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冷冷地撇唇,幽然地叹道:“真不凑巧,熊心与豹子胆这两样东西,我还真没尝过,要不,改明儿让你尝尝?”
女人心下一惊,云歌猛地挥开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地跌坐在了地上,在她那凌厉如刀的目光下,身子变得瘫软不已,“七、七小姐……”
云歌不理会她,一把抓过粉黛冰凉的手,转身就走。
离开了浣衣坊,粉黛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得想要缩回手。云歌猛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是我娘?”
“……?”
“是我娘亲将你安排进了这鬼地方?”云歌又问。
粉黛怔了怔,低声地回道:“是……”
容婉君的意思,她这做奴婢的,哪有拒绝的道理?左思右想,固然舍不得小姐,但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浣衣坊苦是苦了一些,但好歹夫人是看在小姐的面上才没将她赶出相府,因此她也感恩戴德。
云歌无奈地挑眉,长叹了一息道:“粉黛,以后我娘倘若再提出这种要求,你替我回绝就是。就说,是我的意思。”
“小姐?这样可以吗?倘若为了奴婢一个小小的奴才,而惹得您与夫人闹得不合……”
“就算是我娘,我也绝不容许她伤害你。”云歌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继而看了她一眼,道,“走吧,跟我回去。”
粉黛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是!小姐。”
两个人回到的云中居时,便见流苏仍旧站在门口静静地候着,见粉黛被带了回来,眼色微微一变,转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正要恭迎,云歌却恍若没有看见她似的,径自与她擦身而过。
流苏的脸色一阵僵硬,下意识地向粉黛看去了一眼,却见粉黛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向她欠了欠身,流苏原本就是容婉君身侧的贴身侍女,比粉黛要高一个位阶,因此见了她,自然是要以示礼节。
“流苏姐姐。”
流苏连忙扶起了她,望着她微笑着道:“粉黛妹妹,快别与我这么生分了!往后你我一同服侍七小姐,既然如此,那都是自己人了,以后,就别在意这些小规矩。”
“嗯!谢过流苏姐姐!”粉黛扬起一抹笑颜。
“粉黛,还不进来收拾收拾?”云歌在屋子里喊,粉黛闻言,又对着流苏欠了欠身,便你匆匆地跑进了屋子。
流苏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渐渐地褪去,双目微微眯起,眼底浮起一抹阴云。
粉黛在房间里将自己好生一番打理,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便见云歌坐在桌前,冷漠地对着流苏约法三章。
云歌看着她摸了摸下颚,眯了眯眼道:“既然你是娘指派给我的,那我也不好将你赶回去。不过我想了想,其实娘有些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粉黛脸上伤势还未好,到底束手束脚的,因此做起事来可能不是很利索。有你在的
话,平日里也好替她分担一些活,她有什么难处,你也替我照顾着些。”顿了顿,她又道,“往后我去哪里,无论是进宫还是出门,便有你陪着,只是在这后院,平常时候,就留粉黛在我左右服侍起居就好,你留在后院照看着些就好。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粉黛的伺候,其他人我不太习惯。”
“七小姐,我……”流苏脸色挣扎着抬起头,欲言又止。
“嗯?”云歌抬眸,见流苏眼底流露出异样的神色,故作不解地道:“还是说,你做不来粗重的活?”
她的眼神,深邃而暗蕴深意。
流苏低下头,笑容僵硬地回道:“回七小姐,粉黛妹妹身子不好,我自然是要替她分担一些的!”
“那就好,那从明日起,这后院里那些琐碎的繁事,你就替我把持着。你做的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云歌笑了笑,又罗列了一些她所忌讳的条条框框。
流苏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表面上看来,七小姐看在夫人的面上将她留在了身边,却只是限定她在一个范围内,就连她身边她都近身不得。她与粉黛不同,以前向来只服侍夫人起居出行,固然为奴为婢,却也从没沾过笨重的粗活,然而七小姐却要她替粉黛分担掉一些粗重的活务?
眼下,她倒不像是来服侍七小姐的,倒有点儿像让她来伺候粉黛这小丫鬟的!
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不能多说什么。
——“你说服老夫人,让你留在慕容云歌身边,到时候见机行事,与慕容芸里应外合,以确保这事儿滴水不露。”
耳畔犹然回响起慕容玲的叮嘱的话语,流苏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得紧捏成拳,微笑着道:“奴婢定当尽心服侍好七小姐!”
云歌满意地一笑,“行了,你退下吧。”
流苏欠了欠身,“是。”
她转身离开,门口,与匆匆跨进门的粉黛擦身而过。她余光勾挑,斜睨了她一眼,粉黛丝毫没察觉到她过分阴郁的眼神,直觉得周身没由来的一阵寒意,不禁打了个寒战,却也并未多想。
进屋的时候,就见云歌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斟了一杯新茶,她忙道:“小姐,门外二小姐想要见您!”
云歌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吧。”
粉黛点了点头:“是!”
