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难得江南竟然也下了一场大雪,铺在地上厚厚一层。
清早,当飞扬起床锻炼时就看到外面一片银白。他兴奋地跑回来将被窝里的子矜摇醒,惊喜地叫道:“子矜,快起来,下雪了!昨晚下雪了呢!”
“下就下吧,有什么好奇怪的?”子矜咕哝一句,又缩到被窝里去了。
“难得下雪呢!还这么大,往年都要等年后才有的。走,我们出去踏雪寻梅!快,快起来!”说着,飞扬就掀开被子,将子衿拉起来,迅速帮她穿好了衣服。
子衿懒懒地起身,被飞扬拥着去梳洗,一边走还一边打呵欠。
自成婚后,她说飞扬身体不好,要求他每天一大早就去竹林里跑步,她自己则继续缩在被窝里睡懒觉。此刻天才蒙蒙亮呢,她哪里这么早起过床?
“子衿,我帮你梳头好不好?”很早以前,他就想帮她梳头了。
“你会吗?”子衿笑着回头瞥了他一眼。
“梳个简单的,怎么不会?”飞扬握着她柔软的发丝,仿佛整颗心都变软了,真真有些爱不释手。给心爱的人梳头,真是人间最最幸福的事情。 暖香25
但子衿说得也不错,他的确不会给女人梳头。可是,他学习能力很强,他曾经好多次看过侍女给子衿梳头,早不知道在心中演练了多少遍,如今虽然是一边『摸』索一边动手,却很快给他找到诀窍,没几下就用一根白玉簪在她头上挽了一个坠倭髻。他看了看,担心自己挽得不稳散掉,又用两把金花篦固定起来。
坠下来的发髻将金花篦遮挡了大半,看起来反而相当有韵味。
子衿照了照镜子,满脸惊喜,倒是想不到他还有这本事。
“如何?”飞扬得意地扬扬眉『毛』。
“手艺不错!有慧根,呵呵……”子衿不吝夸奖。她知道他以前从未给女人梳过头,第一次就能弄成这个样子的确相当不错了。
“子衿,我以后天天给你梳头,好不好?”他从身后搂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望着铜镜中两张紧紧贴在一起的脸孔,笑得好生甜蜜。
子衿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灿烂起来。
“好,以后天天都给你梳,直到你腻了为止。”望着镜中笑得幸福灿烂的飞扬,子衿心里立即涌起无限的感动和幸福。
从前,凌夏也给她梳过头,可是他手艺不如飞扬好,坚持了几天总也弄不好,后来就很少帮倒忙了。而且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跟她耗在闺房里。凌夏……唉,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子衿,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飞扬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
回忆起这两个月来的生活,子衿舒心一笑,轻轻点点头道:“很好,我很喜欢。其实,我一直追求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回忆时不时跳出来『乱』心的话,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但这话,她怎么会说出口。
“那,你的心找回来了吗?”他满怀期待,问得那样小心翼翼。
子衿一怔,心中猛然涌现出过去的情,过去的伤;涌现出孩子软软地呼唤,凌夏悔痛的双眼,暗夜里的熊熊火光,还有墙壁上鲜血写就的休书……
剧烈的痛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痛,好痛,心如刀绞般的痛…… 暖香25
“子衿?”飞扬自背后紧紧抱着她,看她神『色』一僵,她立即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心急的。子衿已经嫁给他了,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他每天都可以看到她、亲近她。还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子衿看着铜镜中飞扬懊恼担忧后悔不迭的神『色』,轻轻闭上眼睛,而后缓缓睁开,同时嘴角轻扬,浅浅一笑,心中已是一片清明。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凌夏已经是从前,飞扬才是她的未来。
“虽然回忆过去还是很痛,但是……能感受到痛就能感受到爱吧!我想,我的心已经找回来了。谢谢你,飞扬……”
是的,应该感谢他!他没有给她任何的压力,只是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照顾她,费尽心思讨她欢喜,用她喜欢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如春风化雨一般,将她那颗伤痕累累的破碎的心又修复起来,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找回了面对未来的信心和勇气。
飞扬喜不自胜,他猛然转到她身前,激动地拥抱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很久都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飞扬,等开春以后,我想去看看我的孩子,你看好么?我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知道他生活得很好就行了……”如今她才算真的从那段悲伤的往事中走了出来,理智也慢慢回复。因为有了飞扬的爱,她才有了正视从前、面对未来的勇气,她一定要回去看看孩子。有了飞扬的爱,她就有勇气面对凌夏娶妻生子,哪怕他不屑的、冷漠的、责难的目光……
“好,我陪你一起去。”飞扬忽然抱紧了她,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飞扬,你在担心吗?”
