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看海又害怕看海,好像它的碧水全是我的眼泪,它的□□和呜咽就是我的哭泣,见了它就像见到了我忧郁而发抖的心。啊!海,你难道是我伤感魂归的故乡吗?
☆、下卷--第一章 东方明珠
下卷
(一九九三年八月——一九九四年八月)
第一章 东方明珠
8月20日星期五
昨天下午来了华市。今天早上爸爸送我到珠镇中学。进了校门,爸爸边走边说:“这个学校挺新呀,啊?你看这第一栋楼,课室还六角形的,多有趣!哇,每一层楼的飘台上都种着花草呢,绿化不错呀。楼下又有花圃,还有假山,环境挺好呀。”
校长室在第二教学楼二楼,只有一个副校长在,陈校长,他很瘦,很精干,让我一下想到□□,但他很热情,满脸红光,一点阴气都没有,爸爸和他握手,两个人的声音都洪亮爽朗,彼此像老朋友一样。
不久爸爸就走了,走时,对我说:“新学校,才五年校龄,条件肯定没那么好了,住得不好也是暂时的,哪有刚出来工作不吃苦的,啊?但新学校也有新学校的优势,会有很大发展空间。周围是农村也没关系,这边是华市的发展方向呢。先安下心来再说吧,嗯?我看这个陈校长挺热情直爽的,对你也很好。”我只能点头,“方向”和“发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那么“随遇而安”!
今年新分配来的老师有十几个,因没地方住,全都住在实验室里,我们几个女的住阅览室。后来才发现,这所学校的许多老师包括校长都是没宿舍的,有四家就住在课室里,只不过把它弄成家的样子,这些“家”都很迷你,不到半个课室大。据说镇子里还有一间中学,十九中,正在建宿舍楼,等建好了我们年轻老师就全部搬过去借住。
因为一个多月后还要搬家,也没必要把我那些壮观的行李全打开了,因全是上下铺的铁架床,于是,上铺就拿来堆放行李杂物,因我来得迟,只能睡在靠门的位置,不过也好,旁边有窗,门外有水龙头。一起住的两个女老师是君和涛,都是华东师大毕业的。今年分配来的大多都是外省的,去年也是。
8月21日星期六
今天对这很有发展前途的珠镇中学,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这学校只有三栋相连的五层的楼,前两栋是教学楼,后一栋是实验楼,新来的六个男老师,三个住物理实验室,三个住生物实验室,实验楼还有一个广播室和少先队队部室,住着去年来的四个男老师和三个女老师,生物实验室的里间竟然也住了一户人家,是一对母子。阅览室在第二教学楼四楼,很大,相当于三楼三户人家的面积,其中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小间,让我们三个女老师住,剩下的空间则堆满了凳子和桌子,像个巨大的杂物房。于是,这个学校除了上课的课室,到处都挂满了蚊帐、帘子,像一个一个的大蜘蛛网和蚕茧。
虽已接受来此学校,也没对这学校存什么期待,也不对自己和未来抱什么希望,但这样的环境还是令我黯然。尤其发愁的是,全校只有一个厕所,且在一楼的角落,里面又没灯,楼梯也没灯,我真害怕晚上怎么办。还有那冲凉房,就在厕所旁边,只有两间,十几个单身老师只能排队洗澡和洗衣服,下水道又不顺畅,洗完澡,水都泡过脚踝了,脚上水淋淋的不知怎么穿衣服,冲凉房也很小,衣服没穿完,就闷得又出一身大汗。也没台子洗衣服,只能端着盆子到旁边空地上弯着腰洗。因人多,连装水都要排队。那五户人家是在房里“开辟”了一个没有下水道的“洗澡间”的,洗完后再把脏水端出来倒掉。我很好奇,他们是否也偷偷开辟出一个厕所了呢?
