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开学典礼。
第一节班会课,讲了很多,关于各种规矩要求,宣布了班委名单,被选作班干部的都又羞涩又惊讶,好像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当上个“官”似的,一些学生还私下挤眉弄眼互相取笑,好像我选的不是天鹅,连青蛙也不是,它是癞□□。最后,宣布了各科的任课老师。
第三节是服装班的课,讲《风景谈》。昨天布置了预习的,可没有几个人看过课文,只好在课堂上朗读,可读完了跟没读一样,他们那样木木的,恹恹欲睡的,好像已经坐在课室听了几辈子课似的。据说上职中的都是考不上高中的“渣滓”,我是很同情他们被称“渣滓”的,但看着他们的茫然、漠然、木然,又很生气。
第四节是中专班的课。我以为这个班很厉害的,没想到学生很吵,根本就不听指挥,还很傲慢无礼。这个活跃的班似乎有才的不少,比我班的好多了,不过给他们上课,真的好累啊,一节课下来就筋疲力尽了。
整理各村学生名单,统计优、差生名单、信息,写学生基本情况材料。
8月31日星期二
今天在服装班上课更难受,讲什么都不懂,怎么讲也不明白,看着他们一脸无辜,又觉不该“修理”他们。既然是职中学生,是“渣滓”,为什么不配一本适合他们的“渣滓书”呢,不是要因材施教的吗?而且,语数英对他们来说已是次课了,用普高的“艰深”教材,他们就更不想学了。
在中专班上课则又惶恐又讨厌,一是不知道对教材把握准不准,二是那些学生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他们总放肆无礼地望着你,带着怀疑和藐视,还总莫名其妙高深莫测地笑,好像你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小丑似的,好像你不配教他,你的课不配他听似的。
任课老师都觉得在我班上课没意思,说他们死气沉沉,很笨,基础、素质太差,又不以为羞耻,因我班在陈纪家门口,他天天“眼见为不净”,又给我反映了一箩筐非上课问题,听得我头皮发麻。教我们班主科缝纫的叫傅老师,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很高,很瘦,高傲、自负,她教了我许多管理学生、收买人心的方法,可是她那种“方法”我不喜欢,她给我的感觉怪怪的,居高临下,好像她才可能是成功的能俘获我班人心的人,我这个班主任呢,就只能跟在她屁股后面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了,如果能步她的后尘,还有可能进步,不然呢,就只好天天当受气包窝囊废了。
收班会费。
布置“尊师重教,勤奋好学”黑板报任务。
9月1日星期三
收到曾燕的信:
含晖,你好吗?在学校情况如何?做班主任吗?我想像你的情况很不错,虽也临陌地,但那地方不会使你太难过,如果是这样,我也就高兴了。
我则21号就开学了,至今天,没有一天日子好过,环境的陌生、要求的严格、工作的繁多琐碎,几乎令我崩溃。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还有麻木而疼痛的大脑,几疑我“非人”。班主任工作很令我负荷过重,几乎没有时间备课,这里对新老师的要求之严可以说是令人发指。
张华也很忙,经常出差,我们谋面的机会很少,彼此都很忙、苦、累,但是两人都是自愿到这里的,不会灰心。我希望以后能有空多和他在一起,但目前只能是奢望。虽有信心两人能同偕连理,但现在几乎不敢想象拍拖是何滋味。如果你能来,我也许会对你哭一场,可惜我好像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不自由、寂寞、不适、想家……许多客地闲愁充斥,但无可奈何,只能捱下去,这里又偏僻,不可能有散心的地方,我真希望重做大学生。希望你的处境比我好几万倍,不会像我这样,我真的好希望你能来。