说罢,她便态度不冷不热地将慕容芸给迎了进来。云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冰冷的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穿了一件素雅的衣裳,态度倒是不复从前那般孤傲,毕恭毕敬的,仪态谦谦,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
只是脸上被她掌掴的伤还未好,尽管慕容芸精心地用脂粉覆盖了住,却仍旧能隐隐地看出些痕迹来。
时隔那么久慕容芸再见到她,见她好整以暇地倚坐在桌前,一手支颚,姿态散漫而慵懒,却尽显出尊贵与倨傲来。她固然在笑,一双冰冷的视线却凝注在她的身上,盯得她心下却仍旧有些打鼓的厉害。
云歌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姐姐怎么光站着,不坐么?”
慕容芸一怔,愣了好半晌,莲步走到了桌前,缓缓地在她面前坐下。云歌又吩咐道:“粉黛,还不快替芸姐姐倒茶?”
“是!”粉黛走上前,动作利索地为她斟茶。
慕容芸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寒暄道:“七妹!如今外头阳光正好,怎么也不出门走动走动呢?”
云歌微微勾唇,笑意却并未达眼底,只是淡淡地问:“芸姐姐突然造访,不知有什么事?”
慕容芸见她态度很是淡漠,尴尬地抿了唇,低眉敛睫,很是落寞地缓缓逸出:“七妹,我知晓你如今心里头在怪姐姐。姐姐也知道你前些日子委屈了,心中也觉得对妹妹感到亏欠。其实前几日……那天,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呀!”
云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嘴角蓦然掀起一丝诡谲的弧度来。
又是一场误会?好一个“一场误会”。难道什么事但凡是借着所谓“一场误会”的名义,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都不了了之,万事俱安?
这个女人,真是同太子一样异想天开。
这狐狸不但捻了老虎须,而且踹了老虎的脸面,还想和老虎做朋友?是否太过天真了?
真是有趣!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毛丫头,也敢来和她这个从小就在唐门勾心斗角生存下来的人比心眼儿?比算计?比阴谋?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慕容芸谨慎得不敢开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却见她亦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那冰冷冷漠的视线宛若锐利的刀锋一般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割据,顿时便有些坐立不安了,心中亦对她那讥诮的眼神痛恨到了几点。
“七妹……莫非?你还在怪责姐姐,不肯原谅姐姐的过错吗?”慕容芸微微凝眉,说着又是顿了一顿,楚楚可怜地垂落了眼帘,无不委屈地道,“姐姐那时也是听信了奴才们信口妄言,一时糊涂!眼下,姐姐已是好生处置了那挑拨离间的奴才,还望七妹不要再记恨在心上!”
“妹妹哪敢怪责姐姐?”云歌望着慕容芸,唇角绽放一个浅淡的笑容,柔声婉然道:“姐姐,你多心了!”
心底却暗暗腹诽:你以为惹了我,我就会这么放过你了?痴人说梦!
“既然姐姐是听信他人,危言耸听,妹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你这点戏码,还入不了我的眼。
云歌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地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柔声宽慰:“你我姐妹一场,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了!往后,就不要再提起了!况且那一日,我一时冲动,也让姐姐吃了些苦头,就这么抵消了罢!我为人处世向来恩怨分明。”
所以恩还十倍,仇还百倍。
她浅笑着又道:“以后,我们还是好姐妹。”
是啊,不共戴天的好姐妹!
慕容芸闻言,望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心中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是显露出温柔与欣慰的神情,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湿了一圈,酸涩一笑:“我便知道妹妹宽宏大量,定不会为此事斤斤计较!”
说罢,她的脸上笑意暖如春风一般得绽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子,放在了桌上,缓缓地推至了她的面前说:“这是我寿辰那日父亲赠与我的玉钗,听说是进贡的一等贡品,我不曾舍得戴过,如今就送给妹妹了!也是为了那一日的事情作个赔罪,还望妹妹收下!”
云歌低眸看了一眼那锦盒,莞尔笑道:“这般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收下?姐姐还是留着吧!”
慕容芸见她拒绝,忙道,“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只要妹妹喜欢!”顿了顿,她又试探着问道,“还是说,妹妹不愿意原谅姐姐?”
“姐姐说哪里的话?既然是姐姐的一片心意,那妹妹就收下了。”云歌淡笑着将锦盒拿起,递给了粉黛,说道,“粉黛,好生地保管起来。”
“是。”尽管粉黛心下诧异,不明白小姐为何要收下慕容芸的东西,然而却按照着她的话将锦盒收进了梳妆台。
慕容芸见此,眼底一抹寒光流过,随即恢复了平静的笑意,她站起身来,对着云歌道:“如此,那姐姐也不多叨扰了,妹妹也别整日闷在屋里,也出门多走动走动才好!”
“好!”
云歌起身,将慕容芸送到门口,又与她寒暄了几句,目送她远去。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云歌若有深思地敛眸,脸上不动声色,眸光一片幽冷。粉黛站在一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低声地道:“小姐,你为何要收下二小姐送的东西?我倒觉得这个二小姐肯定是又没安什么好心了!”