“你要是舍不得,我帮你把孩子偷回来都行。我就是害怕……害怕你为了孩子,又回去那个人身边了……”
“不会的。他已经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虽然她时不时地还是会想起过去的情分,但自从他亲口对她说了“我不知道”这四个字以后,他们就没可能了。
“那万一,万一你们是一场误会呢?”飞扬想起『奶』『奶』的话,心里一直犹豫着。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子衿呢?如果子衿与孩子的父亲真的只是误会的话,她一定会离开自己回到他们父子身边吧?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奶』『奶』说爱都是自私的,他也很想自私一些,可如果因此而伤害了子衿,他一定会心痛的。
“误会?怎么会是误会呢?他都亲口承认了。”想起凌夏那句“我不知道”,她的心立即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子衿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已经有了飞扬了,应该忘掉过去的痛苦重新开始才对。飞扬对她那么好,她不能辜负了他。她和凌夏已经结束了,他都另外娶了别的女人,有了别的孩子了,她还念着他做什么呢?他都已经不要她了,难道她还不能寻找别的幸福吗?
“我们还要去踏雪寻梅吗?”她主动转移话题道。
“当然!”飞扬觉察出子衿的心意,欣喜万分,立即拉着她起身去用早膳。
在子衿的要求下,他们的早膳很简单,豆浆、红枣小米粥、鸡蛋,咸菜。还记得她第一次这么吩咐下去的时候,就有侍女私下议论,说这位少夫人多半出身贫寒,还要吃咸菜呢!子衿才不管她们私下议论,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说的话,又有什么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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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园里最多的是竹,其次有几棵松树,窗外有一株白玉兰,而梅花只有两棵,就种在劲园靠墙角的地方。
飞扬给子衿挑了一件孔雀翎的斗篷,很显然有炫耀的嫌疑。一路上他都牵着她的手走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有时甚至还要跳几下,像个孩子似的。飞扬喜欢听这个声音,今早看到雪就特意吩咐了府中所有的雪都不许扫掉。
他一会儿在树枝上抓一捧雪在手中慢慢化掉,一会儿又让侍女将竹林里、松枝上的雪扫下来装在瓮子里埋到竹林里。
子衿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暗自摇头,还真像个孩子。然而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扬越高。
“子衿,你不喜欢雪吗?你不觉得雪是这世间最纯净之物吗?”兀自兴奋了一阵,他这才发现子衿虽然也淡淡地笑着,却没有如他一般的兴奋。
“雪确是晶莹无瑕的,但从笑见得多了,也就谈不上很喜欢。从小我就跟爹爹隐居在祁连山一个山谷里,高高的雪山顶上,积雪终年不化,那个时候我多么想走出来看看外面的天地啊……”如今再想起从前,再提到父亲,她已经不那么伤心了。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神秘的,或许,爹爹也有苦衷吧!他不是曾经让无尘大哥暗中保护自己吗?
“祁连山?很远啊!”不是凤凰山么?飞扬暗自猜疑,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问。他一直都知道子衿心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自己,但他同样明白,子衿从前受过伤,会隐藏自己、保护自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子衿到现在还是不够爱他吧?
