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耳中最后是商秋模糊的笑:“对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转身从另一个楼梯口离开,温渔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心想崔时璨现在就是没法好好说话。想到这,他又快憋不住气,舌头沿着数了一圈牙齿,好歹是冷静下来。
下午回到公司,温渔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把时璨搁置在一旁。
他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时璨接受自己,就喊他把租的房退了,住到南边这套公寓来,愿意一起睡最好,时璨要嫌别扭不愿意,喊人打扫出客房给时璨住。家具重新换一遍,也不是很麻烦,房间通风敞亮,他一定会喜欢。
至于工作,酒吧别去了。时璨差的是学历,他不想重新把大学读完就算了,有很多工作不需要文凭也可以,到时候四处问问朋友,应该也可以。
哪知所有的愿景现在都泡了汤,温渔精疲力竭,还要撑起自己去工作。
把手头的文件都看完回了一遍后,内线电话响了,温渔接起来:“小林?”
“哎,温副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小林听上去有点犹豫,“前台刚才打电话到我这儿,说您有个客人,但是没预约……”
温渔皱眉:“我今天没有客人要见,给前台留了名字吗?”
小林轻咳一声:“说是您母亲。”
温渔抓着听筒的手指蓦然紧了。
他已然忘记上次见徐婧是什么时候,可能是他十六岁那年暑假,雨天,徐婧从家里收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之后除了通过一次电话,其他时候都没再联系过。
是温渔有意切断他和徐婧的联系,他并不厌恶老妈,可自私地觉得既然徐婧连他成年都等不了就离开,那何必还留着这份血缘关系呢?乃至于后来有那么一两次,徐婧试图联系他,都被他拒绝了。
温渔看向坐在旁边小沙发上的女人。
徐婧衣着体面,但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眼中疲惫。可即便身材没有走形,脸蛋被美容院保养得一丝皱纹都无,她确实老了。
温渔嘴唇嗫嚅,半晌仍叫不出那声妈,生硬地问:“你找我做什么?”
“听说的,你到景龙来上班了,今天路过,就说上来看看。”徐婧拢了拢柔顺的长发,“我儿子回国这么久,来见一面不应该吗?”
“你找我做什么?”温渔又重复了一遍,“把寒暄都省省。”
徐婧却笑了:“我和你爸是和平分手,你怎么这么大的敌意?弄得好像我对不起你。”
温渔握着水杯不看她:“你没有吗?”
徐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如果是要托我办事,就快点说。”温渔低头看杯子中的倒影,“你开不了这个口,就赶紧走。我现在和你没半点关系了,别再想教育我什么。”
徐婧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沙发上:“那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有钱吗,借我二百万。”
温渔抬头看她:“做什么?”
“前几年给你生了个弟弟。”徐婧捂着嘴笑了下,接着表情比哭还难看,“可惜命不好,先天性心脏病,老公做生意赔了钱,撇下我们娘俩不管了。温渔,我真的找不到人……我没脸找你爸爸,能不能,最后帮妈妈一次?”
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试图从两个人脸上找到一点的血脉相系。可温渔始终觉得她表情浮夸,攒起来的伤心也不令人感同身受。
“哦,生病了。”温渔突然嘲讽地一笑,“关我什么事呢?”
他站起身,在徐婧满脸的不可置信里,按了下办公桌上的铃。几乎是与此同时,小林踩着高跟鞋打开大门:“温副总,您有什么事?”
温渔瞥一眼徐婧,温和地说:“送这位女士离开吧,替她叫个车,车费回头我给你。”
离开时徐婧看他的眼神堪称恶毒,温渔想他们不愧是母子,只这一眼,他就看出所有徐婧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教养让他俩都不至于撕破脸皮,却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站在十七楼的落地窗边,秋色深深浅浅地笼罩街边的树。
温渔站了半晌,返回身去拿了根烟。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收到多多的鱼干和红心吗(。_。) 啊怕虐的小伙伴可以等37来看
第三十六章
“先走了。”崔时璨朝门口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夜里越来越冷,你要不别骑车了?”那人冲他笑笑,“不方便的话等一会儿,小白下班的时候你俩一起打个车,也安全。”
“没事儿。”时璨说。
那人又问:“明天开始不来了?”