云歌冷笑勾唇,“连你都这么觉得,所以我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在玩什么鬼把戏。”
她忽然转过身,一路回了里屋,从梳妆台里将粉黛方才收好的锦盒拿了出来,她认真地看了看,却没看出个什么端倪,普普通通的一个锦盒子,并没有什么异样。她向来精通机关暗道,仔细地研究了锦盒上的纹路,也没发现有什么古怪的地方,细细一闻,却隐约能够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除此之外,倒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云歌却愈发得警惕了起来,动作极为谨慎的打开了盒子。犹记得小的时候不懂事,擅自闯进了机密室,见到贡台上摆放着的木盒,好奇地想要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却不想方才打开就有毒针迅疾射出,倘若不是唐玉及时赶到,将她一把推开,那么那根毒针射入的便不是唐玉的眼睛,而是她的双目。
也是那一次,她不但害得唐玉双目失明,脸上被毒液侵染,以至于不得不戴上面具示人。
甚至因为他替她承担下了过失,扛下了罪责——擅闯机密室,擅自打开上古流传下来的密盒,长老们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他关在了祠堂,长达十年的幽禁。
也是从那以后,她发誓一定要研究出治好唐玉脸上的毒伤与失明的双眼,一门心思的闭关研究炼药。
一想到此,云歌的心中不由得一丝揪痛,她望向了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然而当她方才打开了锦盒,却只见一根通体晶莹的玉钗静静地躺在锦盒内,没有沾了剧毒的机关毒针,更没有打开就会喷洒出来的毒液,一切没有任何异常。
她紧盯了那根玉钗久久,直到确认这真的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钗子,这才放下了紧悬的心,心中又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亏她还抱着一种拆解定时炸弹的心态来打开这盒子,如今倒显得她太小题大做了!
就连她都觉得她现在如此小心翼翼的举止有些怪异。
粉黛走了进来,小脑袋好奇地凑了过来,就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不禁又深深地吸了几口,不由惊艳地赞叹道:“小姐,这是什么香味儿?好香呀!”
“香?”云歌心中又蓦然得警惕了起来,将那根玉柴拿在了手中,闭着眼睛细细地闻了一番,却并没有闻出什么剧毒的香脂气,脑海中半天也罗列不出一味毒引来,心中却愈发古怪。
这只是普普通通的玉钗子,难道说,慕容芸真的是想与她攀好?
云歌若有所思地道:“的确是上等的贡品,这个慕容芸,也当真是舍得。”
总觉得有些不太寻常,以慕容芸的性子,如今怕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亲自上门送上那么贵重的东西?以她前几日暗中的观察,为了堵住那些下人的嘴,慕容芸可是没少散好处给那些人,都这般大出血了,只怕如今手头的月银都不多了。既然知晓这些都是拜她所赐,那么应该是将她恨进骨子里去吧?又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将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她?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云歌忽然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还是这根玉钗上,又有其他的猫腻?
难道说,这个毒是她从未了解过的毒?
不可能。
云歌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她的辨毒与解毒能力,倘若谁人认天下第二,她绝对敢认天下第一。纵然承认,唐门自创立以来的确有不少毒方在历史洪流之中失传,但,是毒,左右不过那些毒材毒虫毒蛇炼制,再偏门的毒,她也是能分辨得出的。
……也许,并不是毒药?
云歌正疑惑着,粉黛忽然道:“以二小姐的性子,恐怕是想来讨好小姐吧?往后在后院,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不想以后的日子难过吧?”
也有这种可能,便是以好处打消她对她的戒心。细细想来,那一日她将慕容芸教训的那般惨,只怕这个丫头,是再也不会动什么心思来算计她了吧?
就算想,也不敢吧!
但也不排除她心存什么坏心。
与其留着这玉钗,倒不如……
云歌忽然高高地扬起手,粉黛连忙阻止了她,诧异道:“小姐,你做什么?”
她冷冷地道,“摔了它。”
“这……万万不可啊!”粉黛惊道。
云歌倒有些诧异了,拧眉问:“为什么?”
粉黛忙解释道:“方才二小姐说了,这是老爷赏给她的,我先前也听说过老爷的确是赏给了二小姐极为贵重的赏赐,说是进贡来的一等贡品,倘若小姐这么一摔,等同于毁坏一等贡品,那可是亵渎圣颜之罪!”
“还有这样的罪?”云歌大为诧然。
“当然了!”粉黛点点头,“所以小姐还万万不要摔了她,倘若二小姐到时候问起来,难免会借题发挥!”
云歌顿感棘手,抱怨道:“啊,真是麻烦哪,这破规矩还挺多的!”
“可不是!不过这话小姐当着外人就不能这么说了!”粉黛转而笑了笑,又无不惊艳地看着那根玉钗道,“不过这玉钗看起来也没什么古怪,倘若小姐不喜欢,大可收着不戴便是。况且,奴婢看着也挺好看的,而且还很香!不愧是一等贡品呢!”
“你喜欢?”云歌扬了扬手中的钗子。
粉黛面颊一红,愣了住。
云歌又问道:“你喜欢这根钗子?”
粉黛立即摇头,见云歌眼中流露出揶揄,这才尴尬地点了点头,“喜欢是喜欢,可……”
“那就送你好了。”云歌二话不说,将锦盒子丢给了她,粉黛动作极为谨慎地将其接住,小心地握在手中,却立即摇头道,“小姐,这是二小姐送给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怎么能……”
“哎,反正我不喜欢,你喜欢就拿着。”云歌走到了她的身前,从她手中拿过了玉钗,插进了她的发髻,拍了拍她的脑袋告诫道,“既然是一等贡品,那你可要小心着别摔了!”
