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将胯部和体重朝我腰上压来,我感到一阵疼痛:
“彬!”
突然,手腕和头发上的压力被放开了,彬惊慌失措地将我翻过身来,查看我腹部的伤口。他小心翼翼地拍着我的脸颊,轻轻吻掉我脸上的眼泪。他捉着我的腮帮子,像哄小奶狗一样在我唇上印下一串吻:
“馨诚,对不起,我不该太用力……”
我被他这样一哄,反而觉得丢脸起来,从彬手里抽开手,抹了抹脸笑道:
“你干什么?哄叭儿狗呢?”
彬也笑了,将额头贴着我的蹭了蹭:
“你饿不饿?我去打点水,然后吃早饭?”
吃完早饭,彬又和我腻歪了一会儿,就出门了,不知是去见杨子还是洛处。我躺在床上,想起他晨间令人不安的粗暴举止,烦躁起来。
忽然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萧佛手推了个电动轮椅进来,朝我眨眼:
“想不想出门走走?”
被萧佛手半推半送着,我才正式有机会看看这座位于海春社中心、由国安精心布局了许多年的三层建筑。建于1940年的土木式结构,在历年的无数风风雨雨中,反复损毁翻修,早已和当初的原貌相差甚远。
只有从某些转角挂的几幅镶框黑白旧照里,才看得出历史的痕迹。萧佛手静静地推着我经过一段半封闭走廊时,我从铝合金的围栏间往外眺望,看见冬季不甚明媚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来,照在不远处的北仑河上。萧佛手停下脚步,看着被连日黑帮鏖战破坏得几乎凋败的芒街,叹了口气。
“你们来,是为了还芒街一个安宁吗?”我问。
萧佛手没有回答。
我们经过了一切能够让我们经过的通道,看过了一切能让我们参观的房间。萧佛手推我来到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和宁阳坊39号的底层一样,这是一个处于半地下半地上的楼层,也许当年流行这样、不将地下室完全下埋的设计风格,是处于对周遭潮湿环境的考虑。
走廊的自然采光很好,人工光照也很充足。我惊讶这里不似上层,居然采用了奢华的木质地板装潢。有些陈旧的地板在轮椅的倾轧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萧佛手推我进了一个房间。作为国安的配置,房间显然宽敞得有些过分了。四周都是镜子,靠最里的那面墙,挂着两幅楷体大字:
香取大神宫
鹿岛大神宫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光着脚,穿着和服,正在练剑。萧佛手和我停在门口,静静地看他将一套剑法练完。
那人收了剑,朝那两幅字行了一套礼,这才站起身,朝我们走来。他生得个子高大,比彬和我要高出大半个头去,头发又卷又黄,五官轮廓分明,眼睛深棕发红,似乎有几分中亚人的血统。
他走到我们面前,朝萧佛手递了个眼色,似乎在暗中交流什么。
忽然,男人拔出手中的剑,朝我当头劈了过来——
第22章 救赎 22
我看着剑刃停留在了我额头上方五公分的地方,内心震撼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爆发力和力道控制极其精准,我甚至能感到剑刃破空时的气流吹动我的头发,而我连避开的时间都没有。
我本来以为彬和姚江就是我这辈子仅能遇到的绝顶高手了,但显然面前的这个人,在我看来,并不输于这两位死神。
“洛……洛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概率极其低的可能。
男人笑了笑,伸出手:
“洛血竭。幸会了,赵队。”
他看了看一旁的萧佛手:
“他这么快下床走动,伤口不会裂开?”
萧佛手翻了个白眼:
“裂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再给他缝上。”
萧佛手显然并不想参与这场谈话,说了声去煮茶,便走得无影无踪。我在空旷的房间里和洛血竭对视,一时无话。
洛血竭忽然拿起手中的剑,问我想不想看。我不懂剑,尤其是日本剑。但我也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真正问我的意思。
我接过剑,发现木制的刀鞘早已开裂,表层的漆革也已残碎不全。笨拙地抽剑出鞘,剑刃已经完全磨损掉,本该光泽鉴人的剑身也已变得锈迹斑斑。我皱了皱眉,并没有想到洛血竭手里的居然是这样一把末流货色。
“想不想听这把剑的来历?”