8月22日星期日
上午到珠镇买东西,这个镇只有一条大路,从我们校门外横着穿过一个十字路口一直延伸到镇的深处,大路尽头是一“腹地”,大大的肚子,分了两条岔路,与大路形成了一个丫字,丫字的两个树杈又各有两个分支,左边两支弯出两条小巷,又合为一道,经过邮局,再直出一主干道路,右边的两个分支分别伸往两个市场,其他七里八拐的小道道就像一条条窄窄的小水沟,蜿蜿蜒蜒水流不畅着就不知所终了。
校外大路的对面是一大片的田野,路边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小店,靠近十字路口处有一个夜总会,取了一个很浪漫的名字:白玫瑰夜总会。这只有两层楼的“夜总会”可谓出淤泥而尽染:门前一片狼籍,排污管、空调等补丁似的这里一根那里一块,还有许多电线,“青筋暴露”地爬在墙上,这条路是坑坑洼洼的泥石路,黑乎乎的一团脏,把“白玫瑰”沾染得斑斑点点的,是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残花。
过了十字路口的是黄泥路,两排灰烟似的马尾松斜立路旁,路面很窄,两辆车对面而过时,路边的单车、行人几乎要贴着树根走了,车辆所过,灰尘满街,可能那两排马尾松是因捂着鼻子扭着身子躲避尘沙才倾斜欲倒的呢。镇的肚子处有两个小型商场,分居在两个树杈上。肚子上人多如蚁,肠子曲折如绞痛发作,这是一个流浪汉的肚子,乞丐的肚子,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鼓鼓胀胀,消化不良,气流不顺,打嗝不止,放屁不断,十九中就在这个肚子的深处,真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镇里一个书店也没有,连书亭都没有,全都是钢材店,木材店,玻璃店,五金店,窗帘店,单车修理店,农具修理店,理发店,唱片店,药店,种子店,肥料店,农药店……还有无数“大吉大利发财兴隆耀武扬威”店:物不对名的杂货铺。那些店员们,客人们,行人们,都目无表情或怒发冲冠或横眉竖眼或表情呆滞,穿着则既无城里人的光鲜亮丽,也无乡下人的清爽质朴,而是不伦不类离奇古怪的,许多人染了头发,穿着时髦,却穿着拖鞋迈着八字脚,还有穿着背心、T恤、短裤、拖鞋的,脖子上、手上、脚上却金银闪烁珠光宝气,另有许多光着脚、挽着裤腿的老农老妇,还有一些头发掩映着俏脸,甩发一笑百媚生的“英俊小伙”和“妩媚姑娘”……
买了一袋面条,几只鸡蛋,一把青菜,还有油盐酱醋等,还买了一盏台灯,一包蜡烛,一个手电筒,一沓信封信纸,还有其他一堆日用品,拎回来两条手臂都硬了。
晚上点着蜡烛给韩襄写信。两个星期了,她都没回过我的信,更别说主动写给我了,我知道她在竭力逃避,可我无法控制,无处排遣,实在受不了时,就又不知羞耻地写,然后让它们石沉大海。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又能心死了。死了,就好了。
8月23日星期一
今天开了两场会,在区里进行新老师培训,上下午各开三个小时。
今年银星区到外省要了几十个大学毕业生,主要是华东师大的,也有北师大、华中师大及别的非师范院校的,区长说,这两年引进大量的名牌大学毕业生,目的是要以一流的师资把这个新开发的乡镇型郊区变成华市教育强区,教育局长讲起这个“精英队伍”的时候特别兴奋自得,神采飞扬,语言高亢,好像外省来的都是人才,本省毕业的全是庸才,全不值一提,不值一看。中午休息的时候,领导们还特意“慰问”了这些离乡别井的“孩子”,与精英们亲切交流,那“精英队伍”也特别有神采,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看来区领导“崇洋媚外”是对的。
认识了另一个来我们学校的新同事,嫔,华市人,长得高挑、白皙,青春又乖巧温婉。
8月24日星期二