“小姐,我真不能要……”
“我让你戴着就戴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云歌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儿。”
粉黛这才没再回绝,欠了欠身,退了下去,出门时却将玉钗好生地放回了锦盒里,想着什么时候再还给小姐。
云歌躺回了软榻,望着窗外的景色,却蓦然陷入了沉思。
*
入夜。
云中居内一室黑暗,此刻,只留下门口两盏昏暗的青灯。
晚风中,一道黑影矫健一跃飞上屋檐,一路踏风飞行,身形一闪,倘若无人地直进了云中居。
两个守夜的侍卫双臂抱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一脸的倦容,纷纷疲惫地打了个呵欠,然而呵欠打至一半,身子忽然一僵,颈项出传来一阵诡异的刺痛感,随即两个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见了,心生疑窦,面面相觑了一眼,困惑地向那两个侍卫走去。然而还未走几步,只听隔空传来“咻咻”两声,两颗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她们的睡穴,两个婢女齐齐地贴着柱子滑坐在地上,便不省人事。
月色的清辉下,从树下走出一道挺拔而修长的身影。
男子身着一袭修身的夜行衣,衣摆迎风飞扬,铁面遮脸,只露出了半张俊颜。一头墨色秀发高高束起,更显得身姿英挺高挑。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深邃狭长的凤眸寒光流露。余光扫了一眼院落,他缓步走至门前,唇角一勾,堂而皇之地推门走入。
黑暗之中,静谧无声,徒闻里居传来的那晚风掀起帘幔的声音。
黑色的长靴缓步踏进了里屋,男子从容地走了进去,面无表情地驻足在床前,借着黯淡的月色,透过朦胧的帘幔,隐约看见床上的锦被微微隆起一道人形。他缓缓地走近了一步,慢慢地伸手挑开了帘幔,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眸光微微狭起,正要掀开被子,伸出的手却蓦然顿住,男子背脊一僵,浑身紧绷若石,余光猛然向后挑起。
他的颈项上,不知何时竟贴上了冰冷的刀锋,尖锐的触感抵在他的皮肤上,生冷得发寒。
窗外投落的光影中,云歌一身洁白的寝衣贴在他的背后,手中紧握着小刀,架在了他的颈前,另一手则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肩膀。她冷冷一笑,刀锋骤然压紧了几分,声音冷冽若冰,“喂,你是谁,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她早就察觉到了这极具侵略的气息。
原本她睡眠就很浅,就算再累,也不会睡得太死沉。然而她却不知为何,朦胧之中,她竟能够敏锐地捕捉到门外几乎微不可闻的动作。尽管这个男子的内力极好,一连番的行动几乎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但纵然是这极其细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她。她的危机意识向来很高,因此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男子闻言,脸上却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意外至极,下意识地又向床上扫了一眼,这才发觉那只是她制造的一个假象罢了,床上根本没有人。
怪不得他进门的时候,丝毫察觉不到一丝酣睡的气息,然而她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他竟无半点感知?竟直到刀锋架上了他的颈项,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这不可能,以他先前对她的试探,她的内力还不至如此高深。
男子微微狭眸,云歌见他一动也不动,愈发得提高了警觉心,冰凉的刀锋在他的颈项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冷冷地问道:“说!你是谁?!先前在我药里下毒的人是不是你?你是谁派来的?”
他忽然轻笑了出声,笑声清澈纯净,又略透着些少年特有的阴柔气息,听起来很是年轻,“竟能察觉到我的气息,不简单呢。”
云歌微微一惑,却不知他究竟在笑什么,又总觉得这声音莫名得有些熟悉!
这声音的特质,是那种让人听过一遍,便再也难以忘却。
却听他沉声笑道:“小丫头,最好别问我是谁,大多数知晓答案的人都命数不远。”
尽管刀锋紧紧地死压在他的致命血脉处,他却仍旧从容尔雅得好似那不是刀锋,而是一根轻柔的羽毛。
他微微转眸,“不过,若是你,我倒是能考虑告诉你我的名字。”
云歌一怔,就听他轻声地念出:“血玊。”
血玊?
云歌警觉地,却见他微微侧过脸,“我倒是很久,都没遇见你这么有趣的女人了。”
话音刚落,他便猛然扼住了她的手腕,转过身疾退几步,两道毒镖挥袖而出,迎面飞来,云歌敏捷地避开,便见他魅影一闪,竟鬼魅般得飞出了窗外,她扑到窗前,一眼望去,窗外哪里还有人影?
这个男人的轻功,当真是厉害,这丞相府也是戒备森严,里外严守重重,他这一路潜入,竟未引起丝毫的注意,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可到底是谁,难道,他就是在她药碗里下毒的人?
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感觉,尽管这个男子浑身上下杀气重重,然而他似乎对她并没有杀心,因为以她对他实力的判断,若是想要杀她,那么刚才他就动手了,那样的身手,就以她目前来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却没有动手。
他的行为,就好似是一种……试探?
