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的是套间,和徐萍一人一间房,都有小阳台。房子也不小,那床是大木床,在墙角,桌是大木桌,靠床头,床尾和另一墙壁之间有一个杂物架,是由两张四脚长凳和几大块木板“建构”起来的,上面堆着她的书、衣箱,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木板、塑料纸之类,房里还有一张长凳,一张小木桌,放着她的洗漱用品和餐具。我喜欢她这里,什么都喜欢,虽然旧而“古老”。那套间有一个像过道的“客厅”,堆放着一些不用的桌子、凳子和床,还有一台乒乓球桌,厅外还有一个“厨房”的,只不过砌的是以前的那种灶台,烧柴草才能用的,放着两个大锅,锅盖上布满了灰尘,灶膛和破了的烟囱里塞满了纸张和塑料袋,厕所和冲凉房合用,很小,在厨房外的阳台上。这阳台正面对着她学校。
去吃饭。她一直没怎么说话,走在我身边,像一支被冷风吹伤的秋荷。后到她楼下对面的发廊洗头,她坐在门边等我。她一直凄伤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让我的心像被刺破了一样,但我很开心,又能见到她了,又能感受她了,又能和她在一起了,这已是我的天堂。我一直快乐地看着镜子里满头的泡泡和那个给我洗头的女孩子的手,她的手真灵巧,指甲留得刚刚好,手法也很好,抓得我很舒服,我还没遇到过这么会洗头的。
回去时牵着她的手,又幸福又心伤。
进了房后,我们望着彼此,我抱住了她,她哭了,眼泪沾湿了我的脖子。我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泪,她嘴唇哆嗦了,又紧紧抱住我,哭得身子发抖。我真是个罪人啊!可是我不舍得放开怀里的这个身体,这个人,它那么温暖、纯真,有着令我迷醉的清香。
我们半躺在床上聊天时,她又哭了,我跟她讲一些好笑的事,她笑一笑又哭了,她不让我给她擦眼泪,说太丑,我便看着她笑,说:“笑一下吧,不顾都会倾人城呢!”她努力地笑了笑,笑得“鼻灯笼”都出来了,不觉就笑出了声,然后眼泪又簌簌地掉,哭得眼睛鼻子嘴唇都很“鲜艳”,擦眼泪鼻涕的纸满桌子都是,拿纸擦泪时,她手背和指根的连接处还露出几个可爱的“酒窝”,我很奇怪,她那么瘦,为什么手却那么“胖”呢,我很喜欢那些窝窝,很想亲亲它们。看到我一直望着她笑,她不再哭了。
我带了一盒周华健的录音带来的,便放来听,她安静下来了,一直微笑地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脸。看着她那么美的目光,既幸福又痛苦,我喜欢她的抚摸,喜欢她的笑,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被她的目光亲吻,喜欢得心发慌发胀发痛,很难受,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又迷恋又痛苦,又沉醉又茫然地望着她。我们都很喜欢《亲亲的我的宝贝》,听着很快乐,我还跟着唱起来。
半夜抱着她吻她的时候,我说我想起了那句“亲亲我的宝贝”,她只“哦”了一声。
9月26日星期日
早上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秋天来了,白天虽然还是很热很晒,可早晨的风那样清凉,还带着微微的寒意,好像一个怅然的叹息,一个幽怨的眼神,一个忧伤的吻,太熟悉了,我只想静静沉浸在它的气息里,与它缠绵。韩襄的阳台外老有滴水的声音,还有“呜呜”“哗哗”的风声,好像是刮风下雨了,她说不是,是建筑工地的塑料纸上发出的。可我的感觉就是秋风和秋雨,便感叹:“秋窗风雨夕。”她没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我。