“洗耳恭听。”
“野云剑,二战时被日军派遣到印度支那战线的一等陆佐大草谦的佩剑。1943年,他奉命策划从越南入侵东兴的进攻路线。然而这个策划还没有成功,他便感染肺结核住进了这所当年的日本教会医院,并于半年后病逝。在卧病期间,大草谦领养了十几名孤儿,甚至临终时还在安排他们的后续生活和读书问题。这些孤儿中的大部分活到了战后,并有几人将自己的姓氏改成大草作为纪念和感恩。”
“听起来倒是个动人的故事。”我脱口而出。
洛血竭并没有看我,只是接过那柄锈蚀得面貌全非的野云剑,感叹道:
“确实是个感人的故事,如果不是知道大草谦本人,是个罪迹累累的战犯的话。”
他笑了一下,用手弹着已经不复存在的剑刃部分:
“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佩剑,和成本誊写装订的处决名单,有些甚至是大草谦亲自动手执行的,尸体一度就埋在医院背后的空地上。人真是个矛盾的产物,不是吗?”
我看了看四周,想象了一下那些名册和尸体的情景,忽然觉得,在一片空旷和寂静里,也许正有某些亡灵注视着这里。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洛处?”
“也许是因为……”洛血竭抬起眼,看着镜中的人,我分不清他的目光,究竟是看着我还是他自己,“你相信善与恶,真的能用杀人和救人来区分吗?”
那一瞬间,我想说是,可是我想到了,他刚刚讲的这个野云剑主人的故事:
“也许……大多数情况下,是的。”
“那也就是说,你赞同,少部分人,即使杀了人,仍然是善良的?”洛血竭穷追不舍。
我想了想,摇摇头:
“可是杀人就是杀人。即使是出于善意,但违背了法律——如果法律是可以被用来打破的,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遵守它?”
洛血竭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在木地板和镜子间震动得嗡嗡作响:
“我早就听说了赵馨诚赵队,是个厉害人物。今天一见,名不虚传。你很有趣。”
他笑着看我,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很固执,但很有趣。”
我苦笑了一下:“洛处,你让萧处亲自推我下到这个地下室来,应该不是为了称赞我这个人有趣的吧。”
“我只是想找你聊聊,毕竟,能让安隆汶的死神心甘情愿束手就檎的人,我实在有点好奇。”
“束手就擒?”
“你总不会以为,韩彬在这里是当座上宾的吧——不过我看过他的履历,他也算国安和公安的老朋友了,没有必要关押起来——何况,韩彬真要逃,这儿可关不住他。”
我的心渐渐往下沉。自我醒来以后,一切都太顺利了,杨子、小关甚至萧佛手都以宽厚的态度对待我,以至于让我忘了,彬仍然是国安和公安两部通缉a榜的要犯,仍然被列在红色通缉令上,可以不问情由,直接格杀勿论。
“所以,你要问我关于韩彬的事情?我对他手里有什么,一无所知。”
“我当然知道你一无所知——因为韩彬已经把其中的一半资料交了出来,至于另一半——见鬼,谁告诉我韩彬只是个律师的,我看他就是个奸商。”洛血竭在房间里缓缓踱着步子,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保持平静:
“他手里的资料,买下一个国家都够了。放他一条生路,很难吗?”
洛血竭轻轻笑了,红褐色的眼睛里却全无笑意:
“他买的不是他的生路。他买的,是你的路。”
“他要跟我们做交换,让你毫发无损地回到你来的地方,撤销公安部对你的一切行政处理。让你的生活还原成,赵馨诚警官本该有的样子。”
洛血竭踏上前一步,毫无波澜的眼睛盯着我:
“问题是,赵警官。你自己觉得,你还能回到过去吗?”
第23章 救赎 23
我看着洛血竭褐中发红的眼珠子,轻轻笑:
“那半份资料少说也有五万页。五万页换我这个不疼不痒的芝麻粒儿,洛处,你们不亏。岂止不亏,你们赚大发了。”
洛血竭动了动眼睛,也笑了:
“确实不亏。可是,我们也想更赚一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