不要紧,只要他继续努力,总有一天子衿会爱上他的。他对自己有信心,对子衿也有信心。
“我们要围炉煮酒吗?”子衿想起从前看过的好多书都有这样的桥段。
如今当了洪府的少夫人她才发现,古代的贵族『妇』女真的很无聊啊!她有飞扬一直陪在身边,可以看书、可以写字、可以画画,偶尔还出去走走,依旧有感到无聊地时候,其他那些没有丈夫陪伴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啊!我想想,可以在酒里面放一点冰糖和菊花。”飞扬对这些倒是熟悉的。十几岁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出去与其他贵族子弟交往的。
“有梅子吗?放点梅子吧!”子衿忽然想起青梅煮酒的典故来,虽然没有青梅,也不用畅谈天下,但梅子煮酒的味道的确不错,前世的时候,爸爸最爱的就是青梅煮酒了。
“好!”飞扬立即吩咐下去。“我们去雪园吗?”雪园里的梅花品种是最多的,特别是白梅,盛开之时有如香雪海一般。
子衿的脚步微微一滞,想起枫林别院沁园的梅花,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园子里不是有梅花吗?何必去雪园?到了雪园,还是寻梅么?睁开眼睛到处都是……”
“呵呵,这倒也是。那我们就去踏雪寻梅吧!哈哈……”飞扬越说越兴奋。子衿的看法总是那样与众不同。
没走几步,转过一座高高的假山,就看到一枝白梅从墙角边斜着支出来。遒劲的枝干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映衬着那一朵朵洁白无瑕的白梅,真如冰肌玉骨一般,甚至连花心里都是雪,却迎着风雪开得那样傲然。
“飞扬你看!”子衿指着前面的梅花,喜道,“还真是一首诗呢!”
“哦?子矜已经有诗了?快,快念来我听听!等会儿咱们就画一幅画,然后把诗提上去。”飞扬惊喜地望着子衿,对她的才思敏捷敬佩不已。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飞扬细细回味着,果然应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句好!简单,却极有韵味儿!”
“只要是我说的,都是好的吧?”子衿扑哧一笑,她也是看到墙角边的梅花才想起来的,小学课文里的诗,记得牢啊!应试教育其实也不是全然无用的。
飞扬也笑了笑,在他的眼里,子衿的一切都是好的。
“好,我们就去那边的亭子里围炉煮酒。飞扬,你画梅花,我为你画一幅肖像吧!”
“好啊……”
“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画一张,好好地保存起来。等到我们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时候,我就看看画像,感叹你这个风华绝代的江南第一才子怎么娶了我这个老太婆。呵呵……”想着那一幕,子衿不禁满心幸福的笑开来。
飞扬激动不已,竟然两步扑过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子矜就是老了也是最美的老太婆。呵呵……”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幸福地笑了。
“子衿,我会把你的美深深刻在心里,任谁也更改不了、抹杀不掉,哪怕是无情的时光。”飞扬很快又正『色』下来,但满心满眼都是幸福和喜悦。
“飞扬,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的幸福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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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皇宫。
借着皇后的生辰,宫里又组织了一次梅花宴。
皇帝傍晚时分才过来,一干妃嫔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李明道看着一群红红绿绿花姿招展的女人,看着她们莺声燕语地讨好他,讨好杜皇后,同时还不忘表现自己的模样,第一次感觉女人多了也有些烦人。
虽然看来看去一个个都人比花娇,然而多看两眼似乎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那两个有如清风霁月般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俗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呢?
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了柳子衿和洪飞扬。
想起子衿的小心和温柔,洪飞扬的勇敢和淡然,他们居然说有办法能根除外戚专政一家独大,竟然还想像商鞅变法那样进行改革,让他一直心痒难耐。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能很快想到他们身上去。
其实他也怀疑过,两个年纪轻轻的才子,真的有这个能耐么?然而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他们。相信子衿的真诚,相信洪飞扬的自信。他也是阅人无数了,可洪飞扬与柳子衿绝对不同于那些汲汲于名利或者贪图享受的凡夫俗子,他们两个人,气质超尘脱俗仿若谪仙!
其实那两人站在一起是非常协调、非常动人的一道风景,可惜他怎么都不喜欢。两个男人在一起,想起来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据说江南士族好男风,真是变态……
其他人喜欢男人他可以不在乎,可是子衿怎么能喜欢男人呢?然而想起他唱歌时的落寞和伤感,是那样的柔弱,似乎又确实需要一个更强大的男人相助。但那个人怎么会是洪飞扬呢?
