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提剑相助。他与莫妄语虽然同门,但年龄稍小,灵气远没有莫妄语充沛。他也想使召火术,掐了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剑头也仅仅只迸出几朵小小的花火。那花火倒是好看,绚烂如村头嬉戏小姑娘玩的烟花筒,唯独唬不了人,打在这怨邪上犹如给老虎挠了挠痒痒。
“退后,”莫妄语喝了一声,赤刃替莫妄思接下了一拳,“别管我,保护桃佩南!”
“是!”
桃佩南此时如梦初醒,惊呼“布阵”,身侧三名修士立刻以铜剑相击,迸发出三道浅白色银光。银光交错在一起,勾出一只三边相等的勾股形,那勾股形迅速旋转,分裂出越来越多的银线,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银色屏障。
“桃木阵?”莫妄思暗暗惊呼,目不转睛盯着看那三名修士如何摆出招式。
莫妄思喃喃自语道:“书上说,天下不可攻破有五大阵法,青城仙府“天寒不渡”(冰阵)、金山天门“金瓯无缺”(铜钱阵),我们无修的“一灯照世”(火阵),还有昆山“泥藏红花”(土阵),最后就是这北屿的“桃李春风”(木阵)了……”
桃木阵用三支桃木剑摆成,桃木辟邪降福,每支剑剑锋用鸡血、雄黄酒、蛇胆淬炼,外表呈焦黑色。布阵时,三名修士各自持各自的木剑,然后咬破舌尖,往剑刃上喷自己的血,将灵脉与剑融为一体,木剑从而成为他们能够操纵的,身体的一部分,剑在人在,剑灭人亡,自然坚不可摧、功不可破。
莫妄思这边话音刚落,便见莫妄语甩开手中长剑,那剑锋呼啸若火,在半空中旋出一条巨龙似的火鞭。
火鞭直抽在一名修士手中的桃木剑上,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火烧,那修士手中的桃木剑立刻被烧成了黑粉。那名修士被烫得跳了起来,阵势外缘一层银光应声碎成了无数片。
他扫了那三人一眼,道:“这三位修士,压根不是北屿桃氏的人,不过是偷学了点花架子,吓唬外人还算管用,但真要降妖驱邪,那就差远了去了。”
“什么?”莫妄思惊讶道。
莫妄语在与黑影过招中抽空回过头,抬了抬下颚,示意莫妄思看修士手中的佩剑,提点道:“瞧见他们手中的桃木剑了吗?剑柄笔直,不屈不折。这分明不对,桃树木质明明偏软,枝干也弯曲呈婀娜之姿,哪有这么直的?一看就是用松木、桦木仿作。”
莫妄思恍然大悟。那几个修士也面露愧色,尴尬地将那几柄松木仿制的假剑收了起来。为了防身,他们各自又取了自家趁手的兵器,刀枪棍棒等不提。
桃佩兰见自己赖以存活的保护伞没了指望,顿时魂飞魄散。他跑出阵势,淌过满地血水,泪眼涟涟地哭诉道:“道长……道长,您可要救我。”
“妄思!”
“是!”
“桃掌门,得罪,”莫妄思一把拉住桃佩南的后衣领,然后大拇指往他脖后的风池、天柱两大穴上猛地一按。桃佩南忽感颈椎的棘突处一麻,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莫妄思连忙将他往后拖,低声道:“我师兄盖世无双,普通的怨邪斗不过他,您别在这儿给他添乱。”
少了桃佩南的哭天喊地,莫妄语耳根终于清净了不少。他静下心来,专注对抗眼前的怨邪。他已经一连斩断了它十来根鬼拳,但每次鬼拳一断,在同样的位置,马上会生出黏糊糊的白肉。那白肉迅速地生长,须臾长成小孩拳头的模样,然后这小孩大小的拳头抽搐着展开,张开五根手指,眨眼间大小已经和成年人无异。
莫妄语手中剑法越发凶狠,剑锋红过了头,呈现出霜白色,阴恻恻的令人胆寒。
他又用同样的方式,横拉剑锋,回身挥剑便是一刀,一刀将那不成型的白肉削了下来。然而无论莫妄语如何又披又砍,那鬼手犹如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莫妄语感觉体内的灵力正在流逝,而眼前的怨邪却有愈战愈勇的势头。他心道,要想破邪物,光斩杀由邪物邪气聚集成的幻体并没有用,真正要破除,必须击破邪物元神。于是他缓下手中招式,屏气凝神,一边与邪物斗剑,一边从怀中抓了张符纸。
转身与那黑影相错时,他食指在空中画撇画捺,刷刷地写了一个“现行令”,紧跟着一掐诀,往那团黑影贴了上去,那黑影立刻成了真形——
只见在那片黑压压的黑影中,隐隐绰绰显现出一道人影。那人影在莫妄语默念令咒时渐渐清晰起来。