她问我为什么总看着她,我说:“我爱你”。心里却一直想着昨晚洗头时她的眼神,让我的心一直回旋着这首词:“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我爱她的快乐,心痛她的悲伤,我想永远只带给她快乐,但又明白我只能给她越来越多的悲伤。
我们煮了面条作早餐,她煮面的时候,我帮她重新整理了房间,“厨房”里的灶膛和烟囱也清理干净了。
吃了早餐便一起上街。她说不喜欢这里,可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那些参差的脚手架,堆满泥沙的工地,冷清的街道,窄窄的小巷,客人稀少的商店,甚至那些各种各样的江城人,那些灰暗的街上阴凉的风,大片工地上各种吵杂的声音,都喜欢,最喜欢的是襄江。她还是话不多,我还是很“活泼”“健谈”,跟别人在一起,我常常是个沉默者,“思考”者,跟她在一起却变成了个“能说会道”“爱娇多情”“天真可爱”的“坏女孩”,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又新奇又甜蜜。
午饭是买了菜回来做的。买了很多日用品,她老说不许我帮她买东西。
睡午觉的时候她又哭了,哭得比昨天还厉害,还转过身不给我看。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每次见到她痛苦都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魔鬼,该早早死掉。
走前把周华健的录音带留下了,又怕她不肯接受,就拿一本书遮住了。
她送我去坐车,两个人都没说话。
车又在有乡镇村落河塘水流的山边绕来绕去地逶迤穿行,可是,那满眼的景色都不再闪着明媚的笑眼,它们都像我一样静默在暮色里,惆怅,感伤,迷惘。
回到珠镇,也回到了地狱。改日记。
☆、第十章 吻风吻月吻你
第十章吻风吻月吻你
9月29日星期三
后天是国庆节,连着周末,放四天假。我很想去江城,可担心爸爸来,也想去看看弟弟,陈肖红又约了过中秋,我的心在我爱的人那里,可我又不能不理她之外的事,人生有多少东西可以随着本心来生活的呢。
又买了两支勿忘我,晚上给她写信的时候,摘了一些放到信封里,但愿这些没有香味的沉默的花,带着我的吻和爱,落在她的掌心。
9月30日星期四
早上去珠镇打电话回家,爸爸不来了,和妈妈说了很久。
收到韩襄的信:
含晖,你的回程顺利吗?昨天你走后,只剩我一个人,越想越凄凉,不禁大恸,又不敢哭出声,憋得一抽一抽的,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今天早上六点半才醒过来,随便将昨天的剩饭煮成稀饭当早餐。去到办公室还差十分钟才上课,无意间拉开公共办公桌的抽屉,发现了你的一封信。读了又不禁想起你来的这两天,前天下午你一走进办公室门口真令人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可是就这么点时间,我却老哭老哭,哭的样子又丑,弄得你也很不开心,我真怕你烦了,以后不会再来看我了。读着你的信,又不禁怪自己没控制好自己,你的苦也不少,我们是应该能快活就快活的。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流泪。上课铃响了,从窗口望向课室,突然发现校长正搬着凳子向我班后门走去,竟然来听我的班会课。不过,我一点也不怕。较沉静,声音也清晰,音量也够大,大约十分钟就讲完了,然后叫班委到外面开会,把校长晾在一边。晚上与徐萍讲起,校长听课也不事先通知,听后又不提意见,我也不知道他听课是不是志在提高我的水平,可算阴险。
中午我们高中的一个英语老师与我一起睡,当我告诉她我的许多东西都是你买的时候,她就问我们是不是最好的同学。我说大概是吧,心里却想着:你是我最好的同学,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同学呢?我就不敢说了。心又不禁一酸。后来我们就不讲话了,想着你进入了梦乡,睡得很沉。