“皇上?皇上?”杜皇后看皇上刚刚坐下来,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出神,不由得轻轻唤了两声,心里已经非常不满了。心都飞走了,人坐在自己身边又有何用?
“嗯?皇后说什么?”李明道回神,自然地问了一句,似乎自己刚才丝毫没有出神过,只不过没有听清而已。
皇后端庄地笑道:“妹妹们提议说大家难得聚在一处,不妨各自表演一项才艺凑凑趣,热闹一下,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唔,好啊,今日皇后寿辰,就由皇后作做好了。”老游戏了,那些女人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求得一夕恩宠罢了。
“如此,臣妾就逾矩了。”皇后微微颔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端庄又高贵。
李明道看着她,怎么都无法将她与阴险狠毒四个字练习在一起。可实际上,她和阴险狠毒就是一体的。
为了增强趣味『性』,皇后给每位妃嫔发了一张花牌,上面有不同的点数。第一次由皇上掷『色』子,确定第一个表演的人,而后每个人表演之后再掷一次『色』子确定下一个人。如此,基本上不给大家思考和练习的机会,而且谁先谁后谁有机会全看运气。
李明道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这些女人能有什么才艺?不过会弹两个曲子跳两支舞而已。他从小看到大,足足看了二十几年,早就腻了。
当然,他不会让任何人猜到他的心意,所以他一直含笑注视着场中众妃嫔的表演。
几乎每个得到机会的妃嫔都很卖力地表演着,甚至为了展现自己完美的身材诱『惑』他,还脱掉棉袍,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上场跳舞。他不怀好意的夸赞了两句,还亲自倒了半杯酒以示奖励,看得其余妃嫔咬牙切齿,到了她们表演时就穿得更少了。
李明道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些女人为了争夺自己的目光和宠爱如小丑一般在堂上表演,心里却恶毒地想着不知道明天会有多少人得风寒。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艳羡的目光又聚集到前面。李明道微微侧头看了过去,原来是容贵妃凌氏。这曾经是个多么单纯的女孩子啊,可惜到现在也心如死灰了吧?
不过,在一片红红绿绿中,凌想容穿得相当肃静,一袭浅蓝『色』绣兰花的锦袍其实相当引人注目。但他刻意不去看她,很多时候,他的宠爱就是毒『药』,反而会害了她的。至少在废掉杜氏之前,他还不能表现出自己对她的怜爱。希望凌青云和凌夏父子能明白。
对这样的活动凌想容似乎并不太热心,她起身以后竟然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叹道:“臣妾为皇上吹奏一曲吧!”
只见她取下挂在腰间的竹箫缓缓走到大殿门口,默默地遥望着北方,片刻之后才竖起竹箫凑近嘴唇开始吹奏。
那是一支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曲子,婉转悠扬,哀而不伤,仿佛表达了一场百转千回的爱恋。
听着这箫音,李明道仿佛看到夏日里残阳西下满天彩霞,那样绚丽多姿,却很快黯然而逝。一片暗沉之后,又是星斗满天。这曲子其实相当的忧伤啊!只是忧伤之余,又藏着一些希望。
一曲箫音完毕,余音袅袅。
众妃先后回神,不由感叹人家西北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容贵妃进宫两年多了,一直都很低调的,处处隐藏自己,但偏偏皇帝喜欢她,不久就有了身孕,然后就是与她们相同的遭遇——流产,失宠。
如今,众妃嫔看着她的神『色』都带着些猜疑,不明白她是要开始争宠了呢还是单纯表达自己的哀怨?刚才那首曲子是埋怨皇上无情吗?还是表明她对皇上的情意百转千回绵绵不绝?
李明道看着凌想容缓缓走回来,神情淡然地行礼告退,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首曲子乃是爱妃新作?叫什么?”