莫妄语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位瘦削的小个子女人。她穿了一件红色的绸纱衫,裙摆拖到了地上,盖住那双藕粉色的软底小鞋。她站立的姿态不太稳当,像是被重物压得向右侧倾斜,下一刻就要摔到地上。她梳着姑娘家的大辫子,脸白而小。五官被一层白雾似的瘴气遮挡住了,唯一能看清的,是她下巴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小痣。
莫妄语还想再细看,却见那团照在她脸上的白雾变成了浓墨,泼将出来,一下盖住了那女孩的模样。紧接着,这团黑影受惊似的不断蜷缩,喷出一股股泛着腐臭味的血水,最后滴滴答答地从门缝间流了出去。
“师兄,邪物赶走了吗?”莫妄思问道。
莫妄语道:“跑了。”
他坐在原地不动,压了压丹田震荡的灵力,又侧耳听了听,然后手掌朝外,“起。”猛地向往虚虚推了一掌。
紧闭的门扉悄然打开,屋外纯白色的月光银河似的泼了进来,细细碎碎地洒在门前、窗下。
莫妄思匆匆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去门前,他仔细四处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危险,转身关门的时,从看见地上有重重叠叠、或深或浅手指抓过的痕迹,有的指缝很大,像成年人的手,有的则很微弱,像婴儿的手使不上力气。
“道长……”桃佩南几乎要疯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莫妄语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符纸,合眼再次运转灵力。这场鏖战耗了他不少体力,丹田内灵力所剩无几。他忍痛引出一丝,注入黄符纸上。然后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上面画圆画圈,最后往上面喷了一口唾沫星子,啪啪地贴在门框、门缝和窗棂上。
贴符时,他余光一瞥,瞧见桃佩南蹙了蹙眉。莫妄语便故意用更嫌弃的眼神睨了桃佩南一眼,大声道:“看来桃掌门是把别人练功修行的时间,全用在个传宗接代上了,一点修为没有不说,连我现在在做什么都不明白。”
桃佩南面上一哂,道:“道长在做什么?”
莫妄语又往黄符纸上喷了些唾沫,啪地贴在窗户上,道:“人阳气最为鬼所惧,人之阳气最重在於唾液,虽然威力不大,对厉鬼不太管用,但有甚于无,凑合凑合也能用。”桃佩南和那三位假修士一听,立刻喉结猛动,急需唾液,就等莫妄语扭过头去,赶紧抹在自己脸上。
“妄思。”
“在!”
莫妄语扭过头道:“你拎来的包袱里,带了大蒜么?”
莫妄思摇头道:“这个真没有,师兄你不爱吃大蒜的。”
莫妄语点点头,道:“倒也是,”
他干脆自己将包袱拎了过去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摸出了一只香喷喷的糯米香菇肉丁烧麦。他一口叼上烧麦,振振有词道:“虽说这糯米也能驱邪,但……实在太好吃了啊!”
莫妄语又翻找一番,终于从包中翻出了一小袋调味用的盐巴。他舍不得全用完,专用黄符纸另折了一小碟,省着日后烤肉吃,剩余的全部沿着门缝,均匀地洒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后,莫妄语提起“剑来”,沿着那门缝画了一笔,那剑刃极其锋利,与花岗岩制成的地面摩擦出金色的刀光。
莫妄语收了剑,对莫妄思道:“看见这条线了么?你们谁也别踩到这条线外面去,知道了么?我现在出去看一下。”
“好,”桃佩南见整间草庙被各种灵符贴的密不透风,稍稍放下心来,但依然怕莫妄语走远,又道:“道长早点回来。”
“嗯。”莫妄语提剑起身。刚抬脚,此时一柄金色宝剑破门而入,震开刚刚贴好驱邪符纸的门扉。莫妄语立刻转身袖袍一招,将那剑挡开,剑头嗖地定在了墙壁上,没入整整三寸。屋里立刻又进来一群人。
第10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这群人打头的是个年轻男人,这人面色白皙,面部骨骼尖锐深刻,眼眶凹陷,眼珠眸色极浅,呈琥珀的颜色。他头顶金冠,穿了一身繁花似锦的金色袍子,立领,腰间一条金钱腰带,一双白手指上戴了一串连在一起的金戒指。
他跨步走进屋里,指间瞬地射出一道金线,二话不说,一举便勒住桃佩南的脖子,将他半个人吊在了半空中。
“剑来!”莫妄语立刻喝道。一道飞剑斩向金丝。那金丝看起来软如棉絮,细如银针,实际上却坚硬如玄铁,砰地和莫妄语的长虹剑震出了一阵金石之音。
“啊!”来人一声惊叫,手臂阵痛难忍,匆匆收了金线。
那人抬头,这才看见出剑人竟是莫妄语,立刻破口大骂道——“莫妄语!你个王八蛋!”