时璨开门的动作一顿,没回头:“嗯,合约满了,我报了个夜校,学英语。”
那人说:“挺好的,你这个年纪,还是该多读读书。”
这次时璨没有回答,含糊地朝昔日同事点了个头,错觉自己居然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一点羡慕。他心想可能是酒吧光线不好,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裹紧了大衣,从后门离开。
今年的冬天来得又慢又急,在崔时璨的印象中,他直到十一月都还只穿一件卫衣,可某场连绵了三四天的秋雨过后,气温骤降,叫人猝不及防地生病了。等他从漫长的感冒中彻底好转,梧桐树叶子掉了一地,枝条光秃秃地迎风颤抖。
凌晨,街头车少,西北风几乎遇不到障碍,来势汹汹地卷过脆弱的枝桠与路灯,把昏黄的街灯都吹得仿佛影子颤抖。
崔时璨打了个寒战,用围巾包住了整个脸,只露出一对黑亮的眼睛。他去开停在巷口的小电瓶,因为天气冷,好一会儿才能发动。
一条腿撑在地上,时璨无奈地拍拍仪表盘,好像这样就能让快到退休年龄的小电瓶加速启动。思考着要不抽根烟算了,身后突然有人喊他:“璨璨。”
会这么叫他的人不多,时璨熄了火,转过头:“莉姐。”
酒吧里开着暖气,莉姐出来时只来得及披一件大衣,这会儿双手拢着衣领,也许因为太冷了,她说话时中气不足:“就要走了?”
“嗯。”时璨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扯开视线。
“你的债还清了吗?”莉姐问他,笑容看上去有点勉强。
这个话题不管过去多久都会让他本能地难堪片刻,时璨一抿唇,遮在围巾之后听上去模糊得很:“无所谓了。”
莉姐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她疾步靠近,身上浓重的香水味让时璨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往旁边让开一步。察觉到青年的抗拒,莉姐没再往前,只尴尬地笑了笑:“这样啊……那就好,怪不得你要辞职。”
“上个月谈好的。”时璨说着,戴着手套的指头在电瓶车把手上摩挲。
“以后……”莉姐单独和他一起时很少带着舞池或者酒桌上的说一不二,言语间总有些恳求意味,“以后有空还是出来一起玩吧。”
崔时璨没领她的情:“没这个必要。”
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事不用再去追究,莉姐无奈地说好吧,像冷极了,转身回去酒吧里。她的背影纤细,但并不脆弱,很多时候时璨目送她,总觉得不安。
可他以后就不用再见到莉姐了。
他用力地眨眨眼,好让自己精神些,开着小电瓶驶入孤独的灯海。
回到住的地方后崔时璨已经困得不行了,他潦草地洗漱完,带着“以后终于不用强行熬夜”的一点快乐瘫在床上。
手机里的未读消息还有几条,最顶上的是纪月半小时前发来,喊他别忘了第二天去玩的时候顺路帮自己买二十斤猫砂——猫砂太重,纪月扛不动——崔时璨回了个哦,把手机放在一旁,头一歪,没用多少时间就陷入沉眠。
翌日是周末,不用去诊所上班。
崔时璨错过了三个闹钟,最终被纪月的夺命连环call从被窝里拽出来,脑子不清不楚地去刷牙,差点把剃须刀塞进嘴里。
冬天要放很久才有热水,时璨觉得浪费,一直用凉水洗脸漱口。剃掉唇上新长出来的胡青,他面对镜子拍拍脸,总算彻底清醒了。
纪月和他约的午饭,听说是要亲自下厨,让时璨验收成果。
她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在初冬时找到崔时璨,软磨硬泡,叫他教自己做饭。时璨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这么成了常客。
纪月家的猫是十二月初抱回去的,许清嘉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不顾父母极力反对——老一辈想抱孙子的远望过于强烈,奈何小两口都宁死不从——给纪月买了两只猫,叫草莓的英短和叫菠萝的矮脚橘。
报名夜校也是被纪月半哄半骗拉去的。
一开始崔时璨并没答应,但他架不住纪月一见面就提,最后不知怎么的,回过神来已经把学费都交了。后来他才听纪月说漏嘴,戳破许清嘉在背后怂恿的秘密,但许清嘉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他又经过了谁的授意,时璨不肯多想。
再多想,就会理所应当地想起那个人。
他和温渔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
疗程结束后,老李预备给温渔再开十次理疗,被温渔以“年终季度工作会很忙,明年再说吧”为由谢绝,只拿了中药回去继续调理。从那开始温渔不再来,崔时璨连再见他的场景都找不到。
他和温渔是两个世界的人,否则为什么温渔去燕城随便吃个饭都能碰见易景行,身处同一片苍穹之下,他们却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时璨心道他是被惯坏了,之前五年多没见过面不也过来了吗?怎么再碰见彼此,温渔当真不理他之后,反而有点失落?
暗自唾弃崔时璨可贱得你啊,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你何德何能指望温渔挨了骂还腆着脸继续往上凑呢,他本来就不该和你这种人纠缠——这道理不是早就明白的吗?
早就明白的。
崔时璨半跪着穿上那双旧球鞋,开门时捎带了一袋垃圾。
“没有人会留在原地等。”
那句话刺痛温渔的同时也伤害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