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深海巴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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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徒明白了山崎的意思,很顺从地迎合了他,张开嘴迎接他的舔舐,唇齿交融,纠缠厮磨。他就像一块撕开了锡纸包装的薄荷巧克力,向面前这个男人毫无保留地呈上自己的甘美……与冰凉。他甚至艰难地微微抬起腰,让他的手更方便活动些。

    “……为什么?”山崎突然停下了一切的动作,保持着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他。

    刚才的一番亲热虽然让门徒有些狼狈,但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略带不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拒绝?”

    门徒的脸还是几乎无血的苍白。没有调节心跳,血管扩张程度的激素分泌,就算是性爱也没办法让他脸色红润起来:“你一直在关照我,而我没什么可报答你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做的更多……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我,我也可以模仿……”

    “够了!”

    山崎粗暴的打断他:“这不一样!这不是能拿来报恩的东西!既然你对我无意,那为什么要顺从?难道你没有一点自己的好恶吗!”

    “是的,这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门徒淡淡地说:“接吻,做爱,对于我来说和握手,拍肩膀没什么两样。我很难受伤。如果对你有好处,为什么不呢?”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澄澈,空洞。既像不谙世事的孩童,又像没有心的铁皮人。

    山崎从床上下来,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他看门徒的眼睛已经不像是在看故人,甚至不像是在看人,而像看一只从人的胸膛裂开破皮而出的异形幼崽。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坍塌,破碎了。那是建筑在荒芜原野上的信仰大厦,那是记忆海滩上恒河沙数中熠熠生辉的水晶。而推倒它,摔碎它的,就是筑起他的那个人。但是又能够责怪谁呢?谁都没有错,谁都是末日下的可怜虫。

    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两个人的病房中弥漫,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无人应门,槲寄生博士就直接虹膜解锁进来:

    “门徒阁下,很高兴看到你已经醒了。我受05-9之托,邀请你前往tal-e001。”

    第142章 后记:那些未完成的事(中)

    tal-e001 高危险性e级温带水生生物异常收容区

    巨大的圆柱形水槽中静静地悬浮着一只人身鱼尾的生物。这只生物完美而强大,仿佛世间一切力与美的结晶,理性的光辉与野性的蛮荒同时在他身上达成光影平衡的交融,叫人感叹究竟是造物主怎样的妙手天成才能诞生如此完美的作品。但是,这样一只美丽的生物,却全身笼罩在绝望的悲怆中,就好像失去欧律狄克以后终日饱受自责折磨俄尔甫斯。

    禁锢他的牢笼横亘在两层建筑中间,由三层钢化玻璃和一层缓冲材料内衬构成。内衬是由一位参与巴别塔计划的心理学家提议加装的,为了预防收容物自杀。

    米拉克的确想过自杀。

    被基金会捕获以后,他绝食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的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当水槽内安装的生命体征仪的数值下降到某一个临界值时,他就会强行接受营养液注射。

    他从对他进行立项研究的项目组的一位主任博士那里,了解到他做过什么,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长夜般的无望。这是他第二次被人类捕获,他讨厌牢笼,讨厌血液提取器,讨厌研究人员的白大褂,但是这一次,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就连被无数带着恶意,猎奇,愤怒的目光包围,也是那么理所当然。

    他开始忘记时间,放空意识,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一睡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他在研究员对他的指指点点中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又换了另一批人对他指指点点。有时候他也会短暂的恢复意识,带着侥幸的念头想:楚悬会不会还活着?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人类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以后还活着呢?

    和往常一样,侥幸的念头在三秒钟之内就被理智否决。米拉克继续闭上眼睛,这时候,他听到了轮子咕噜噜滚动的声音,从某条黑暗的走廊中传来。

    “地下长城”基地内部是没有昼夜之分的,但是在某些区域,也会用人造灯光模拟昼夜的交替。按地面上的时间来算,现在是凌晨一点,整个水生生物异常收容区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照明。

    一辆智能轮椅从走廊中行驶出来,驶过米拉克的收容室。

    “楚……悬?你还活着!”

    米拉克大喜过望,敲打钢化玻璃妄图引起他的注意。

    楚悬慢悠悠从轮椅上转过脸来,望着水槽中的米拉克,他面无表情的脸就像死者面具一般苍白。

    他说:“米拉克,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声音拖得老长,不像是人发出来的,而像是来自冥府地狱的死魂灵的低语。

    米拉克突然恐惧地发现,轮椅上的楚悬没有腿,没有手,准确地说,从腰腹以下整个下半身被截去,两只手臂从肩膀处消失。就像一颗国际象棋子,被人为放置在轮椅上。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米拉克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噩梦一般的轮椅烟消云散,轮椅的位置站着一个男孩。男孩和楚悬有七八分相似,身穿灰色休闲西装,右眼安了一颗纯黑色的假眼,脸上带着令人很不舒服的笑容。

    “你好,又见面了,辛尔西斯曼先生。”

    米拉克认识这个人,他是楚悬的孪生哥哥,也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毕竟是他杀害了他的亲生弟弟,可是从这个人的言谈中,似乎从来没有把楚悬看作是与他人格平等的存在。

    等一下……

    他说的,是亚特兰蒂斯语?