“哟,”莫妄语两手抱剑在胸前,歪过头笑盈盈道,“金满堂,金少主,稀客稀客。”
金满堂一年前跟莫妄语打了一架,惨败。
他的金丝被莫妄语的剑来一剑斩成两段,铜钱剑上的铜钱都掉了,更不用说那些他带来充场面的金马、金蛇等宝器,全都被莫妄语的那把破剑敲了个稀巴烂。
作为金山天门的少东家,金满堂去哪儿都被人捧着,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时气不过,趴在地上留下一行清泪。
谁曾想这一幕正好被最爱凑热闹的江湖百晓生看在眼里,于是他在书轩说书时,将这一段浓墨重彩地大肆渲染,闹得江湖传言四起,人人都说金山天门少东主被无修派大弟子莫妄语打哭了。这让金满堂气郁得几乎要发疯。
尔后,金满堂闭关了整整一年,苦心修炼,就是为了出来后将莫妄语打得满地找牙,而今天正是金满堂出关后和莫妄语碰见的第一次。
金满堂召回金剑,手掌朝剑锋上一抚,上面那一层金壳褪去,露出内部光芒四射的铜钱来:“莫妄语,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你若是知趣,就给我滚远一点。”
莫妄语乐呵呵道:“桃掌门是我无修的大主顾,我可不能让你动他一根汗毛。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金山天门怎么说也是个名门正派,天天拿着刀拿着剑要打要杀,成何体统?”
金满堂冷笑,道:“呵,我金满堂今天敢闹出这么大阵势,自然是手里有十足的证据。”
“说说看。”莫妄语掏掏耳朵道。
金满堂偏过剑锋,指向桃佩南道:“桃佩南,北屿桃氏下派小族,同魔尊勾结……”
“噗嗤……”莫妄语听完金满堂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莫妄语!”金满堂怒吼,他被气结巴了,“你,你,你笑什么?!”
莫妄语按了按眼角,将笑出来的眼泪憋回去,说:“好笑还不许人笑?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们这些人到底能不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狗屁?就桃掌门这半吊子的修为,魔尊也要勾结?那他真的是不用干了,还出世呢,干脆回家出殡吧。要我说,金少主,您不如再去查查桃掌门的灶房,说不定也能搜出一罐皂角粉呢。”
“莫妄语!”金满堂被莫妄语这番冷言冷语激得七窍生烟,他大口喘息,圆形的鼻翼又张又合,两眼狠瞪着莫妄语。最终,他道:“你别以为,你也能脱了干系,”他向身后人使了个颜色,一人从乌压压一片人群间走了出来。
“二师兄?你……”趴在地上运气的莫妄思对着已经穿上金山天门金丝软袍的莫妄行喊出了声。
“妄思,”莫妄语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二师弟,冷笑道:“你叫谁二师兄呢?你叫他二师兄,他肯认你这个三师弟吗?”
金满堂面露得意之色,指着莫妄行道:“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此时已经换上金家姓氏、金家道袍的金妄行开口道:“桃佩兰是北屿桃氏门下小族,与魔尊交往甚密,他特地上无修山找无修派大弟子莫妄语密谋,想来我无修也已经被离间,我虽然是无修派弟子,但若是我自己的师兄也同魔尊勾结,我是绝对不会包庇的,所以一知道这件事就来投奔金少主……”
“很好!”金满堂得意洋洋道:“莫妄语,听清楚了吗?连你师弟都说你们勾结魔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我不来抓你,是因为我要先解决桃佩南,你着急,下一个就是你了。”
“漂亮,漂亮!”莫妄语点着头,哐哐给莫妄行鼓了鼓掌,道:“我二师弟一直是个顶顶聪明的人,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我们无修小门小户,哪供得下这么大一尊佛?”
莫妄行面露愧色,蓦地转过头去。
莫妄语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青赤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他对金满堂说道:“金少主,您切听我一句话,会背叛的人永远会背叛,今天他为了投靠你们金山天门背叛我无修,明天就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背叛你,留他在身边,你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祸害。”
金满堂微怔,缄默地看着莫妄语。
莫妄语嘴角微扬,接着说道:“金妄行是不是还跟你说,我们师尊失踪了?我们无修派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你们想除掉我们,现在抓着我们与魔尊勾结,现在打进来是最好的时机?”
金满堂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妄语,又狐疑地看向莫妄行,莫妄语这番话,竟然和金妄行说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