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柳絮纷飞。天还未亮,偶尔有几声鸟鸣响起,在这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脆悦耳。青阳河静静流淌着,一直延到天际,与那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连为一线。柳絮打着旋飘到河面上浮着,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河里的鱼儿似乎被惊醒,在水面摆弄着鱼尾,围着柳絮游动。
这样一个平静美好的早晨,鱼儿乐此不疲的围着柳絮嬉戏时,然却被生生结束了。
一个小石子猛地射向河间,夹带着凌厉的风。那小鱼儿察觉到危机尚还不及反应,只听见“噗通”,一个细小的落水声,便看见小鱼儿鱼眼一翻,悠悠荡荡的翻着白肚皮飘浮在河面上。静谧依旧,空气里弥漫着水气,隐隐的还能闻到河边上传来的甜腻的桃花香。
当一缕阳光出来时,河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鸟啼四起,生机盎然。河边上一处葱郁的草丛中,一刀黑影猛然跳起,小脸儿和头发上都沾着草屑和泥土,衣服皱巴巴的,沾染了淡淡的湿气,乍一看去,就像是个小叫花子。
“都这个点儿了。”
小人儿喃喃自语。
“今天呆得太晚了。”
看了看远处河面上昏死过去的小鱼,皱了皱小眉毛,悠悠然转过身,然后……拔腿便跑了。
小人儿快速的穿过小林子,穿过街道,窜进小巷子,灵巧的翻上围墙,熟门熟路的穿梭在各个屋檐上,最后停在一座颇为气派的大宅前。
宅院占地颇大,几乎占了半个街道那么长,门前两尊雄壮威武的石狮赫然挺立,雕花横梁,红木大柱,琉璃青瓦,默默的彰显其主人的不凡。这时,宅院的大门发出细微的木板撞击声,接着,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六个穿着甲衣的壮硕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静静的站在门前,细眼人一看,便能察觉出这六个人呼吸绵长平稳,定时武力非凡之人。
小人儿窜到宅院后面的围墙,轻车熟路的穿过一个个庭院,最后闪进一处阁楼里。
街道渐渐热闹,路面上行人来往也多了起来。大宅门前车马来往,络绎不绝,有人抬眼望了眼宅门,微微缩了缩脖子,埋下头快步离去。
这宅院,郝然便是——总督府。
小院一处阁楼里,小人儿利索的将身上衣服换下,将脸蛋头发收拾干净,将被褥蹭乱,方才作罢。
隔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停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
“七小姐,该起身了。”
“进来吧。”
稚嫩的声音传出,带着浓浓的奶气。
“奴婢服侍您梳洗。”
接着房门被打开,下人们鱼贯而入,那位领头的丫鬟见小人儿居然已经穿戴整洁,微愣了一下,旋即低身去整理被褥。
“七小姐,今天就是大少爷归家的日子,老爷夫人们都在大厅等着呢。”
“嗯,走吧。”
说着,拿起一旁递上的盐水漱了下口,抿了口花茶,再捻上一块糕点,便先一步出门。
小人儿年纪不过六七岁,梳着两个童髻,一脸稚气,脸蛋红扑扑的宛若一个大苹果。而一双大眼睛本应该是天真无暇,但一眼看去,却宛若深潭,黑白分明,犹如历经了世事百态,细碎的阳光照进她眼里,却泛不起半点光彩。
这小人儿正是蓝九。
那日小楼上出生的婴孩,蓝家的第七位小姐。
很长一段时间,蓝九都无法接受。她不信神不信佛,但独独无法解释这件事,这算是轮回还是投胎转世?
但这种事情,任她绞尽脑汁,拔光头发,想破脑袋也只有无果而终。
嘛,现实就是这样,不接受也得接受,不相信也必须相信,被山本那死老头一枪毙了之后,华丽丽的转生了。这就是命,打不死的小强命!
大厅内,众夫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旁边小几上放着清茶,偶尔小酌一口。案几上的熏香散着青烟,烟烟袅袅的弥漫在大厅,混着茶散出的水汽,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颜儿到了没?”