况且能够在药碗里下毒的,应该只有府上的人才对。单看身形,在她印象中,并不记得府中有这么一个人物,听声音,也记不得府里头有这么一个人。他的脸被面具遮了住,房间里又太过昏暗,因此也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方才那惊鸿一瞥,那流光潋滟的妖异凤眸,倒是让她感觉到有些眼熟,似曾见过……却又一时记不起来。
云歌烦闷地倒了一杯茶,扭过了头,无意一瞥,余光却见地上似有一个精致的东西,月色下,碧玉银色,潋彩幽光。她眉心微蹙,俯身捡了起来,借着月光看去,竟是一柄金雕银纹的匕首。
锋利的匕锋削铁如泥,匕柄上雕刻着双龙戏珠的图腾,纹路精雕细刻,工艺极其精细,栩栩如生,单看那双龙戏珠上镶嵌的夜明珠,就知道这柄匕首定然价值不菲。
借着黯淡的光,隐约还能发现,这匕锋上隐约有一些干涸的痕迹,她指尖重重一抹,嗅了嗅,竟是血腥的味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被他遗落下,云歌暗暗感慨,倘若是在她那个时代,只要动用指纹识别技术,就能调查出这个男人的背景来。而在这个古老的时代里,简直就是空幻想。
不过这个匕首对他而言应该很重要,倘若他想要要回,定然还会再来。
云歌冷笑了一声,将匕首细细擦拭了一番,用软巾包裹住,收进了枕头底下。
屋檐上,男子伸手摸了摸颈项,低下头望着掌心那一缕血丝,不由得莞尔雅声道,“下手这么重,真是狠心的丫头。”
他缓缓地起身,脚尖一跃,便踏风飞出墙外。
*
夜,愈发深沉。
凤王府,明月阁。
院子里,奴才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匐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大气也不敢出。自从凤美人回到明月阁,就闭门不见任何人,就连送去的药膳都挡在了门外,几个侍药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门外,盘中的药膳已是第五碗,而她却丝毫没有半点让她们进去的迹象,心里可真是担心到了极致。
对于他们来说,这都已经是常事了,凤美人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心情不好倒也是司空见惯。但纵然是习以为常,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帮子人总是要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侍药的丫鬟更是又急又怕,倘若要是让王爷知晓凤美人不肯喝药,又要责怪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会做事,耽误的用药,又免不了被责罚了。
“王爷到!”
不远处传来通报,众人闻言,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容珏漫步走进了院子,就见跪了一地的奴才,眉心不由蹙起,冰冷的视线循上了那紧闭的门扉,缓步走了过去。
门口的丫鬟见此,连忙低身请安。容珏面无表情地端起了盘上的药膳,冷冷地道:“都退下吧!”
“是,王爷。”
一众奴才如获大赦一般,齐齐地起身,弓着身子备身退了下去。容珏抬眸,伸手推开了门扉,踏了进去。
偌大的屋子里,并没有掌灯,黑漆漆的一片,一室的清冷静谧。
窗扉大敞,晚风从窗口拂了进来,掀起了绯红的帘幔,翩然翻飞间,借着朦胧凄迷的月色,软榻上隐隐一道斜倚而躺妖娆的身段轮廓。
听闻动静,她的身姿微微一动,转过了身来,月光下,那一双妖冶的眸子徐徐睁开,漠然的视线微凝,在他身上停驻,幽光涟涟。
“王爷……”
容珏将药膳放置在了桌上,在软榻前优雅地坐下,眸底掠过一丝凉意,冷冷地道:“怎么不用药?”
凤祗眼中不由得一抹嗔怪,起身向他欺近,妖娆的身段倚在了他的身前,双臂慵懒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娇嗔道:“王爷,您这么个脸色,可是要吓坏奴家了!”
容珏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了她,却见她颈间的一道细微的血痕,伸手,指尖触上了她道痕迹,不由得蹙眉,“怎么受伤了?”
凤祗俏媚地笑道,“王爷可是在关心奴家?”
容珏冷声道,“你用了两柱香的时间。”他淡淡地道,“还去了哪里?”
凤祗抬起头凝视了他许久,蓦地恢复了清冷而阴柔的男声,幽然地道:“丞相府。”
容珏俊眸一狭,眸光微沉,“相府?”
察觉到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危险气息,凤祗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去看看能够让我们王爷去向太后去要人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人在不知何时在王爷的心中占据了这样的位置?”
容珏的脸色愈发阴沉,凤祗微微起了身,欺近了他的俊脸,红唇贴上了他的耳畔,邪魅一笑,呵气如兰:“凤祗还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王爷不惜耗费自己的真气去稳住她身上的鬼咒?”
她顿了顿,又笑道:“倘若我没猜错,那个女人,是中了鬼门的鬼咒?”
容珏敛眸不语,眸底一片寒意,冷冷地道:“其他的女人任你喜欢。可唯独这个女人,你不能碰!”
凤祗故作讶异地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抹惊色,“哦?我家王爷可是看上她了?什么时候,您也这般宠起一个人了?”
容珏沉默,与他冷漠相对良久,蓦地侧头看向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凛然的邪气,“本王就是想宠她。”
凤祗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
“本王喜欢宠着她。”
他眼底浮起一抹难得的温柔。
——“宠到她无法无天为止。”
容珏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豁然起身,掀起帘幔,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凤祗却深邃一笑,语调蓦然森冷异常:“王爷,你以为,你这双沾满了污秽的手,还奢望着能够牵住谁的手吗?”
容珏从容的背影忽然僵了僵。
他顿了顿,又笑道:“归根究底,你我都是一样的!像我们这般沦入修罗之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牵起心爱的人的手?”