为什么个个都觉得我的情况很不错呢。或许她的压力是很大,省重点中学,我也不敢想,可我这里是华市最差的学校之一,要她换过来,她肯定也不干。
写班主任工作计划。上交学生情况分析。
9月2日星期四
下午,文学社的人来了,北极狐,黑豹,斑马,还有两个女孩子,原来是送那两女孩坐飞机去武汉上大学,顺便来看看我。
一起到白玫瑰吃饭,北极狐包了房,让大家唱歌。聊天时,他们都惊叹珠镇的狭窄、破旧、脏乱,尤其周围竟然有那么宽广的农田,说来的时候开车跑了那么久“乡下路”,好像根本不在华市了,还有这里的人也太粗俗了。我无话可说,只好笑笑。
9月3日星期五
洗完澡后,一个人到操场散步,今天是农历十七,月亮依然很圆,月光明净清亮,如果在家里,就可以躺在阳台上沐浴她的柔辉,仰望她的悠远了。韩襄怎样呢?还是没有她的信,我恨她的无情,更想念她的温情,想和她在一起。
写信,哭得很辛苦。后拿出赵怡的信来看,早上收到的:
信纸非常漂亮,我喜欢极了。
我被安排在初中,面对着那初一的孩子,说不出是喜欢还是厌烦。我一直是喜欢教高中的。我不用当班主任,以前觉得当老师当班主任,否则就没意思,现在这样倒挺轻松的,没课就可以不去学校,所以我几乎每天下午都在家,唉,真是说不清楚心里是啥滋味。现在觉得生活真没意思,每天心里都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憋得难受,这时才觉得从前大叫无聊的日子是多么丰富多彩。有时真想放纵自己,随便教一教算了,什么美好的愿望都抛掷脑后,我想混日子,可又不甘心,矛盾死了,真讨厌!
我现在彻底明白“现实”是什么东西了,那就是永远也不会令你满意的东西。上星期雅冰来我家住了几天,因为那时学校还没给她安排房子,我体会到了一个人孤身在外的酸楚。她告诉我,雯雯写信给她,说觉得活着没意思,想去当尼姑,当时我真的觉得心很冷,雯雯不也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吗?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有一位男朋友,一切都太没意思了,应该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我觉得自己现在活得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真可怕。昨天是开学第一天,可我觉得已经讲了很久的课了,真巴不得日子过得飞快,好快点知道将来是什么样的。
都是这样,有事忙的,忙得要死,想干事的,闲得要死,学生好的,压力大得要死,学生差的,气得要死。工作,现实,让我们每一个曾经的“神仙”都回到了人间,甚至降到了地狱,可不管如何,她们都是有盼望,有将来的,而我,无可盼望,没有将来。这样一想,更觉感伤,泪水不断。后一直躺在床上想韩襄,我那么想她,想和她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离。可是,她不要我了,就算她要,我们迟早也得分离的,她忘了我,至少不用陪着我痛苦。可是,没有她,我真的不知怎么活下去,我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啊。
9月4日星期六
傍晚,君她们的老同学过来了,他们热闹非凡地聚在一起,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全都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好像他们才是华市的主人并将统治华市似的。后他们一起出去了。
不久,爸爸和利叔来了,到外面吃饭。约了长邦叔和天文叔。
晚上住在宾馆。
9月5日星期日
早上去工大,爸爸约了吴教授一家一起吃饭。
饭后,爸爸把我送到南师大门外便去办事了。逛书店,买了一本教师简笔画,一本黑板报资料汇编,一本黑板报版面设计,想找与中专班课本相配的辅导书,可连影子也找不到,教导处说全市就两个电大中专班,都没有资料的,不过,慢慢会下来的,可这“慢慢”会慢到什么时候呢?