下午第二节我正在改小测,物理老师突然走过来,揉着嘴巴神秘兮兮地跟我说话,原来他昨天下午见我不在就私自找了班长去领书。还自作主张“帮我争取到”了两种连一半都不够的书回来,只发给了班干和科代表,名之为奖励上次物理指导书不够部分同学两人共用和培养尖子生的。当时对此我心里仅存感激,但过后一想觉得不妥,两人共用一书不仅仅是班干还有普通学生,只发给班干,影响也不好。这臭物理老师真讨厌,多事得要命。我跟他去实验室拿书时,有一位老师拿着一个涂有黑白二色的烧瓶请教他热辐射问题,他一开始竟然说黑色不吸热,白色才吸热,那老师提出疑问,他就说自己也糊涂了。哼,然后就诉说他今天忙了些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臭物理老师,以后再来搅我的事,我一定老实不客气地顶回去。
她老说自己没能力,不自信,其实她真的很聪明,又有主张,处事也利索,比我好多了,我才是真的又蠢又笨。
本来很盼望她的信的,可这封信却令我很难受,什么最好的同学,好像我是一个玩世不恭、道德败坏的混蛋!好像我不知有多博爱似的,好像我的爱人遍天地似的,而她不过是我三千佳丽里偶尔被眷顾的一个。在她的眼里,我竟然是这样一个俗物!还说全心全意地爱我呢,一天到晚就惦记着上课、同事之类的琐事,整封信都找不到几句甜言蜜语。
回信。
学校给我们新老师共发了两盒月饼,薛老师也带了一盒月饼和一袋水果来“慰问”我们,陈校长也说请我们到他家里去过节,还参与了我们的集体中秋“宴”。下午陈肖红过来了,我们是先集体团聚,再各自浪漫的,他们还在高谈阔论,我们便走了,到操场散步。我的嘴巴在跟陈肖红交流,心却一直在韩襄那里。后来都不说话了,到升旗台上望天,我躺着,她坐着,想各自的心事。一直都是这样,我们在一起,不十分热也不十分冷,既和谐,又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各自都有另一个世界。
月亮很圆,不大,但在我的近视眼里,它很大,很温柔,很亲密,她的柔光抚着我的脸,我轻吻着她的指。天灰蓝灰蓝的,飘着大片大片的流云,云很薄,如羽如纱。好久没这样欣赏月色了,也好久没这样“脱俗”地与天与云与月相融了,晚风清寒,吹着我的发,抚着我的肌肤,我闭上眼,静静感受它深入我心的温存。我吻着风,吻着月,希望它们越过山山水水,把我的吻送到韩襄的唇上。
10月1日星期五
早上和陈肖红去农大看弟弟,农大真的好“农”好大——大片大片的树林,大片大片的池塘,大片大片的田地,大片大片的野草,走得我们的腿都断了,才来到弟弟的宿舍楼。弟弟没那么像公子了,可还是不怎么吭声,问一句,答一句,要不就哼哼嗯嗯的,要不就哼也不哼,嗯也不嗯,只抿嘴笑笑。害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交谈好,我本来就很笨,看到他这样,就更笨了,我们相差五岁,好像代沟很深似的。他们宿舍的人都挺友好,跟他们聊起来反而更轻松、多话。我这老师提问了半个小时,寒暄了十分钟,静坐了十分钟,便走了。弟弟昨天才拜访过吴教授,于是我和陈肖红去。
在吴教授家吃了午饭才走的。陈肖红想到东城百货逛街,天文叔就住在附近,我们就先逛街,再去看他。
今天我累坏了,回到陈肖红宿舍就不想动,赖了好久才洗澡。
陈肖红洗澡时,我便在窗边看月亮,脑里心里一直是那句诗: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陈肖红出来时,看到我神情恍惚的样子,问:“在想谁呀?”我只笑了笑,没吱声。
“那就早点睡吧,今天把你累坏了,可怜的家伙,你对我太好了。”陈肖红夸张地眨着眼睛,“感激涕零”“怜惜无比”地看着我,我不觉大笑:“很荣幸为您效劳!”
10月2日星期六
今天陪陈肖红到华市百货和步行街。
出门的时候我说:“你不怜惜我了?”她说:“能为我效劳不是很荣幸吗?”
