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于花会上相逢之后，拂樱与枫岫也就这样结识了，一来二往，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此后每年的花会，两人都是结伴而行。
这一年亦是如此。归途中路过树林，两人闲谈之时，枫岫忽然在路边看见一只看似受了伤的毛绒兔子。
“好友，”枫岫及时拽住还在向前走的拂樱衣袖，指了指那只兔子所在的方向，“不如带回去救治一下吧。”
拂樱转过头看了一眼，嘴上说他同情心泛滥，手上却是小心地弯下腰将那只小兔子抱入怀中，“拂樱斋不远了，快回去罢。”
那只兔子的伤并不严重，回到拂樱斋后，拂樱简单给它处理了一下，便无大碍了。枫岫在花会上走累了，那时他与拂樱之间的感情尚未亲密到可以随意留宿的程度，看它没事，就早早向主人告辞，回了寒瑟山房。
剩下拂樱站在桌前跟那一团绒毛对视。
一只兔子。
看起来似乎手感还不错……
这么想着，拂樱伸手碰了碰兔子的头，见它没什么反应，就继续在它脑袋上轻揉了一阵。
手感的确不错。就是不知道是公是母，它受了伤，又不方便亲自鉴别一下……
拂樱把兔子抱到了地上临时为它安置的窝里，而后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看来在苦境的这段时光，还算不是太过无趣。
关于这兔子的性别，拂樱并没有机会亲自鉴别。待到几日之后，兔子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问题自然解开。
枫岫再次来到拂樱斋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拂樱仍是如往常一样一派闲散地坐在亭中饮茶，唯一不同的是，他身边莫名多了一个拿着兔爪棒的小萝莉。
正想问这小姑娘是谁，那边人就往这里扑了过来，枫岫一时没注意，被她扑了个满怀。
“枫岫阿叔听斋主说是你发现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咦？枫岫一懵，低下头一看，果然先前没有注意到眼前粉色的小女孩头上还有两只兔子耳朵……这是，他前几天让拂樱捡回来的兔子？
……兔子成精了？
枫岫把充满疑问的目光投向那边还是在喝茶的拂樱。后者轻咳一声，无奈地解释道：“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唉，我是因为受伤没有力气才会变成那样的，其实这才是我的样子啦，是不是很可爱？”少女摇着兔爪棒，睁大眼睛看着枫岫。
“嗯，是。”枫岫忍着笑摸了摸女孩的头，不料却被她一闪躲开了。
“不要摸人家头啦，会长不高的。”少女提出抗议。
这时不远处的拂樱插了一句话：“还是不长高比较好。”
“斋主你怎么能这么说！”
“咳，你听错了。”拂樱从小亭中下来，缓缓走到两人身边，“好友，正好你今日来了，便共同商量一件事吧。”
“何事？”枫岫心中又起疑惑。
“就是……关于她到底要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起名这种简单的事情成了两人莫大的困扰。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枫岫说得口干，到底要起什么名仍是没有敲定。
拂樱贴心地给他递过去一杯茶，枫岫咽下去一口，道：“可以找点简单耐听的吧，小白？”
“不要不要，人家明明是粉色的！”女孩摇头说。
“……好友，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当真饱读诗书。”拂樱默默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嫌弃吾取的字，那按好友之意又如何？”
“既是姑娘家，‘聘婷’二字如何？”说罢，拂樱又自顾自摇头否决这两字，小声说，“不好不好，这字眼里完全没有少女的气息啊……”
拂樱枫岫继续推翻一个又一个提议，最后旁边坐着的女孩都快要睡着了。
“那么久都得不出个共同的结果，还是问问小姑娘自己吧。”
许久才察觉到两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女孩方从睡眼朦胧中清醒过来，“不要看我啊，我还不识字呢。”
“……”
两人都回头，继续对视。
“咳，依我看，兔字去点为免，不如就叫小免罢。”拂樱终于敲定。
“好友，”
“嗯？怎么？”
“吾亦时常不觉得你当真有读过多少书。”枫岫将方才对方的那句驳了回去，摇起羽扇遮住半边脸，“不过拿定了就好，小免，你觉得呢？”
“嗯……”
再往身边看，两人才发现女孩已经趴在长椅上睡过去了。
拂樱对小免很是喜欢，枫岫甚至都觉得在三人一同相处时他会变得毫无存在感。但他自己也对小免颇有好感，至少有个小女孩在，气氛总能够活跃许多。
或者说他与拂樱之间能谈论的话题又多了一个。
小免是他们共同救回的，理应是两人一起照顾。
对于小姑娘的要求，拂樱多半不会拒绝，剩下会被拒绝的那一小部分，多半也不会被枫岫拒绝。小免因此格外喜欢枫岫，闹得拂樱总是吃闷醋，又不好说什么。
若枫岫不主动拜访，拂樱偶尔也会带小免去寒瑟山房作客，一切看似和睦。
就这样秋来春去，日复一日。
“你这小兔子，又偷拿我的书。”拂樱从身后出现，在小免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语气满是宠溺。
小免回过头，把面前摊开的书给他看，“斋主斋主，这本书上的字我看不懂。”
“诶，这是异国的文字，也许是首童谣吧。”
“斋主看得懂吗？给我念一下嘛。”
“这……很久以前的事了，让我想一想。”拂樱牵着小免的手，缓步走在落樱小道上，口中缓缓念起那已被遗忘多时的歌谣——
“当虚藏袭向大地，染红的羽翼荣耀天际，光明之眼，照耀前途，黑暗步伐，踏出生机……”
——天道不存，万籁无声。
☆、番外二 噬魂
凯旋侯听到枫岫入狱的消息，已经距离事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他甚至不曾知晓枫岫会为了阻止南风不竞而孤身来到火宅佛狱。
惊讶之余，内心深处又觉得合情合理，依照枫岫的性格，所布置的计谋定然是把自己的命也一并计算进去的。
他听说枫岫被剜去双眼废了四肢关入噬魂囚中，当即在心下道了一声：真惨。然后他也确实把这两个字带到了枫岫面前。
只不过那个人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凯旋侯不得不承认，纵使是在重伤不治的当下，枫岫也依旧是安之若素的。
枫岫凭着声音辨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暗自嘲道，自己这一罪囚的身份却能让他人如此上心吗？前几天是禳命女和火宅王女同来探望，此次竟是连凯旋侯都坐不住了。
“你的伤并非无药可医，为何对她们隐瞒？”
“我不愿她们再为我牺牲。”
凯旋侯冷哼一声，“你可以求我。”
“但你不可能还我自由。”枫岫很快地接话，“没自由，生死便无差别。”
“你是存心寻死。”认知到这一点，凯旋侯内心微微讶异，“你放弃你的坚持与理想了吗？”
“这个问题，我记得你已经问过一次了。”枫岫道，“我也早已回答，我的心愿已传承他人，而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不成为拖累吗？凯旋侯看着囚牢内的人，心中千回百转。
他太了解枫岫。
所以更清楚地明白这个时候的他，早已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志。
“……也好。”沉默许久，凯旋侯终于开口道，“你若活着，终究是佛狱的隐忧。”
他曾经两次一念之差放过枫岫，万事不过三，这一次，他不可能再让他踏出这囚牢半步。而所谓的隐忧，或许也不过是于他一人而言。
若这世上还存在着什么能动摇凯旋侯内心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名为枫岫。
他不否认，至少拂樱对枫岫有情。只是这感情的分量太轻，轻得无法动摇天平两端的任何一个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