买布做窗帘,班里两堵墙壁都是窗,虽然光线好,但太晒了,刺眼,而且五楼是顶层,闷热得要死。另买一把小夹子。真不知上届学生怎么搞的,毕业了,窗帘就当垃圾了,窗帘夹子扯得没剩几个,只剩下一条光光的铁线孤零零地吊在窗上。
中午买了个面包和雪糕当午餐。
回到珠镇中学,累坏了,也快中暑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君来问是不是生病了,我说:“心里病入膏肓了。”她竟笑得暧暧昧昧的,说:“啊?谁让你一见钟情了?”这个混蛋,我瞪了她一眼。
晚上去办公室备课。服装班的水平那么差,不知道怎么备才能让课文“浅显易懂”,而“浅显易懂”后,就很难领略到这些文章原有的味道了。中专班的则刚好相反,要推敲一字一句,想尽办法去“挖掘”文章的内涵和意义,我好害怕教参来了,发现我讲的全是错的。
十二点半才迈着千斤重的步子回去了。
☆、第四章 大后勤与师姐
第四章大后勤与师姐
9月6日星期一
班会课后去总务处,领彩色粉笔和香糊,总务的宋老师正在和别人聊天,很久都没理我,后来我又说了一次,她很不高兴,鼓着脸站起来,慢吞吞地拿起粉笔,却像拿着一盒黄金一样,不舍得放下,转过头继续聊了好一会,才让它变成一盒牛粪丢在桌角上,又慢吞吞拿出一瓶香糊,这是一兜名贵的剩菜,她很用力地让它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桌子上了,这时才舍得抬眼瞟我一眼,只见那青灰的薄眼皮冷冷地翻了一下,又凉凉地耷拉了下去,脸侧的两坨肉也青灰地垂在下巴旁,薄薄的发黑的嘴唇向下撇着,好像我欠了她一屁股债似的。可一转过头,就又容光焕发地继续聊天,还笑得前仰后合,满头卷发乱颤。
第三节上课时,发现窗上系铁丝的一颗大钉子掉下来了,本准备中午把窗帘挂起来的,只能再到总务处去领钉子和锤子,继续去欣赏变脸艺术。第四节下课后我才去的,这一次她不变脸了,一直笑容可掬亲善友好,只是总务处没有钉子。管总务的叶主任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他高大而有“分量”,头发很黑,皮肤也很黑,总是青着脸阴着眼,兼具了包公的铁青严厉和关公的冷傲自负,仿佛全世界人都做错了,世上无一件正确事似的,他说:“锤子弄丢了要赔的,小心点啊!还有啊,别让学生拿来玩啊,出了事很麻烦的啊!” 他铁锤似的声音让我手上那件危险物品沉甸甸的,只好把它宝贝似的紧紧拽在手里。“钉子你去木工房找凌师傅要吧。”他又冒出一句,没想到他这么好人,我看着他想感激两句,可他那包公的左眼和关公的右眼都看着杂物柜,我只好不多此一谢了。
这个学校的后勤人员都很“厉害”,总给脸色我们瞧,上次到总务处领扫把和水桶,宋老师一直板着脸冷眼瞧着我们的手,生怕我们拿多了一把,我问:“有没有畚箕呢?”“没有。”“那垃圾没东西装呀……”“这水桶不就可以装了。”“那是浇花的……”“哎呀,浇完花就装垃圾啊。”“可是,垃圾怎么扫进桶里……”“咳,没有,没有,别问我!”她很不耐烦地叫起来,挺得高高的肚子压到了桌子上,那里面肯定全是气。
看门口的杨大姐也是,整天扯着大嗓门骂人,骂学生,也骂老师,还骂各种粗口。她骨架很大,又高又瘦,浓眉大眼,高鼻薄唇,浓眉扬得很高,大眼凹得很深,高鼻挺得很瘦,薄唇咧得很开,脸上又没有肉,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条凶巴巴的干苦瓜,骂人的时候就横眉竖眼耸鼻歪嘴扯皮,整张脸都在地震,尤其是又大又高又瘦的鼻子里的那两个大鼻孔,一直在呼哧呼哧地发火喷气,她又烫着大波浪的长发,这波浪被捆在脑后,骂人的时候它就甩来甩去跳来跳去飞来飞去,好像要挣脱那镣铐橡皮筋,好翻滚着汹涌地奔向大海。而当她笑时,则脸上光芒万丈,碧波荡漾,眼和嘴大开大合,简直是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笑得厉害时,那碧波还从嘴里荡漾出来,莹莹然亮晶晶蜜般往外流,她就一边说笑一边“吸溜”把它收回去,因此又笑得更兴奋,直到口水掉下来,就一拍大腿,豪声说:“屌他妈的*,这*开心哇!”