今天到市里培训,是分科组的新老师会议,上午是领导和教研室的人发言,下午请了两个教师代表传授经验,因为远,在路上花的时间很多。回来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又晒又累,差点中暑了,一路上迷迷糊糊的。
8月25日星期三
今天有点适应上个厕所、洗个澡、煮个饭要满校园跑的生活了,这个学校最大的好处是人好,“以校为家”的“老老师”都当我们是孩子,很亲切、热情,还邀请我们到家里吃饭,有时则光临我们的“寒舍”,与我们谈天。
年轻的老师因为年龄都差不多,也好相处,尤其是那些外省来的老师,个个都是“乐观主义者”,一天到晚高谈阔论个不停,又好串门,又好热闹,也豪爽,虽我不是好辩之人,也不喜吵闹,但这样的随便和直率,却正合我意。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他们中并无可与我倾心交流者,他们是真正的豪放派,我“狂放不羁”的背后是帘幕无重数的婉约。表面与世界和乐相容,内心与世界完全剥离,我一直如此。这样更好,可以让我藏匿于一个完全自我的世界。
晚上排队洗澡时,到操场散步。这操场不大,跑道是黑煤渣铺的,黑圈圈里围着一条发芽的番薯——一大片黄泥地上长满了杂草。这个新学校最能体现其“新”的,除了这未开发的处女地操场,就是到处铺着水泥地板,小篮球场,乒乓球场,三栋教学楼之间的空地,全都铺着“新”水泥。操场边上一侧种着一排小棕榈,棵棵瘦骨伶仃的,另一侧种着夹竹桃,也不茂盛。我比较喜欢六角楼和操场之间的南洋杉和大叶榕,南洋杉两株,倚着教学楼,大叶榕一棵,守着操场,大叶榕青翠,高大,南洋杉虽单薄,但深翠,有少年老成的沧桑感。教学楼前花圃里的几株铁树也不错。那排靠近教学楼的瘦棕榈下有几个石墩子,石墩旁是一溜修剪得很整齐的九里香,我便坐在石墩上看天空,大叶榕上有飞鸟,正在日暮里啁啾,天很空旷,因这校园的“年轻”,更显空旷。我想起了五十九中,它的红楼和凤凰树,那曾经让我觉得恍如我的红楼梦的“伤心红”与“伤心碧”,那儿美,是会让我死掉的美,这儿空无一物,空无一美,我在这儿不伤心,只是不会再有心。没有心有什么不好呢,没有了心就没有爱,就没有痛,就可以安享余生了。
洗衣服的时候好累,腰好痛。半夜不敢上厕所,叫君陪我。
8月26日星期四
上午开教工大会。这个学校除了领导和后勤,几乎全是年轻老师,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很活跃,而且女老师大多都长得很漂亮。这所“东方明珠”学校由普通初中和职业高中组成,新高一有两个班,一个是职业服装班,一个是电大中专班,中专班是华市电大“借”珠镇中学办的班,我教这两个班的语文,做服装班班主任。
开完会便去办公室。办公室在六角楼一楼,初高中各处一室,分居在之字形楼梯的两侧。两个办公室门外窗外都有花圃,都种着铁树和勒杜鹃,高中这边还有一丛竹子,窗、门又刚好在东边,从办公室望出去,明亮的日光下,红绿相映,挺美的。室内是三排面对面的办公桌,我们教高一的集中在边上那排,我坐在靠墙的角落上。小邓靠门,嫔在我们之间,他们俩分别是中专班的正、副班主任。学校好像非常重视这个“才子佳人”班,或许是因为那是市里的吧。嫔是教会计的,我很奇怪,这么美这么文雅的女孩子,怎么会跟干巴巴的会计联系在一起呢。
领书和备课本、学生档案等。开会和领书在实验楼,总务在第二教学楼,办公室在六角楼,“我的”班一个在五楼,一个在一楼,把我的腿都跑断了。
不久,涛她们就撅着嘴巴过来了,涛说:“含晖,你好幸福啊,我和君就惨了!”“为什么?”“学校说重点放在初中,要抓成绩排名的,教高中就没有压力了,随便怎么上都行!”“那说明学校重视你们呀。”“哪里,是学校觉得我们没有能力教高中!”涛眨着眼睛嘻嘻笑,满脸流光溢彩的,她男友东也在初中。听了心里怪怪的,又顿觉无趣,因习惯了普通高中,不知道这些职中和中专班的人是怎样的神仙,会如何下凡,我这凡人又该如何去“普渡”他们,心里茫然又惶恐。还有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这两个班的教材完全不一样,而电大中专班只有一本课本,什么参考书都没有。