凌想容似乎没有想到皇上会过问这个,她微微一怔,然后轻轻摇摇头,说:“回禀皇上,这个曲子是臣妾在西北时嫂嫂教授的,名为《神话》。”虽然四哥一直不让云桥教她,可他大半时间不在家,怎么能阻止她们在一起?
想起云桥,凌想容的神情就变得黯然。她始终无法接受云桥已经自焚而亡的事实,而且『逼』迫她如此决绝的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又是那个骄阳县主?李明道眉『毛』一挑,想不到凌想容也如此怀念那个女子。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好么?男人女人都喜欢她?
李明道尚在沉思中,不想皇后的心腹韩淑妃忽然拍着桌子站起来道:“大胆!容贵妃,你在皇后娘娘的寿诞上吹奏已亡人的曲子究竟是何居心?”
凌想容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冷冷地说:“现今流传的经典名曲,经典舞蹈,甚至字体,他们的创始人可还在人世?”
韩淑妃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坐下。
李明道不由得深深地打量了凌想容一眼,这才发现她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对于她的改变,他心里其实是哀伤的。但不可否认,她的改变也正是自己需要的。
“呵呵,据闻容妹妹乃是西北第一才女,不知可否为我等现场赋诗一首,也让姐妹们开开眼界?”杜皇后看皇上打量凌想容的目光有些不同,心里的酸气就直往上冒。她早打听过了,这个云贵妃在家的时候就是个单纯的傻丫头,什么西北第一才女?不过是人们看在永乐公主的份上对她的恭维而已。
凌想容停下脚步转过身,恭敬而又冷漠地说:“请皇后出题。”
皇后一怔,本是想刁难她的,想不到凌想容竟然敢接招。她目光一转,看着桌案上花瓶里一枝红梅道:“就以梅花为题如何?”
凌想容略想了想,转身在殿中走了几步,而后便道:“纸墨伺候!”
众人震惊。想不到这位容贵妃竟然真的深藏不『露』。
连李明道都诧异。他也是知道凌想容底细的人,他可不认为短短两年时间,这个阴暗的皇宫就能培育出一个才女来。难道,又是她那个嫂嫂从前写给她看的?
笔墨纸砚很快就送上来了,凌想容提笔就写,洋洋洒洒一笔簪花小楷,秀气中隐隐也有些钢骨。
收笔之后,她就径直回座位去了,根本就不看帝后一眼,着实有些狂妄。
小太监来福将写好的诗稿呈送皇帝。
李明道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只写着四句诗,却是难得的佳句。若非是他亲眼见凌想容写出来的,他真的要怀疑这首诗的作者了。即便如此,其实他仍旧怀疑。凌想容能写出这样的诗来?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她这是在影『射』什么呢?她和皇后的争斗?还是其他?
皇后看皇帝面『色』有异,凑过头去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纸上字迹清秀而隐隐有些风骨,虽然只写了四句诗,却绝对是上层佳作,足以流传千古的。
“好诗!好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想不到朕的爱妃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呢!”李明道抚掌称赞,让来福念给众妃听闻。
来福接过诗稿,上前一步,朗声念道: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很简单的四句诗,众人一听就懂,一听就能铭记,可是听完之后,她们却忍不住齐刷刷地望着凌想容,不由得都对她刮目相看。
趁此机会,李明道下令今夜由容贵妃侍寝。
凌想容诧异地望着皇帝,却发现李明道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自从流产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侍寝了,宫中众人都道她已经失宠,但她明白,这是皇上在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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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私下无人时,李明道才问:“那诗究竟是何人所作?”
想容轻轻一声叹息道:“还能有谁?除了我嫂子,谁能有那份才情?”
“那倒未必。”李明道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柳子衿来。“对了,朕这次去江南,看到你四哥了,他说你嫂子尚在人间,你侄儿也找回来了。”
“真的?”想容震惊地扑到李明道身上,眼中的喜悦和期待让他甚至忍不住有些吃味儿。
“朕还能骗你不成?”姑嫂间能有这样好的感情?李明道想不明白。
“哦,皇上,您真是太好了……”想容竟然喜极而泣。她本想感谢上苍的,但话到了嘴边又改成了皇上。她已经明白云桥说的伴君如伴虎的话了,她已经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真是悔恨,当初怎么就忘了云桥的忠告呢?云桥早跟她说过皇帝是不能爱的啊!