“别拿本王同你相提并论。”
容珏转眸,冰冷的余光挑起,淡淡地道:“本王与你不一样。”
说罢,他掀帘而去。
凤祗眼底的笑意逐渐散去,徒留一抹难掩的阴郁。
……不一样吗?
*
第二天清早,粉黛领着侍候梳洗的婢女走进云中居的时候,就一眼看见倒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粉黛奇怪地打量了他们两个人一眼,走了过去,伸出脚踢了踢他们,却半晌没个反应,她登时怒了,蹲下身就拎住了两个人的耳朵,气急不已:“你们两个人,指派你们在这儿守夜,没想到竟然又在这里打瞌睡!”
两个侍卫迷迷瞪瞪得醒过来,一眼睁开,竟见已经天亮了,粉黛见他们俩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数落:“让你们守夜,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还睡得挺香呢,同我说说,你们俩个都做了什么好梦啊?”
两个男人茫然地相视了一眼,表情忽然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慌乱地叫道:“有刺客!粉黛,有刺客!”
粉黛闻言脸色一变,就见他们拉着她的手就朝云歌闺阁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道:“昨晚有刺客闯进来的!粉黛,你快去屋里看看小姐有没有出事!”
一众人被弄得迷迷糊糊的,粉黛却被他们的话弄得提心吊胆,跟着疾跑了起来,一路上,又发现了几个倒在地上睡得昏昏沉沉的丫鬟,却也来不及管了,粉黛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跨了进去,跑进了里屋,却见云歌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得正沉,甚至还发出轻然的酣息声。
几个侍女跟着跑了进来,当即也有些傻眼了。
粉黛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掀开帘帐,就看见云歌整个脸埋在枕头里,秀发散乱在枕畔,睡得好不香甜。粉黛心中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昨晚几个被点了睡穴的丫鬟也被侍卫推醒了过来,两个丫鬟原本就迷迷瞪瞪的,昨晚更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中了颈项,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却见天已经亮了。
门口叽叽喳喳的一阵议论,几个守夜的侍卫婢女此刻仍旧感到心有余悸。一群人得知小姐如今正躺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安心的同时,都不由得感到十分古怪。昨日两个侍卫分明感觉到自己被袭击,然而一觉醒来,却并没有出什么事,虽然是万幸,但是还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就连他们都以为,昨晚上不过是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梦。
云歌被门外的议论声吵醒,缓缓地坐起身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帘半垂,眸光很是幽暗,一脸的低气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周遭都有一股“犯我者死”的起床气。她一把掀开了帘幔,杀气腾腾地向门外扫去一眼,呵斥道:
“一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吵?一个个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冷酷阴森的话语,犹如魔王附体。
门外的众人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极为默契地同时闭紧了嘴巴。怎么从前没发现小姐有这么恐怖的一面,看来打扰小姐睡觉真的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啊!
粉黛撩起了帘幔,推了推云歌,“小姐,已经不早了,还起床了!”
“别来吵我,让我睡醒了再说!”云歌困得已是睁不开眼,脑子混沌沌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眼睛一闭就直直地向后倒去。
粉黛见了,无奈地就去伸手拽她的被子:“小姐!快起来啦!”
云歌不耐烦地竖起了一根手指,“让我再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粉黛望着索性耍起了无赖的云歌,有些哭笑不得,又是去和她抢被子,边抢边说:“别睡了小姐!大少爷如今可在府门口等着你呢!”
云歌疑惑地挑眉,眼皮掀起了一条缝隙,一脸阴郁:“他找我什么事?”
粉黛趁着她看清醒了一些,便忙将她扶坐起了身来,“奴婢听少爷说,今日驯兽大会,今日几个贵族的公子相约好了一起去驯兽围猎场呢,少爷怕小姐整日闷在屋子里头以至于忘了时辰,便让奴婢早早来服侍您洗漱宽衣呢!”
“驯兽大典?不是先前说我不去了吗?”云歌说着,软绵绵得又想倒下去。先前她就与父亲说过,今年的驯兽大典她不去。
昨晚上睡得有些晚,三更天才睡过去,头沾着枕头还没睡多久呢,这不,就被吵醒了,她起床气来得很凶,“我没什么兴趣,告诉他,我不去。”
“可少爷已经说在府门口等您了!如今凤王,荣王、瑜王,祈王与洛世子的御驾都在门口了呢,小姐您快些起来吧!别让王爷他们等太久了,这和不太合礼数啊!”
粉黛有些欲哭无泪,一想到小姐拖一分钟,那些王爷世子就要多等一分钟,心中愈发忐忑了,若是少爷追问起来,恐怕又要追究到她的身上来了!
“等就等呗,你过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还在睡觉不就成了?!”说罢,她又困顿得打了个哈欠。
“小姐!您这样可不行啊!原本让几位王爷他们等你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可您如今一句‘不去’驳了诸位王爷的面子,那多不好啊!还是去吧!大不了的,您在少爷的马车上补觉也是一样的啊!”
被她这么一吵一闹的,云歌的瞌睡虫被赶跑了一大半,然而脑袋仍旧十分混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瞪了粉黛一眼,“死丫头!你早该替我回绝掉的!”