高中只有一个级长,陈纪,他们夫妻也是引进的精英,一家三口住在阅览室上面的五楼,“我的”服装班就在他的家门前。
看学生档案,这些学生都很差,各科平均分都是四十分左右,六科全及格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五个曾经当过小组长或课代表,许多人的评语都写着“无心向学”“自由散漫”“上课搞小动作”“不按时完成作业”“不尊敬老师”……看得我头很大。
☆、第二章 金银珠宝玉晶钗
第二章金银珠宝玉晶钗
8月27日星期五
今天到小胡那儿一起煮饭吃,他是去年来的。
这几天都是胡乱应付三餐的,我还巴不得人能不用吃饭活着。学校有个教师小饭堂的,就在冲凉房一侧,面对着操场,笼罩在几棵大紫荆树下,像个黑乎乎的小煤矿,外面露天的黄泥地上有几个双杠,几张小木凳,绕着几片落叶,倒是有点寒碜的诗意。可节假日是没饭开的,只能自己煮。这些年轻老师都喜欢搭伙做饭,要是见到哪个没参与又没饭吃的,就招呼过来,我不想搭伙,又不好意思老被招呼,便自己煮个面条了事。一起做饭太麻烦了,跑进珠镇买个菜要大半个小时,又没有煤气,只能用电饭煲,用水、洗菜等又不方便,做顿饭花不止两个小时,吃也没地方吃,只能像群猴子一样散落在床上、桌上、凳子上吃,又没风扇,热得要死。
等吃饭的时候,大家便聊天,说这儿的蚊子飞虫蛾子特别多,讨厌死了,小胡说,蛾子是最可怕的,很毒,小心,君马上说:“啊?真的?”“你不信啊,看看我这儿,就是它弄的。”小胡指了指他的手臂,只见上面爬着几条大大的“毛毛虫”,像被火烧伤的疤痕,脖子上也有几条,太恐怖了!我们都不敢相信:“它们是怎么弄的?”“飞蛾翅膀的粉有毒啊,抖在皮肤上皮肤就腐烂。我们这边特别多飞蛾,都是从窗外飞进来的。”实验楼外面就是一大片田野,他们的窗户正对着那片“诗意”的碧绿。看着他像被毁容的手臂和脖子,我们说:“幸好不是在脸上,要不破了相找不到老婆了。”小胡眯着眼呵呵笑起来,他的笑声很奇怪很好玩的,像小孩子喝水时在喉咙里玩一样,咕噜咕噜地响。
跟小胡同宿舍的是小曾、小杨和晟,还有一个小孩,据说是晟的侄子,在读一年级。这个小孩很瘦小,黑乎乎的,非常调皮,这人也真奇怪,带着个侄子来工作,多累呀。小胡说是因为他在老家太无法无天了,父母管不了,为了“拯救”他,晟就把他带出来了。现在,他成了这里所有年轻老师的侄子了,晟不在的时候,就大家来照顾他。
梅也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她也是去年来的,可比我还小几个月,长得非常漂亮,高瘦,脸粉如花,眼神如梦似幻,像极了林黛玉。
饭后,小杨和小曾回来了,于是又聊了一会,谈学生,据说这里的学生不仅成绩差,还很调皮,窜,蛮,野,几乎每个班都有几个小流氓,经常会打架的,小杨说:“你看我这额头,就是给学生打的,还有腿上。”只见他额角有一个包公的“月牙”,小腿上有一只二郎神的“眼睛”,“哇,太恐怖了!”涛叫起来,原来是学生打架的时候,小杨去制止被打伤的,这个高大得像运动健将的人都被打了,实在可怕。“你放心,初中的学生比较乖,你教初中怕什么。你看小曾在初中,虽然是文文弱弱的书生,哪有人打他。”“那是因为他斯文,文质彬彬,我粗鲁,急性子,脾气很坏的!”“那也不怕,要有学生敢打你,你就找东去搞定行啦!”小杨笑道。“咦,东这么胆小,说不定还要我去帮他打架呢!”涛眯着眼睛嘻嘻笑。东是很高大,比小杨还高,可在涛的面前像只温顺的乖乖羊,我也想象不出他能打架。后我问涛,既然教育局这么重视外省老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