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珒沉默。
田羽扇深深叹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语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从这里出去吗？”
楼珒咬住嘴唇，“知道，我从这里出去了，您和弟弟，还有我，就会没命…”
“那你能告诉我，是谁吗？”问完这个问题，田羽扇突然瞪大眼，今天午时，正巧有人扫荡了御膳房，还闯了恋心宫…“是…是…林…”
“他不会的！我会告诉他的！”楼珒突然跪在地上，小小的手死死抓着田羽扇的宫女服，“我求求您，不要杀了他！我求求您，我会告诉他的！他…他一定不会的！我会告诉他！我求求您！”
田羽扇心中大恸，一把竟没能把这孩子扶起来，她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哀声道，“我就是想杀他，我也杀不了…”田羽扇方寸大乱，一边疼惜自己幼小的儿子，一边悲痛于自己的人生，一边怨恨皇家，一边恐惧得不能自已…
哑婆也慌了，匍匐在地上。
片刻后，田羽扇把大哭的楼珒搂进怀里，“够了，也够了，四年的时光，够了…”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小小的楼珒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会。
第三日午时，心比天大的林擎，再一次降临了叠翠苑。
小小的孩子蹲在墙角，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林擎找了一圈没发现哑婆。
楼珒站起来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你…你会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林擎把人搂进怀里安慰。
“你答应我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你告诉别人了…我会死的…”楼珒抱住他的腰。
“好好好，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不告诉别人。”林擎看他哭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小小孩儿得到了保证，哭的更凶了。
林擎也没打算告诉别人，万一被人知道了，把自己的小媳妇偷走了可怎么办，这可是他媳妇！“我真的保证，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你快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林擎搜肠刮肚，最终搬出了林樾哄楼端华的话来，眼睛和鼻子都皱到了一起。
“我…我好看？”
“你最好看了。”林擎把人从自己怀里揪出来，亲了亲他的眼，“你也最乖了，不哭哈。”
第4章
田羽扇把门关上，叹了口气。
哑婆在她手上写到，“您信他？”
“我不信能怎么办？我真能杀了他不成？真杀了他，我田家也就没了。”且不说林珺风为了这个孙子能做出什么事来，就说她与楼端华的关系，她又怎能下得去手？更何况，阿擎是她看着长大的，就如同自己的儿子一般，疼惜还来不及，“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也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命了…”
田羽扇做梦都没想到，林擎能够保守住这个秘密十九年。更想不到，她的儿子，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林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他这两天攒下来的两颗麦芽糖，他拿出一颗，塞进楼珒嘴里，“阿珒全天下最好看，全天下最乖，比皇后和峥叔都好看，比阿珖都乖，所以不哭了好吗？”
“…嗯。”楼珒嘴里含着糖，把头靠近了林擎怀里。
林擎干脆坐到地上，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安慰着，“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死都不会让你死，我会保护你，我很厉害的。”
楼珒想到他从墙上跳下来的样子，点点头，在他的颈边蹭蹭。
“今天哑婆给你吃饭了吗？用我给你去拿一些吗？”
“吃过了…”
“嗯，那你渴吗？”
“…不渴。”
林擎感觉怀里人没什么动静了，低头一看，这小孩儿竟然挂着泪珠睡着了，他把眼泪擦掉，刚想把人抱起来放进屋里，就看到了哑婆。
林擎眼神立马变得凌厉了起来，把人搂的更紧了。