尽管十分不情愿,但她还是懒洋洋地坐起身来,也不知道昨晚睡姿是怎样的,这一起身,浑身的关节响得厉害。几个婢女慌忙地端着梳洗盆走了过来,熟悉一番之后,粉黛又替她换了一身简约的长衫裙,便搀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一双巧手为她绾了个简单利落的发髻,扶着她的肩膀低下身,却见镜子里的云歌迷迷瞪瞪地打着瞌睡。
“小姐,您怎么又睡着了啊?”
云歌睁开眼睛,望着绾好的发髻,嘟囔了一句:“怎么无端端的,大哥又想到带我去了?我先前不是同他说了我不去么?”
“许是怕小姐总是闷在屋子里闷坏了吧?”粉黛一边为她挑选着发饰,一边说道:“而且,依奴婢看,今日的驯兽大会一定比往日更要热闹呢!奴婢看几个王爷都兴致勃勃的,都希望今日的驯兽大会上,能拔得头筹呢!”
“拔得头筹又有什么好处?”云歌就觉得奇怪了,这拔得头筹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的?就算是赏赐,可这些个贵族子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从小锦衣荣华,见惯了奇珍异宝,还会在意那点儿赏赐吗?
“当然是看中了皇上的重赏呀!小姐应该知道的,但凡是拔得头筹的,皇上都是重重地赏的,赏的可都是平日里难能可贵的好东西呢!当然也可以自己向皇上请赏,想要什么,皇上大都会满足的。”
云歌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想要什么都可以?”
粉黛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只要是皇上能够满足的都可以!”
云歌倒是有点儿心动了,倘若她能够参加且拔得了头筹,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十万两黄金就可以了!
她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问:“粉黛,你去过驯猎场么?那里好玩么?”
粉黛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听她道:“小姐,粉黛瞧您是睡糊涂了罢!奴婢从未去过,又怎知好玩不好玩呢?”
云歌讶异地凝眉,“呃?我没带你去过吗?”
粉黛动作一愣,抬起头对上了她错愕的视线,怔怔道:“小姐,您当真不记得了吗?您总共也就去过两回。第一回,奴婢因为发热,因此留在府中没能跟去。第二回,您却是说什么也不带奴婢去了,因此奴婢没能有机会去看一看,小姐不记得了吗?”
云歌心下暗暗一惊,脸上却故作一副困顿至极的倦容,打了个重重的呵欠,说道:“瞧我,都睡迷糊了,好些事儿都记岔了!行,既然你想看,那你今天就跟着我去瞧瞧吧!”
粉黛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小姐真好!”
说着,她忽然疑惑地拿起了一根玉簪,“咦?哪儿来的玉簪,怎么以前没瞧见过?”
云歌循着视线望去,一眼看见她手中拿着的那根玉簪,面颊微微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一把夺了过来,敷衍说:“不要用这个,不好看。”
粉黛却不以为然,“奴婢觉得那根玉簪很好看呀!只是……奴婢记得小姐以前没有这根玉簪的!”
云歌脸色古怪地敲了记她的脑袋说:“定是你记错了!”
“是,是,是奴婢记错了!”
粉黛无奈地叹息。
*
当云歌走出丞相府敞开的大门时,便一眼看见门口停泊着两辆十分华贵的四骑马车,一排黑衣的锦衣卫面容冷峻地站在一侧,而慕容瑄与荣王、瑜王、祈王则是一身飒然的玄衣轻装坐在骏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而每个马身上都绑着狩猎用的弓箭与箭筒。
几个人有说有笑,显然兴致极好。
云歌缓步走了出来,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向了她。
荣王见到她穿着一身海蓝色长裙,绾了个婉约的发髻,目光隐隐流露出惊艳,祈王向她看来,失笑道:“云歌妹妹,你可总算来了。真是好大的排场呀,大家可等了你许久了。这不,慕轩那小子等得性子急了,与几个少爷一同先去了围猎场了,时候也不早了,云歌妹妹,快上马车吧。”
“是啊,歌儿,快上马车吧。不早了,再晚可就要赶不及了!”慕容瑄柔声催促道。
云歌扫了一眼那两辆马车,眉心微微蹙起。其中一辆奢华得离谱的马车还是让她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容珏的马车。
没想到他也去?!不是容宇说,他向来从不出席这种驯兽大典的么?
云歌打量了几眼,便绕开了他的马车,走到了另一辆马车前,一个侍卫见此连忙走上来跪在了地上,云歌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攀着车辕就大步一跨上了马车,身手敏捷利落,惹得众人讶异至极。
然而当她方才伸手撩开车帘,向里面瞄了一眼,目光一震,身子便蓦然僵了住。只见容狄坐在车厢里,见她掀开帘子,微微一笑,说道:“云歌妹妹,快上来吧!”
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车门前一动不动,容狄脸上的笑容蓦然僵硬了住,缓缓地伸出手去,试图拉住她的手腕,却见她那冷漠冰澈的目光猛地盯住了他伸出的手,冰寒的视线犹如刀锋一般在他手背上割据,他动作竟顿了住。
“歌儿?”他轻声唤她,就一如从前那般。
云歌反感地颦眉,猛地散下了帘子,转身跳下了马车,走到了慕容瑄的马前,不满地问道:“就这两辆马车吗?”