李明道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双眼,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也不禁叹息一声道:“今日为何要出风头?朕本来还想忍一忍的,如今你树敌太多,万事可都要小心。”
“皇上,想容不怕。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找她抱仇的!即便到了如今,我一再隐忍退让,她不还是不肯放过我么?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正式向她宣战!”想容握紧了拳头,目光是那样的坚定。
李明道一怔,恍惚在她身上看到子衿的影子。激动之下,他轻柔地捧着她的脸细细看好一阵儿,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了。他轻轻摇摇头,暗骂自己真是入了魔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柳子衿来呢?他俯身将凌想容打横抱起,大步向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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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洪府。
老夫人将五管家唤过去,低声询问道:“少爷和少夫人……关系如何?”
五管家老脸微红,低着头答道:“很亲密的样子,比起一般夫妻似乎还更恩爱些。”
“那依你看他们究竟有没有……”
“……只怕,只怕还没有。”
“还没有?”老夫人轻轻一声叹息,“那得想点办法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
老夫人数着手中的佛珠,淡然地说:“天气冷了,也该给他们夫妻补一补了。”
“是,奴才明白了,这就下去安排。”五管家躬身退下。
当晚,子衿就发现他们的晚膳相当丰盛。
人参当归鸡、片好的烤羊肉、鹌鹑鸽蛋汤、香酥泥鳅……
洪飞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子衿进门以后就对他们的饮食作了安排,也是出于健康和节约,今天的晚膳虽然稍稍比平时丰盛了一些,其实远远不及他从前的膳食水平。
子衿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但看了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问上膳的侍女,回说是五管家吩咐的,说天气冷了,要给少爷和少夫人补一补,不然担心他们经常出去吹风会生病。
子衿去了疑虑,便开始吃起来。
到了晚间上床休息,子衿才猛然回过味来,依稀明白了今晚这顿晚饭的含义。
刚刚躺下,飞扬就伸出手自然地将子衿搂进怀中。天气冷了,他喜欢抱着子衿睡,香香软软的,又暖和。只是心里躁动得厉害,但是也不要紧,他只要跟以前一样,想着白雪,想着梅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他看得出来子衿还有些不自在,但相信很快就会习惯了。两个人抱着睡既暖和又亲密,多好啊!
然而躺在飞扬怀中,子衿总是忐忑不安。他们是夫妻,本来就应该睡一起的,她既然嫁给了飞扬,自然就应该全心全意爱他,即便暂时还做不到,也该多关心他,多顺着他才对。飞扬只是抱着她睡而已,并没有其他要求,她应该感激的,她怎么能拒绝,又能以什么理由拒绝呢?她甚至都不敢表现出一丝不乐意来,不然他一定要伤心了。
“子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子衿有异样,洪飞扬自然能感觉出来。他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心中一『荡』,竟然觉得比那三月的桃花更好看。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那柔腻温暖的触感令他留连,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她红润的唇瓣,忍不住又吞了一下口水。
“子衿,我想亲亲你,可以吗?”飞扬忐忑地问道,双眼却有意无意盯着她的唇。
子衿一怔,心底一阵慌『乱』。这段时间以来,他不过拉拉她的手,亲亲她的额头和脸蛋而已,现在他已经感到不满足了吗?可是她……
他们真的要做真正的夫妻吗?当初之所以答应嫁给他,就是为这飞扬那句“我们不做那个”,他们的生活就是每天弹琴看书,写字画画,淡然宁静,没有丝毫的压力和忧虑。可她怎么会以为可以这样单纯的过一辈子呢?在此之前他就有过冲动,如今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又如此亲密,他心里那么爱她,怎么会不想呢?她不过就是欺负人家对『性』有障碍,对他的挣扎和煎熬视而不见罢了!
