摸回了禁宫,果然看见凉亭点着灯火,一片通明如昼。
洪侍官在白一弘手里逃出来,现在复又安稳地在宫里侍奉着云清雪,现在几个皇亲贵胄在亭里喝酒,他便在外面候着。远远见到茗箜过来,便掀了帘子进亭,一见凌雪已经酒酣茶足,正歪在裘藤椅上睡得黑甜,才轻声道:“茗大夫来了。”
众人眼中都微有醉意,但都还算是清醒的,他们都羡慕凌雪,因为只有他一人因为不知情,能够痛快的畅饮。却不知道,凌雪的心里是空的,这才会不自觉地想要用酒水填补,可是那种空虚就像是无底洞,怎么也灌不满。
“皇上,臣来接凌雪走。”
“好,我来叫人备马车。”云清雪站起身来,却微微打了个踉跄。
茗箜顺手扶了他一把:“不必了,马车颠簸,凌雪已经睡着,就不闹醒他了。我背他离开就好。”
“也好。洪侍官,派上两个人跟着送到宫外。”
“是。”
茗箜将凌雪背起,双手紧扣他的两个腿弯,让他整个人都服帖又舒服地趴在了自己的背上,双手软软地垂在他胸前,轻轻晃动着。茗箜放轻了脚步,却步步踩实,稳稳地背着凌雪离开了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