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深海巴别塔

分卷阅读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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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腿越来越乏力,疼痛越来越彻骨,楚悬撑着墙,枪托杵在地上,喉头一甜,又是一大口黑血呕了出来。他抹掉嘴角的血,继续在幽黑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管腔中踽踽独行。利维坦内的海水几乎排空了。水只漫到了楚悬的腿肚子,他连海水的浮力都借不到,只能凭着自己最后的力量往前走。

    终于,他看到了亮光。在模糊的视野中,在通道尽头的光明里,他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似乎在此等候多时了。

    楚悬早已看不清那人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色眼眸了,他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他笑了,眉眼弯成一条缝,眼角沾着亮晶晶的水珠,笑得天真烂漫。

    “小米,”他说:“守护你……我做到了……”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肩扛的全世界一瞬间灰飞烟灭。实际上他早就不行了——从被克拉肯拍飞那一刻起,他能保持清醒,完全称得上是个奇迹,之所以走到这里,完全是一股信念支撑着。愿望实现的那一刻,一直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力量也随着松懈卸下来的心烟消云散。

    “就这样吧……”北海舰队,克拉肯的尸体,基金会的任务……都随它去吧,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在楚悬的家乡有一个古老的说法,那些死而不腐的,之所以灵魂不散,是因为执念深重。而他们的愿望一旦达成,就会真正地尘归尘,土归土。

    楚悬大概也是如此。

    他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个深深依恋的怀抱中。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米拉克深深地凝望着怀中的人,他的侧颜宁静而安详,那是一种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伪装的宁静,没有刻意为之的天真,也没有血战到底的癫狂。如果忽略掉深深凹陷的眼窝和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双唇,那就是一个睡着的孩童,嘴角翘起,让人不禁猜测他在做什么样的美梦。

    可惜,他这梦做得不是时候。

    烛天从一堵墙后探出半个身子,随时准备抱头蹲防:“辛尔西斯曼,不得不承认,我佩服你的勇气。”

    “不管是能和克拉肯正面交锋,还是能随手召唤来一支舰队。他还是楚悬,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

    “对,是没变化……但现在一支人类的舰队就堵在门口!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把你,我,还有利维坦抓到岸上去当珍稀生物标本。你打算怎么办?”

    塞壬的指尖扫过怀中那人被海水打湿的刘海,擦过他残留着泪珠的眼角,最后按上他冰凉的唇,每个动作都饱含眷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色瞳孔下令人脊髓生寒的冷意。仿佛他把最后的情愫灌输到指尖以后,灵魂只剩下一片冷寂的空洞。

    亘古的歌谣从塞壬的声带中飘飞出来——不,那不是歌,简直就是风灌进灵魂的空洞时发出的呜咽!空灵悠扬的调子下埋伏着隐秘的恶意,就像爬出石穴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爬行,缠绕,勒住了楚悬的脖子。

    “喂,辛尔西斯曼,你该不会是要……”

    米拉克没有理会烛天的愕然,继续吟唱。两分钟后,休克昏迷的楚悬手指动弹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接着四肢剧烈震颤,眼睛突然张开,就像恐怖片中死而复生的行尸那样,关节扭曲成古怪的角度,一下接一下抽搐着直立起来。他昂起头,原本安详的微笑就像蜡像馆的塑像凝固在了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辛尔西斯曼,你终于还是用了那个‘那个’……你要知道,有些底线,一旦打破了,就再也不能收场了……”烛天心里发出一声哀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真真实实的威胁就摆在他们面前啊!他还能要求米拉克怎样呢?

    塞壬之歌可以迷惑心智,操纵他人——这是古代神话中就传下来的,也是塞壬最广为人知的魔法。可是,米拉克如果这样做了,他和奥德赛中为了捕食人类而歌唱的同胞,和一只被欲望操纵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楚,命令舰队返航。”米拉克下达指令。

    “不……我没有权限……”楚悬双目呆滞,灵动狡黠的黑色瞳孔只剩一滩腐烂发臭的死水。

    “不是你呼叫的舰队支援吗?”

    “不,不是……”

    米拉克眉头一拧,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摁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是吼了出来:

    “那么那些船是怎么来的?!”

    楚悬面露痛苦之色,他抱住了脑袋,好像控制他的力量与他身体的本能做着强烈的斗争。他那副为难的模样堪称楚楚可怜,但是此时此地,没人会心疼他。

    米拉克以为控制的力量不够,继续唱起塞壬之歌,可就在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歌声对于楚悬的控制似乎受到了干扰。

    对,没错,就是干扰!他与楚悬咫尺之遥,一步之距,他对于楚悬的脑波控制,竟然受到了一个远距离传输信号的干扰!天知道那个信号的功率该是有多大!

    更加可怕的是,两个信号争夺控制权的战争中,那个来自远方的信号占了上风。

    楚悬的表情与动作变幻不定,就好像受到干扰的电视节目,在总统的演讲和小丑巴伯的杂耍间来回闪跳。一会儿他是那个痴呆的弱智儿,一会儿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刚开始,主控权争夺的优势还不明显,另一个人的影子还非常淡,楚悬甚至来不及变换表情,就已经被夺回控制权。到后来,那个来自远方的脑波信号占了绝对的上风,控制者的特征在楚悬身上变得越来越清晰。

    楚悬彻底变成了傀儡。控制他的显然是一个非常珍惜人偶的木偶戏大师,在他的操纵下,看不出任何灵魂与身体不相容的违和感。

    一种礼貌而隔阂的微笑出现在了“楚悬”的脸上,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人习惯的表情。他以一种谦和而疏离的口吻,开口说:

    “你好,米拉克·辛尔西斯曼,久仰。”

    第68章 05-9

    “出来。”米拉克冷冷地说。

    “不管你是谁,什么东西,从他的脑子里滚出来!”