    “别紧张,我们从袁醉那里继承了所有的实验数据,对于在你身上插管观察没有兴趣。”楚黎杵着根8号台球手杖,说话时带着一种足够礼貌又足够疏离的微笑:“我来,是想与你谈一笔交易。”

    米拉克知道,他已经没有拒绝的权利:

    “从这场交易中我能得到什么?”

    男孩的笑容愈发诡秘,在米拉克仿佛能看到从他的影子上长出的红龙角:

    “成为人类。”

    这个条件,米拉克更不能拒绝了。

    “为了展示诚意,我们会交付预付款。”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米拉克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楚黎轻轻拍了两下手,从阴影中走出另一个青年,外表大概十八九岁,娃娃脸,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大学男孩常见的略带土气的衬衣和夹克。他的眼睛非常干净,好像雪山上的冰雪,还保有那种没被世俗尘埃污染的天真。

    “啊!小米,好久不见!”

    “楚悬……”米拉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他感觉自己即将窒息。

    楚悬无疑已经死了,死透了,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个是什么?

    一股凉意悄然从尾椎骨一直窜到天灵盖,米拉克死死盯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那曾经是他志高的妄想,梦寐的虚妄,是所有如果线的收束——如果楚悬不是铁血的职业军人,不是冷酷的基金会特工,只是一个象牙塔中的大学生该有多好?他从来没有想过,当梦想之光照进现实的窗户,房间并没有温暖起来,而是更加严寒彻骨。

    楚悬兴奋地跑过来,好像第一次参观水族馆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撑着钢化玻璃,把整张脸糊了上去。

    “我们删除了他所有的‘黑暗记忆’,只保留了和你在一起的部分。从人设上说,现在的他就是个在东大读海洋生物系的普通研究生,二十三年的生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谈过恋爱,和基金会没有半点瓜葛,不会开枪,不会白刃格斗,甚至没和人打过架。”

    楚黎继续用亚特兰蒂斯语解说:“矛盾的部分我们做了一些处理,用cg补全了。希望你不要唤起他的底层记忆,这对你们没好处……”

    楚悬仍然趴在玻璃水槽上兴奋地问这问那,然而米拉克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大脑一片轰鸣,就像不时有飞机起降的航母甲板,过去无数画面一一浮现,每幅画面都像系在他尾巴上的一颗铅球,拉着他直坠深渊:

    他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一个“楚悬”分裂成无数残缺不全的“楚悬”,然后又引颈受戮成为供养“完美体”的养料;

    他想起与人体产生共鸣的次声波无法杀死他;他想起能够人为设定的深海恐惧症,楚黎对于他的随意处置的态度;想起他身手卓越却体质极度虚弱,刀法千锤百炼身体上却没有锻炼的痕迹……

    ……

    他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楚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和亚特兰蒂斯人的“外壳”一样,是一个承载他人思想的“容器”!

    死了就再补充,任务失败就再制造一个……既然是量产型消耗品,也不需要多好的质量,只要能活到完成任务就行!

    既然是消耗品,压榨完了剩余价值以后随手抛给一条人鱼处置也不会心疼!

    米拉克想要嘶吼,想要尖叫,想要呼救,却如同一只被人拎住脖子的大雁,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楚黎说。

    “就因为我想要,就让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着的人啊!不是满足你们野心的许愿券!”

    “不要的话,那就销毁吧。”

    “等等……”

    楚黎转身就要离开,听到米拉克的挽留后再次停下脚步。米拉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几乎把牙龈崩出血来:

    “你们这是……亵渎生命,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容忍这种蔑视人性的行为,你们会受到惩罚的。”

    “辛尔西斯曼先生,我们在建立新的巴别塔。死与生是上帝为人类划下的界限,为了突破这个界限,付出代价是值得的。”

    楚悬听不懂亚特兰蒂斯语,他睁着天真又无辜的黑眼睛,看着他的哥哥与人鱼男友交谈,他不知道米拉克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生气,也不知道他刚刚诞生差一点就被判定了死刑:

    “哥,你们在聊什么?”

    楚黎就像惯常父母敷衍孩子那样,微笑着回答道:“工作上的事。”

    在上层的架空回廊,一双眼睛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门徒坐着轮椅,全身隐没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中,安静得就像一个幽灵。

    杵着8号台球手杖的男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要下去看看吗?”

    “免了。”门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楚黎与米拉克的谈话,他的眼睛已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那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