可是,她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这么忍过去啊!那样也太残忍了。
子衿心『乱』如麻。她看着飞扬眼睛里渴慕和隐忍,感到一阵心酸。她竟然如此自私,如此残忍。不就是被凌夏伤了一次么?她竟然就对飞扬关上了心门,他的心灵是那样的纯净,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的隐藏,她怎么能这样对他呢?
可是,她真的要跟飞扬作真正的夫妻吗?她准备好了吗?她有信心能完全忘记凌夏,能一心一意爱飞扬吗?现在的她可以接受他们有那样的亲密关系吗?
“子衿你不高兴吗?”飞扬有些着急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忍一忍就好了。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很亲密了……”
“不,飞扬,我们是夫妻,你有需要都不必忍着,你想亲近我也是很正常的,我,我没有不高兴……”子衿微微侧过头去,轻轻闭上双眼,神『色』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
飞扬细细思索着她的话,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却很明白,子衿说他们是夫妻,可以任意亲近。他忍不住心中惊喜,慢慢低下头,轻轻吻在她唇上。
只是四唇贴在一起而已,很快就离开了。飞扬心中一阵激动,子衿的双唇好香好软哦,再亲一次看看……
子衿紧张了半天,结果飞扬就在她唇上轻轻一碰就离开了。她刚刚松了口气,他又亲了下来,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还是很快又离开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飞扬那陶醉而又疑『惑』的神情,看着他眼中情欲的火苗已经燃起而他自己却似懂非懂,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羞涩和渴望,也不禁吞了吞口水,心跳加速,双颊更是烫人。一种紧张而又慌『乱』的心情紧紧攥住她,看着已然动情的飞扬,她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飞扬什么都不懂,又满怀期待地望着她,让她在紧张羞涩中又冒出些愧疚来。终于,她颤抖地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他的腰。
飞扬一怔,心情更加激动起来。子衿也想与自己亲近吗?她的心里已经有他了吗?心情一动,他的身体立即发生变化,迫切的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愉悦。
“子衿,子衿……”他无助叫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子衿感觉到他的变化,听着他如此无助呼唤,心中一阵酸涩。这些天来,她故作不知,任他夜夜忍受着情欲的折磨,她如何对得起他全心全意的爱?
她颤抖地抚『摸』他的脸,缓缓送上自己的双唇,含着他柔软的唇瓣轻轻吮吻,而后再挑开他的牙齿,小心地将自己的舌尖探了进去……
飞扬的学习能力相当强,很快就化被动为主动,掌握到诀窍,激烈地回吻她。他只知道亲吻她能缓解自己心中的饥渴,却不明白为什么越亲越想要得更多。
子衿几乎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真是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快啊!趁他换气的时候,她终于摆脱他的双唇转过头去,用力喘着气,又吞了吞口水,方才鼓起勇气,满心羞涩地低声问道:“飞扬……要不要,要不要我帮你?”
飞扬也喘了两口气,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绯红的脸蛋,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子衿不会觉得飞扬是肮脏龌龊的吗?我很担心自己会玷污了你……”
“飞扬是世间最纯净的人,就好比梅花花心里晶莹的初雪,我才是……”
“不,子衿是最好的……在飞扬心中,子衿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女子。子衿,那个……那个真的是正常的吗?”他真的好想要啊,好想好想要……
子衿翻身靠在他怀中,一只小手『摸』索着从他的胸口慢慢滑了下去,终于碰到了他,握住,轻柔地抚弄……
“子衿,子衿……”飞扬紧紧抱住她,激动地在她额上、颈上、耳后亲吻,感受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美妙滋味。原来人世间还有这般美妙滋味,难怪无数男女趋之若鹜,被身体的欲望俘虏。可是,为了身体的愉悦,就可以枉顾道德和礼仪廉耻么?他想,只有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感到愉悦和幸福吧!就像子衿曾经说过的。
释放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仿佛飞身成仙了一般。难怪人们形容那种事情的时候会说欲死欲仙,得不到的时候好像要死了一样难受,一旦得到就仿若成仙,全身上下的愉悦几乎到达极致。让他想象不出人世间还有更舒服的事情。