慕容瑄看了她一眼,自是知道她话里的意味,点点头道:“嗯,你快上车吧,就坐太子那一辆马车好了。”
云歌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厌恶之意,想也不想得拒绝,“我不要!我为什么要与他坐同一辆马车?府里的马车呢?”
那辆马车她是绝对不会坐的!
容瑾与容祈面面相视了一眼,慕容瑄皱眉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歌儿,你就与太子一同坐一辆马车吧!正好,你若觉得还困,在车上也能睡一觉,好养精蓄锐。到了长云山,可就没有地方给你歇息了!”
“我说了,我不要同他坐一辆马车!”云歌的声音冷断而不留余地,冷冷地道,“既然来不及准备马车的话,那我就骑马好了。粉黛,去让人牵一匹马儿来!”
粉黛一时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也没个主意,都这个时候了,原本就晚了时辰了,再去牵一匹马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再延误时候,恐怕洛世子又要发脾气了罢?再者,小姐毕竟是出自相府,这般娇贵的身份,又岂能骑着马上招摇过市?若是叫老爷夫人知晓了,怕是又要大发雷霆了!
一时左右为难,她便将目光投向了慕容瑄的身上,以眼神问他的意思,“少爷……”
见云歌这么固执,慕容瑄也是怔了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如今在抗拒些什么,想必是不愿与同太子坐一辆马车吧?
可这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
其实今日他约了几个王爷与太子一同去驯兽大典,得知云歌不愿去,所以原本是不打算带上她的。
然而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太子也去,好生关照了他,今日将云歌也一同带去,让她与太子好好培养培养感情。自从那一日来,两个人之间感情生分了不好,怎么说太子对她也是付诸了一番心意,因此也希望云歌能够对太子上上心。
尽管他心下也对太子心怀隔阂,然而既然是母亲的命令,他自然是要听的,因此几个王爷都骑马,慕容府也没有准备马车,用意就是让她与太子一同坐一辆,却哪知她这么固执,就是不愿意。
慕容瑄有些无奈,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几分,“歌儿,别胡闹!一个姑娘家的怎能抛头露面呢?好歹是丞相府的,骑马像什么样子?快上马车去!”
容瑾却不以为然地道:“瑄哥,既然云歌想要骑马,那就让她骑嘛。不过,歌儿,你会骑马么?看你这小身板,这样的烈马恐怕是骑不来的吧!”
“怎么骑不来?不过是骑马,又有多难?”云歌不以为然地皱眉。
容瑾见她着实一副与太子苦大仇深的神情,当即再也忍不住得朗笑出声,对着慕容瑄道:“瑄哥!那便叫下人去牵一匹马儿来吧!她既然想骑,那便让她骑好了。正巧,我也想看看云歌妹妹骑马的模样,定然是很有趣!”
印象中,他没见过云歌骑马,自然是对此好奇得很。
慕容瑄嗔道:“容瑾!你别总宠着她,瞧将她宠得都没分寸了!我们骑得这几匹骏马的脚程,又岂是相府里那些老马能比得上的?自然是跟不上的。”
容瑾一怔,蹙了蹙眉,“说的也是。”
他们的马都是上等的宝马,脚程如追风一般,日行百里,相府里的这几匹老马是远远跟不上的。
慕容瑄又提醒道:“再说了,你也是知道慕轩那小子的脾气的,要是让他等久了,估计又要使性子了!”
容瑾脸色微微一变,唏嘘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于是脸上色有些不自然地转向了云歌,无奈低声地道:“云歌,你就与太子坐一辆马车好了。瑄哥说的对,你一个大家闺秀骑着马,不太合适!”
云歌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苦大仇深这词在她脸上表露得愈发明显,“那我就不去了,今日就在府上歇息着好了,反正驯猎,也没我什么份,带着我也扰了诸位王爷的兴致!”
慕容瑄拧眉道:“歌儿!别太任性了!”
容狄掀开了车帘,露出了那一张俊美的脸,他看了一眼执拗地立在慕容瑄马前一动也不动的云歌,细细地打量她环臂而立的背影,这才察觉到,她当真是清瘦了不少,晨风拂来,裙衫紧贴着身形轮廓,看起来竟有些弱不禁风。记忆中,她一身绯衣倾国倾城,却殊不知,她穿蓝色的裙衫竟也很漂亮。
她的一头乌黑的秀发,也是那般美丽,如同上等的锦缎。她的身上,竟有这么多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美韵,只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曾多流连一眼。
然而从前他似乎从没细心地注意过她,总是她默默地守候着他。细细想来,他从前待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好,也从没那么温柔过,她一味的付出,都让他认为这都是理所应当。她的爱慕,她的痴心,她的钟情,他都认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直到她转身离去,与他形容陌路的那一天,他才猛然惊觉,当她的眼中不再只有他一个,是多么得失落。
方才的那些对话他都听了进去,她就这么抗拒她吗?竟排斥到,就连与他同坐一辆马车都不愿意了?
容狄知晓,他再迎娶她,已不是为了母妃的命令,心底完全是自己的意愿,真真正正地想要迎娶她为太子妃的,那一日他是气昏了头,如今反悔,却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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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算爆更。……存稿都爆了,从此以后某九又要裸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