哑婆把双手伸出来，示意什么都没有，然后慢慢的走过去，把楼珒抱进屋里。
林擎看了一会儿楼珒，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他这时候最大的耐心了，全部给了楼珒。然后他看向哑婆，“对不起，我迷晕了你两次。”
哑婆惊讶的看着他。
“你干嘛啊…我第一次是害怕，我娘说，皇宫里鬼多…”林擎撇下眼，有些不好意思。
哑婆微微一笑。
“我…我以后会常来，你…真的对不起啊…”
哑婆笑着摇摇头，顺便给他倒了一杯水。
林擎咕哒咕哒喝完一抹嘴，“那我走了，谢谢你的水。”
哑婆微笑。
可接下来，就变天了。
勋元七年，东瀛撕毁称臣纳贡的条约，大举入侵大渘，忠勇侯林樾定邦侯杨平披挂上阵，悍守大渘土地，同年，长公主诞下林家二公子林竹，彼年林擎八岁，他发誓要好好当一个哥哥。
勋元九年，长公主撇下两名幼子，只身前往边关，林擎觉得好日子来了。然而三个月后，身怀六甲的长公主被送回来了。
林珺风身旁站着林擎，怀里抱着林竹，看到自己儿媳被左右簇拥着小心翼翼下了马车，笑的前仰后合。
楼端华面如红布，甩脱搀扶着自己的的侍女，从林珺风怀里抱过林竹，看都没看林擎一眼，哼道，“你们林家还有一个好东西吗？”
林珺风也是看着楼端华长大的，知道她的脾气，不过这回林樾也当真是做得绝，把人气狠了，“他也是心疼你，怕你有什么闪失，与我的来信中也皆是担心你，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再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吗？这肯定就是啦，我代樾儿向你道歉啦。”说着竟真的要弯下腰去。
林擎在一旁翻白眼，这是多不得已啊。
楼端华那儿能让他真的给自己行礼，赶忙扶住，一路上气也消了大半，现在更是漏光了，“父亲，我，哎呀，他担心我，我也担心他啊，哎呀不说了。”
次年阳春三月，楼端华诞下一女，林珺风喜出望外。
林擎冲进房门，正好看到稳婆雪白的刀刃，扎进楼端华虚弱的身体，她还未看到林兰，就永远的闭上了眼。
这一刻，林擎的童年死了。
三日后，林珺风古稀之年请求出征，林擎同行。
出征前，林擎左手抱着林兰，右手牵着林竹，扣响定邦侯府的大门。
定邦侯老夫人亲自出来接待，林擎跪在她面前，叩响三个头，把林竹和林兰托付她后离去。两鬓斑白的老夫人双目含泪，看着他的背影。
勋元十一年，大渘大胜，林樾携倌回盛京，楼烨、田羽扇和田羽峥相迎，田羽扇痛哭流涕。
林樾一脸漠然，回首看了一眼黑倌，里面是他的父亲，林珺风。
林樾林竹进宫复命，而后林樾去定邦侯府接林竹林兰，林擎三日不见踪影。
勋元十三年，西域重兵压境，楼烨震怒，令忠勇侯林樾定邦侯杨平骠骑侯祝翀赴边境。
勋元十五年，六扇门呈密报，楼烨召忠勇侯林樾归盛京，当日太子楼珖于皇宫内遇刺，忠勇侯林樾之长子以身救驾，身中奇毒梅花香。
林擎的少年，死了。
……
楼珒一手握着玉，一手握着林擎，坐在塌上，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母后毒哑了一个从小跟着她的侍女灵蝶，让她把我抱去叠翠苑生活。我在那儿呆了四年，然后，甜甜哥从墙头翻了进来，带给我好吃的，好玩儿的，教我读书认字，习武，他就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林樾震惊的无以复加，重点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王八蛋口中的阿珒是一个皇子！还是皇后的双生子！田羽扇胆大包天竟然给藏在了叠翠苑！竟然能瞒这么久！
“后来，侯爷出征，长公主逝世，甜甜哥白天照顾林小将军，晚上就来我这儿枯坐，三日后，他就随老侯爷走了。再后来，林老侯爷也在战场上…”楼珒不由得握紧他的手，“说起来也是，那天，阿珖出现在御花园门前，他以为那是我…”
林樾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所以…他才会吼出什么我没事，你不要动，你赶快回去，我很快就去找你之类的话？”
楼珒眼神暗淡下去，轻轻呢喃，“可是他食言了。”
他不仅没能去找他，还有事，很大的事，如若不是落尘大师…
这十年来林擎过得是什么日子，林樾都不想去想，“他…五年前知道…呃…登基的消息，喝了一夜的酒，吐了三口血，把兰儿吓死了。”
“五年前不是我，是阿珖，我是一年前才把他换下来的。”
“冬阳玉雪，不是你的孩子？”林竹问道。
楼珒一笑，“我怎么能和别人有孩子。”
林樾和林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继而担心起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更何况是这种皇家密辛…
“那…”林竹想了想措辞，“楼珖呢？”
“和白念雪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