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走近了一步,摇摇头:“赵警官,别挣扎了。你虽然不会觉得疼,可是我看着,倒也挺心疼的。”
我心中一紧,试图感受自己肢体上的异常。瞳轻轻笑了:
“赵警官,你有没有好奇,当年naga小队,从红色高棉,究竟带走了什么东西?”
红色高棉。这个名字和彬、姚江、陈娟、顾帆、梁枭一起,在我的脑海里烙印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我摇摇头:
“我知道彬带走了一些资料。”
“没错。他手上确实有一些让各国特工组织垂涎三尺的文件,信息量之大,足够让某些小国毁灭三回的了。不过,”她将手指举到唇边摇了摇,略带得意,“我这里有一些,他没有的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我确实感到了异常,伤口的痛在ia包扎后渐渐消失了,而我不至于蠢到认为瞳会允许ia给我什么灵丹妙药。
“你听说过‘毒树丘’吗?”
“s-21,红色高棉的集中营?”我想到自己往顾帆脸上揍的那几击重拳,恨自己出手没有更重一些,“刚才给我注射的是……”
“‘蛇吻’,来自s-21的天才杰作之一。用来杀人效率低了点,可是高效也代表着无趣,不是吗?”
瞳看着我,脸上挂着的微笑如孩童般纯真,仿佛看着被自己亲手毒杀的小猫小狗,从而感知生死的无形之力。
“用毒药……你倒是比你那位高徒庞欣略微高明些。”
“对付赵警官,当然不会用普通的毒药。‘蛇吻’会让你的血小板渐渐失去作用,从而血流成河致死。不要想着有任何人能来救你——即使是彬,任何轻微的移动,都会造成你的内脏大出血。只是它同时会抑制你的神经系统,让你没有任何痛楚地慢慢死去。而且它的作用非常慢,对一般人来说,死亡过程可能延长到几个小时——至于赵警官你,就看你的运气了。你有充足的时间,和彬好好话别。”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我告诉他,我手上有你。他一定会来。”
“你怎么会?……你在监视他?”我感到不安,就算是越南,监视彬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个瞳,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和能力?
“这就不劳赵警官你费心了。”瞳拈着手里那枚断掉的阿努比斯吊坠,在指尖玩弄着。
我笑了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安隆汶的死神?”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也很好奇。”
“彬是我的兄弟。你这样做,他只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根本不会爱上你。”
“爱?赵警官,你一定对我有什么误解。”瞳睁大眼睛,无奈又嘲讽地看着我,“普通人才需要爱。而彬和我,不是普通人。”
“你真是不可救药。”
“哈哈哈,随你怎么说,无可救药也好,丧心病狂也好,我也从来没有指望你能理解我。”瞳叹了口气,一双沉静不见底的眸子看向墙壁亦或是虚空里,“爱对彬来说,是一种束缚。他自甘堕落被你这个又臭又硬的刀鞘束缚着,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死神。这对我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她怜悯地看向我:“你永远不可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世界。不过也好,就由你的死,来替彬开启一个新的世界吧。”
“哦对了,”曈在转身离去之前,补充了一句,“你猜不猜得出,陈娟当年,是怎么死的?”
如瞳所言,“蛇吻”的止痛效果甚至比杜冷丁还要好,我只感到脑子里轻飘飘的,伤口、四肢和脖颈上的束缚仿佛都离我而去了。朦朦胧胧中,房间的另一侧有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在不安地躁动,但是我既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不来骚扰我。我感到身下冰凉的刑台上似乎慢慢渗入了某种黏糊糊、带热气的液体,然后转瞬会意过来,这是我自己的血。
可惜了杨子他们的费力抢救。我心想,结果,还是让我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别说棺材板了,连块布也没有。
有点丟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肩膀被人费力摇晃着。我睁开眼睛,看见彬急切的眼神投向我,神情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神情。
我费力地扯着嘴角,试图对他笑了笑。
“馨诚,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彬抬起一只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却急速抽了回去——那只手已经沾满了我的鲜血。他的左眼在抽搐——我不止一次在死神狂奔的时候,看见这个征兆,可是这里似乎并没有任何敌人和危险。
我试图坐起来,却意识到自己的四肢都被绑住了。彬也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手忙脚乱替我解开捆綁。裹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简单衣物。但他却压着我的肩膀,不许我坐起来。
“彬,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在发抖?”我觉得眼皮有点发沉,房间里的灯光变得有点昏暗,而且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彬以暧昧的姿势压在刑台上。
忽然不知道哪里的电话铃声响了。铃声响了几下,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小跑了上来,将行动电话——关宏宇给我的那部,递给了彬。彬按下了一个键,瞳温柔的声线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彬,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赵警官,真是很可爱呢,尤其是他什么都不穿的时候。”
彬深吸了一口气,按着我肩膀的那只手微微发抖,声线却很冷静:
“你对他做了什么?”