“子衿,你真好……”他有些羞涩地抱着她,唇边满足的笑意是那样慑人心魄。
第二日,飞扬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他几乎一整天都粘在子衿身边,时不时地找机会亲吻他,对这件刚刚体会到的美妙的事情乐此不疲。
他喜欢将她抱在怀中,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会儿翻看,一会儿又放到嘴边亲吻,看得下人们捂着嘴偷笑不已,让子衿又羞又气。
五管家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不禁双手合十感谢佛祖,感谢老天,她仿佛已经看到子衿怀孕,飞扬有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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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草原上早已经覆盖上厚厚的积雪,寒风呼啸而过,将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割出一道道血口子来。
一队一百来人的商队却在这个时候迎着风雪进入草原。凌夏牵着马,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踩在雪地里。
他带着厚厚的羊『毛』手套,可是手上依然长满了冻疮,早就开裂了。到如今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之所以要下马来走,也是因为走路比骑马暖和。这么厚的雪,骑马也走不快。骑在马上,他的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风雪更是不住地往脖子里灌。
草原的冬天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那寒风一直呼呼地吹,夹杂着雪花扑打在人的脸上,却又很快融化,流进被风刮破的细小的口子里,生生地疼。他满脸的疲惫与沧桑,因为缺少睡眠而双眼发红,比及穆甘亲至,多半也认不出他来。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只有一件事情:草原这么冷,云儿怎么受得了?她向来是最怕冷的,不知道有没有被冻出病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各个部落,直到临近突厥的王帐才开始与各个部落交易。他们带着盐和茶叶,还有一些铁器,要跟突厥人交换上好的皮『毛』和马匹。
从来没有商队会在这个时候来草原,突厥部落感到很奇怪。商队的解释是他得到可靠消息,大秦开春以后要封锁边境的贸易,所以他们得赶在封关之前跑一趟,大赚一笔,以后可能就没这机会了。
突厥人将信将疑,对这些突然涨价还涨得这样高的东西有些犹豫不决。如果人家是骗他们的呢?他们不就上当了?可万一要是真的,以后可就真的没地方买了啊!
这次凌夏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的,还真的带了几个军需营的老采购,讲起价来头头是道,怎么看都是个老『奸』巨滑的商人。
突厥人越听越怀疑他们是『奸』商,但丝毫没想到他们会是大秦的探子。他们考虑了一下,买了一部分必须品,那些茶叶什么的这次就暂时不要了。
他们猜想这些汉人多半又在哄骗他们了,不然商队的物品也不会到了王帐附近了还没有出售完。
商队的人看他们买得少,忽然又弄出一箱奢侈品来兜售,有丝绸的服装,有胭脂水粉,还有精美的金银饰品。
突厥人一看这些便直摇头,说他们不要这些不实用东西,还那么贵,简直是天价嘛!要是便宜点他们还可以考虑给自家的女人买一点。
这时,商队的领队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卖弄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唉呀,大人,这些东西您是用不着,可是王子殿下用得着啊!不是说穆甘王子殿下从大秦带了个汉族女人回来还颇为宠爱吗?您买了这些东西,拿去送给穆甘王子殿下,他一高兴,说不定就给您更多的好处了!”
突厥人微微一愣,怒道:“你让我们去讨好那个汉族女人?不去!不去!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弱不禁风的,我妹子比她壮多了,还给王子殿下生了两个儿子呢!真想不通王子殿下怎么会喜欢那样浑身没几两肉的女人……”
“唉呀,这是怎么说的?这不是让大人您讨王子殿下的欢心吗?要是王子殿下高兴了,说不定对您妹子也好了呢!要不您买了送给你妹子,说不定王子殿下见了就喜欢她了呢!我跟您说,就这个价钱,还送货上门,您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啊?要是换了别的商队,肯定还要您更多的银子呢……”
凌夏就站在领队身后不远处,心神巨震。穆甘果然带了一个汉族女人回来,云儿,云儿真的在这里!
眼看天『色』不早了,他今晚就潜进王族驻地打探消息。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的云儿,他的妻子还在受穆甘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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