千挑万捡,陈肖红买了一条连衣裙,一条下裙,还有一条睡裙。中午的时候累了,吃了碗面条,后买了甜筒坐在天桥上吃,吃完我靠在栏杆上打瞌睡。我很奇怪陈肖红为什么那么喜欢逛街,怎么逛都不累,我逛街却像受罪,没多久就累坏了。陈肖红不断催我起来,说还有很多地方没逛呢,她要买件上衣来配刚才买的下裙,还想买两件没袖的上衣,说现在转季,便宜。后便又跟她逛,一直到傍晚灯全亮了。除了三件上衣,她还买了一双凉鞋,一块白色镂花的桌布。她把一个月的工资都花光了,还问我借了一百五十块。
晚餐是在步行街吃西餐,西餐厅的环境我很喜欢的,尤其是灯光,可我很少想到去享受它,都是别人约的。陈肖红很快就把自己变成欧式风情的一部分,沉浸在餐厅的浪漫情调里,她挺直腰优雅地坐着,双手轻握着支在颌下,脸颊嘴角都是浪漫的喜悦,黑黑的小眼睛闪亮闪亮地憧憬着,沉醉着,好像刚从溪水中出浴的黑葡萄,正要酿进酒里去。灯光和桌上瓶子里的红玫瑰映照着她苗条的少女身材和清纯的少女神态。看到我不停在笑,她问:“想起什么那么高兴呀?”我说:“看到我对面端坐着一位公主,不高兴都不行啊!”她说:“含晖,要是你是个男孩子,肯定会用甜言蜜语泡死几个女孩子。”
陈肖红不许我结帐,说是她请客,还说等工资一发下来她就把钱还给我。我历来都是她的“随从”的,也就不反抗了。
因陈肖红的东西太多了,便一起回她的学校,明天再回珠镇。
10月3日星期日
吃了早餐就回来了,车子一靠近珠镇就心情不好,在“繁华”的地方穿梭了两天,就像到太空去转了一圈,遥远而缥缈。不过很快就适应了,我又变回了我,好像漂浮游离的魂灵回到了安静规矩的躯体,我回到了我孤独又安宁的世界。
备课。改日记。写信。
☆、第十一章 精英对碰精英
第十一章精英对碰精英
10月4日星期一
又有两个学生退学。
国庆假后,我班的学生更厌学了,个个老师上完课回来都说:“真没意思!真是没见过这么笨的学生!”每当这时,马上就有老师火上浇油“笨还不算,最讨厌是又懒!真是懒得出骨!”“又没礼貌!”“还不团结!”“是啊是啊,这么点人都不知道分了多少帮派,尤其是那些女生,又小气又狭隘!”“还爱搬弄是非!”……我听得心里很难受,毕竟是 “我的”孩子,可又很烦躁困惑,要改变他们比愚公移山还艰难,不知我这个年虽不老但已力衰的愚公,能搬几块泥巴几块石头。
中专班的教参终于来了,我讲的和教参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练习的答案也一样,兴奋得意了好久。
收到秀芹的信,果然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本来是定向生,要回家乡的,但到她们县所在的市报到时被留下了,在一所新建的普通高中,教高一两个班的语文并做班主任,很替她高兴。
下午改完作业跟嫔聊天,惊讶地发现她的手竟然那么小,与她的人根本不相称,不觉把它握在手里,说:“你的手真小啊,是拿来给人疼的手。”心里却很担忧,因为相术书里说,手过小的人命短。嫔竟轻声娇柔地说:“是拿来给你疼的。”我微微一笑,说:“是拿来让男孩子疼的。”
我一直觉得,像嫔这样的华市本地人,长得又白皙柔美,青春靓丽,性格脾气又好,应该是被家里宠着被男孩子呵护着的女孩,不该来珠镇这样的地方,后知道她家境并不好,父母都是工人,爸爸生病下岗,妹妹还在读小学,她的压力很大。她比我还沉默,总带着淡淡的忧郁,偶尔的笑容那样浅淡,苍白,但我总相信她有美好的未来。
后我说:“我来给你看看手相,这样的小手肯定很有福气。”嫔便乖巧地张开手掌让我看,其实我一点也不会,就盯着她的生命线看,看看有多长,有没有开叉或断裂,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就揉了揉她的手说:“一切都好!你看,还这么柔软,就是被人疼的手!”心却更沉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实在太单薄。
10月5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