“一个小礼物,‘蛇吻’。”
最后两个字话音刚落,彬忽然整个人像一只暴怒的黑豹,将对面那人的喉咙捏住,手指一点点陷进他的咽喉里,直到把喉骨完全捏碎,血液四射飞溅——不到两秒钟时间,那个人甚至连挣扎和哼个字都没有机会。
“你再说一遍?”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彬?你没听错,‘蛇吻’,和陈娟中的毒一模一样。你应该感谢我,彬,让你有机会和心中最大的恐惧面对面,看着心爱的人再一次死在面前,却没有丝毫办法。即使你是死神,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结局仍然不可改变。”
彬没有说话。
“哦对了,我给你准备好了礼物。这一屋子,不是当年s-21的工作者,就是那些人的后代。他们的血液里,早就浸透了无法救赎的原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彬。他们的命,都是你的了。”
瞳说完这一切,便挂断了电话,留下一长串忙音,在空洞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彬,”我挣扎着坐起来,见彬扔掉电话,机械地朝屋子对面,那群表情木然的白大褂走去。
你是他的刀鞘,我仿佛听见瞳这样说。又臭又硬、又笨又沉的刀鞘。
那就做,刀鞘应该做的事情吧。
我用力一挣,滚下了刑台,同时猛力跳了一大步,在两脚发软跪地前,抓住了彬的手腕。
我半跪在地上,勉力抬起头来看着他。
彬回头看着我,表情有点发怔。他的眼珠漆黑,深不见底,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定睛了一会儿,似乎才看见我,忙蹲下来抱住我。
我轻轻搂住他:
“彬,别这样,别听她的。别杀人。”
我感到彬将头搁在我的颈窝里,吞咽了一下喉头。他在轻轻颤抖。
“彬,你怎么了?”我感到不太对劲,把彬的脸扳过来,却发现他紧闭双眼,满脸泪水。
死神的泪水。
“见鬼。”我咕哝了一声,感到肋骨里被开了一枪那么火烧火燎地疼。我将彬抱在怀里,连半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来。
讲真这情景反倒有点好笑,我在流血,彬在流泪,屋子那半边,一排瑟瑟发抖等死的人。
简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荒诞了。
我在心里把瞳的祖宗三代骂了个狗血淋头,将彬的额头贴在前额上,搂着他的后颈,直视他的眼睛,试图安抚:
“彬,听我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彬用湿漉漉、茫然的黑眼睛看着我,抽了下鼻子:
“馨诚……”
我轻轻凑上去,小心翼翼吻他的嘴唇。冰冷而柔软的嘴唇上还残留着泪水的咸味。
彬渐渐放松下来,目光也恢复了瞳距,他看着我的脸怔了一下,眉心忽然一蹙,将我打横抱起,放回到刑台上,转身对那群白大褂吼道:
“你们他妈的快滚过来,帮他止血!”
我生平第一次听见彬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
那群白大褂,包括ia在内,围拢了过来。在忙乱了两分钟却束手无策之后,彬木然地挥挥手:
“没用的家伙,滚吧。死去吧。”
那帮人“呼啦”一声滚到房间另一侧的阴影里去了。我抓住彬的手。
他回头看着我,冷静,却无助:
“瞳把外面的车全毁了。”
“没关系的,彬。”
“国安部、杨子……平玉坊那边的总部,刚刚遭到袭击被迫转移,我没有他们的任何联系方式。”
“没关系的,彬。”
“这里的医院都是他们的人。我、我没有办法……”开玩笑,我的彬,怎么会有他束手无策的时候。
“彬,这不是你的错。”
我轻轻揉着他的掌心,按摩着指尖的那些枪茧。彬忽然平静下来,爬上刑台,躺在我的身边,伸手搂住我。
如同那许多个在下龙湾的监牢里,度过的夜晚一样。
第18章 救赎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