    鸠占鹊巢的灵魂露出类似嘲讽的微笑——中国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不会想看见我的。”“楚悬”如是说,语气很是诚恳。

    “想不想看,也要等见了面再说。如果你下定决心现身了,就不要缩在壳里当寄居蟹!”

    楚悬不是单枪匹马勇闯深海的——米拉克敢肯定。他背后一定站着一个权势滔天的人,或者组织。今天,他背后阴影中的那个东西,终于被逼到阳光之下了。

    “楚悬”敷衍地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也行。不过,请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刚落,“楚悬”就像一个断了线的人偶,顺着墙壁滑到地上。战术护目镜上的一个小孔发出锥形光线,投射出一个清晰的人形。

    全息投影中出现的那个男人——不,应该是男孩,和楚悬的外貌有七八的相似。他才多大?15岁?还是16岁?总之没有到坐在圆桌前发号施令的年龄,但米拉克丝毫不怀疑,这个人阳光下的身影也许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但背后的阴影是一条盘踞整个东方的红龙。少年的一个眼眶是空的,仅存的另一只眼睛装着一种与外表的年龄极不协调的……睿智?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淡淡的,既足够亲切,又足够疏离。

    米拉克看着这个笑容,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他觉得,这个笑简直就像是一个看到亲手栽培的番茄熟了的老农场主。

    “我是基金会。楚悬的顶头上司。”

    自称“”的少年穿着旧式黑色军装,设计中融入了明显的东方元素。他半躺在一个悬浮于空中的鸡蛋型沙发中,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胸前。透明的“鸡蛋壳”折射了光线,肉眼看过去仿佛一片诡异的空间扭曲。

    少年的出现对于米拉克来说不逊于另一颗中子弹的冲击,但他毕竟是活了一个世纪的老骨头,几秒钟内就从呆滞中调整回来,压下了井喷般爆炸的思绪,故作淡然地开口:“你和楚悬,是‘他’的克隆人吗?”

    “不要把我和‘那个东西’划归一类。”少年不知从哪端起一个青花瓷茶碗,揭起茶盖在碧绿的茶汤中沾了沾,慢条斯理地开口,行为举止和语气都和一位老者无异:“很不礼貌”。

    “那你和‘他’呢?又是什么关系?”

    少年是知道“他”的,他缓缓开口,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微笑:“子嗣”。

    在对直系血亲的表达中,这是一个很疏远的词。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是科学家,不是苦修士。”

    “不对……时间不对,我离开他的时候……是95年,他已经快30岁了,你若是他的孩子,不可能如此年轻!”

    米拉克曾以为,一个世纪的时间足够磨平他的所有棱角,他永远不会再因为什么事情激动了。现在看来,不是他成熟了,而是没到激动的时候。

    “在基金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少年低头呷了一口茶,米拉克看清了他眼睛的轮廓——他的右眼并不是空的,只是眼眶中镶嵌了一颗纯黑的物质,看起来才好像没有东西。这颗打磨成眼球形状的物质仿佛一个黑洞,贪婪地吞噬着所见到的一切,就连光,都无法逃逸它的引力陷阱。

    科涅夫上将号准航母 指挥中心

    雅科钦·罗契盯着三维沙盘中进退维谷的海中巨兽,棕色的长胡子和飞扬的嘴角一起翘了起来。瞧瞧,瞧瞧!这一趟他收获了什么?一只神话中才有的深海巨怪的遗骸(克拉肯),一艘秘密潜水器(利维坦),还有一个基金会讳莫如深的秘密!要是能够劫持,不,救援那个小特工,他们准能收获更多有趣的情报。而他所花费的,不过是一些便宜的炸弹和一枚小当量的中子弹罢了。

    激动的心情使他生出点根古巴雪茄庆祝的想法——可是见鬼,这里是甲板下二层!

    那小特工进入潜水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雅科钦甚至已经暗下决定,再过五分钟,他若是再不出来,就发射两枚巡航导弹警告一下。

    “长官,长官……”一个上尉的声音插了进来,尾音里带着颤。他叫了几声雅科钦才反应过来,他对于思绪被打扰非常不满:“怎么了?”

    “刚刚……刚刚收到了宇航局的观测情报,位于近地轨道的‘上帝之杖’攻击平台朝向发生了偏移!弹头指向东经xxx°,北纬……”

    死寂,指挥中心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能坐在这儿的人都不傻,谁都明白“上帝之杖”不是闲得慌挪着玩儿的。

    一个弹窗出现在了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近地间谍卫星清楚地拍摄到“上帝之杖”将钨弹填装入预设弹道,进入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

    “快!向基金会发出质询,这是怎么回事?”

    “报告!总部没有给予回应……”

    “俄罗斯分部表示并不知情……”

    “……”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雅科钦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至今记得35年“上帝之杖”的第一次试射,cbs向全世界进行了实时转播,作为一型常规武器,“上帝之杖”的威力却直追小型核弹,轰击海水引发的连锁效应震动了全世界。他不敢想象,基金会拿“上帝之杖”打航母舰队会是怎样一个效果。

    他不清楚基金会内部的结构,但他知道能下达启动天基武器命令的人,绝对是04级往上走。难道那个年轻人不是在虚张声势,他真的是某个站点的总负责人?

    如果真是这样……上帝呀,他干了什么?

    冷汗从雅科钦的额头流到了眼角。他果断地,没有任何犹豫地,下达了返航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