每次报纸一来,她就对经过校门口的老师大喊:“某某某,报纸来啦,来拿到你们办公室去吧,把另一个办公室的一起带去。他妈的*,忙得我像个*一样!”好像通过这个*,你和她就关系密切起来似的……她都忙得像个*那样了,可是,她却有很多时间聊天,动不动就抓住哪个老师、领导,扯上一大堆话,废话,关系话,讨好话,马屁话,邀功话……办公室的报纸是老师带走的,校长室、教导处、总务处、财务室、阅览室的就她亲自送去,一去就半天,因为这每一个“室”和“处”都很有魅力。从那些“处”和“室”出来,则见了哪个学生就骂哪个,一路骂到校门口,以显示“打者,疼也。骂者,爱也。”可是,信都是从她手上转过来的,我没敢对她不笑……
阅览室的群姐和杨大姐很像,只是稍微年轻一点,比她“厚重”,没她高,表情动作类似,没那么夸张,粗口照样骂,没那么大声,学生费事骂,老师背后再骂……
财务室的廖老师脾气就好一些,慈眉善目的,对每个老师每个人都很友好,不过他的一只眼睛看不见,另一只视力很差,做事很慢,说话又含混不清,不到五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几岁的。老实人吃亏,学校领导对他好像挺不客气的,我觉得他好可怜。可别人都说他有一身的风流韵事,我感到很奇怪。
听说这些后勤人员都是有后台的,所以很“大”,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孩子”老师,更要摆摆架子了。
把周日买的两本黑板报资料给宣传委员。
9月7日星期二
今天上课气死了,中专班的学生实在太狂妄自大了,上课吵吵嚷嚷大呼小叫,下课打打闹闹冲来撞去,男女都一样!老师批评就顶嘴,明明是他们的错,还顶得振振有词,所有任课老师都顶他们不顺,说他们有学习素质,没做人素质,嫔被他们气哭过几次了,小邓也很头疼恼火,抓他们来办公室训,他们照样顶撞,声音比老师的还大,别的老师看不过眼,一起批评两句,他虽不吱声了,可头一仰,就看着天花板,腿则“悠闲”地晃个不停,看着他那样子你都气死。
今天因为烦躁,话也不会说了,思维也中断了,把“郭沫若是中国现代一个伟大的诗人”说成了“郭沫若是中国现代一个伟大的情人”,一说完我就吓死了,幸好学生都在吵,没有谁听到,不然就翻天了!因为这事,我更害怕到他们班上课了。
相比之下,虽然我班学生又蠢又懒,至少不会把你弄得脑子心情乱成一团,我真怕有一天变成一只母老虎。
中午到梅她们宿舍借东西,莲是高二的缝纫老师,也很漂亮,不过我不大喜欢那种漂亮,表面,浮浅,她知道傅老师教我们班缝纫课,就和我说了她一大堆坏话,比如自私小气爱讲人闲话等,叫我小心她。听了很不舒服,最讨厌这些人际关系了。另一个高二的语文老师惠则好奇地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她很高兴地说:“哎呀,我也没有啊!”好像有男朋友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没男朋友是一件多么颓丧的事,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没有男朋友是一件多么安慰的事似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她还是我的师姐呢。见我和梅借纪伯伦的散文诗,又说:“你看这些书的?我从来不看的,以前在南师大,老师推荐的文学名著我一本都没看过,我觉得看那些书一点用都没有。”我惊讶得眼珠都不会转了,她还一脸的快乐光荣,好像觉得自己不知有多聪明似的。“那你看什么书呢?”我问。“看教材呀,老师讲的笔记呀,我考试成绩很好的。”她自得陶醉地晃着一头蓬松的漆黑短发说。我彻底无语了。此地不想久留,我很快就走了。
下午放学后到班里,宣传委员和学习委员在出黑板报,女班长和另几个女生也留下来帮忙,我很高兴,于是坐下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