安静的房内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蓝承朝看着门外问道。
“回老爷,已经派人去叫了。”
“嗯。”
屋内再次陷入安静。蓝承朝身旁坐着大夫人,此时微微抬起眼梢看了看他,见他一脸肃容,心中叹了一口气,旋即又垂下头,安静地坐着。
蓝家大少爷蓝玉然十五岁便从军,离家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期间少有联系。蓝玉然进入东南州群回州军省,参入边防军,一步步从兵役基层开始,跟随刘家军卫旧部,到后来,在对东南周边附属国的镇压中领兵杀敌,生擒敌军首脑,军功卓越,上报给东南总督,其被破格提拔为前锋参将。本来朝廷上有规定,王公贵族,以及七品以上的官员之子若要从军,皆可入京都朝下设立的一等军校。这个军校制度是从前朝就留下来的。一等军校都设有专门的中央军旗,一般来说,里面的学员出来以后基本上就直属于中央军,经由编排,方可到边防军参与军功建设,其后有了名头,上头就会封头衔,整个军人生涯便可稳定下来,分配到哪里哪里做军爷去,或干脆就留在京都谋差。总之,从那里出来的人本身就已经高人一等了。蓝九当初听闻了这个军校制度,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心道:这就是朝廷上明摆着的培养内势啊,怎么就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啊!还有那些进入军校的同志们,你们的军人生涯是多么的一帆风顺,都亏得你们有个好老子啊……
心头这么想,蓝九也只得红着眼干瞪,回想自己的军旅生涯,唉,就只能悠悠然叹口气。
而这蓝玉然就不同了,坚持不走寻常路,硬是不去一等军校。当时不顾老爹老娘,二娘三娘,姑姑婶婶,甚至奶娘的规劝,毅然决然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背上行囊踏上了边防从军之路。
这位大哥乃是大夫人嫡出,当他出逃后的第二天,大夫人去他卧房想要继续语重心长的规劝他时,猛地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桌上留着一封书信,当下一声惊叫,昏死过去。全府上下乱成一团,当蓝承朝戴着官帽火速回到家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大怒道:
“孽子!”
而后,这位牛脾气的大少爷一去就是十年。蓝承朝就再是气愤最后也终化成了满满一心的担忧和挂念,虽然嘴上不说,但从他常常去大夫人房里安慰那一颗受伤的母亲心的举动便能够看出。
而今,这位离家十年的蓝家大少就要回来了,全府上下人心涌动,到处充满着欢腾的气息,连着把屋子都打扫了几遍,然而此时的蓝承朝却是一脸严肃,隐隐的还能让人察觉到一丝怒气。
众人纳闷儿了,心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少爷回来了不是该高兴吗?为什么会生气?
这众人迷惑不解之事,蓝九却是了然于心,这当爹爹的哪会不高兴,他那是高兴过头了,要摆严父姿态来,给那大儿一个下马威,要立父威。
不一会儿,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蓝九一步步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进大厅,身后的婢女安静的退了下去。
“爹爹早安,大娘二娘四娘早安。”
众夫人微微颔首。
蓝承朝抬眼看向蓝九,眼角的皱纹微微舒缓了些,摆了摆手,轻声说:
“颜儿,入座吧。”
“是。”
小步走到三夫人身旁,鞠了鞠身:“娘亲早安。”
“嗯,快上座。”
三夫人笑了笑,柔声道。
蓝九小身板轻轻颠了颠,上了座椅,两只脚却是悬空的。
大厅的沉寂没有持续多久,门外匆匆进来一人,声音里夹杂着兴奋,高声道:
“老爷,大少爷进城门了!”
闻言,蓝承朝眉头一跳,靠在椅把上的手抖了抖,旋即恢复镇定。眼神轻轻扫过大厅,略显激动地大夫人忙收起笑意,用手绢儿轻轻擦拭了下眼角,眼眶也是红了一圈儿众夫人,也屏住呼吸,看向他。
中间跪着的那位奴仆察觉到这怪异的氛围,满心疑惑在心中嘀咕。
蓝承朝瞧见大夫人这般,无奈的叹了口气,扬声道:
“走吧。”
大夫人闻言,愕的抬首。
“出去了十年,也总算是回来了,这次可得好好训训他。”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他脸上却是浮现起一抹淡淡的慈爱的笑容,看向大夫人,缓缓地执起她的手。
蓝家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浩浩汤汤的涌向府门口,过往家丁们也是一个个笑容满面跟在后头,连院里翩飞的蝴蝶,枝上的鸟雀也跟着来凑热闹。
蓝九独自走在三夫人身旁,步子虽小,却迈得极快,丝毫不落下脚步。粉扑扑的脸上也是勾起一抹恬淡的笑容。
虽然说,她本性并不与人亲和,心智也不是表面这般,但对于蓝家,她却是有些喜欢的。不同于其他爵门府第,蓝家虽大,却有人情味,以她的眼力看来,这里是极为不错的,夫人们虽时有口角,但都一心向着蓝家,也没发生过太大的纷争。人都是自私的,这些夫人们身在总督府,能有这般心胸和气度,在蓝九看来,已是不易了。对于蓝承朝这个男人,在这个时代,也是难得一位好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他也有四位夫人。但多情却不滥情,对这些夫人们,皆是以情相待。
不过,蓝家也出了一位异数。蓝家世代以来,都是极少出庸才,极受上边重用,然而,除了这蓝家二儿蓝玉箫。
但在蓝九看来,这位少爷可没表面上看来那般。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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