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年未晚

分卷阅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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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五点五十,他准时收拾好一切,利索地骑上单车,前往公司。公司的楼特别新,老远就能看到。于是每当他走进大门时,都莫名骄傲。

    “早啊。”一个同事朝他点点头。

    “早。”他说。

    得心应手。

    人一屁股坐在电脑前,不知不觉就会过去四五个小时。等到同事叫他时,他一抬头,却看到了董事长。

    祝平叙拉开椅子站起来,绕过自己的桌子,替董事长放好对面的椅子,乖巧道:“董事长好。”

    董事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却没有大肚腩和花生脸。而是一副精英的模样,穿着得体,长得一副凌厉刻薄的寒酸脸,但为人却宽厚圆滑。

    “嗯。”董事长坐下,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记着今天要体检。”

    祝平叙认真应了一声,将电脑搬到董事长眼前,又道:“董事长您看这个数据的问题,我们这次着重在什么方面解决?”

    董事长指出几处:“看大数据的分析情况,尽量拿下客户。”

    祝平叙内心叹息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将电脑收回来,“好的,谢谢董事长我这就改。”

    “嗯。”

    董事长这日看起来格外清闲,只说这么几句便踏着皮鞋离开了,桌子上的茶水一点没动。

    祝平叙看了看那杯茶水,揉把脸,继续将精力灌入眼前的屏幕中。

    又不知多久,有人喊他:“祝平叙!走啦!拿上东西体检去了。”

    祝平叙脑子空荡荡的,一团浆糊。突然听见自己名字竟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点点头,随即顺着神经和肌肉记忆起身,还踉跄一下。恍惚间拿了资料,随着同事们离开了。

    只是胃又开始作孽,不停地闹腾。那副模样真是要将他生生折磨死。先是一揪一揪地痛,再狠点就是一片,大面积地被□□,最后还要“一跳”“一跳”地赐他痛楚。

    有的时候祝平叙就想着,他这胃说不准是第二个心脏。只是一个给命一个要命罢了。而心说自己竟也从没想过要检查一下——周围人一提醒,他还能想着片刻。不过转身就忘个干净。

    这么多年的毛病都撑下来了,还能作弄他成什么样?

    这次体检,也图个心安。

    祝平叙挺讨厌抽血的,眼看着冰冷而尖锐的针就要刺进他最薄弱的皮肤中时,还是不由得打了个颤。

    “您……轻点吧。”他迟疑半晌,好歹没将手抽回来。

    护士阿姨噗呲一笑,多大的人了还怕疼。“好好好。”

    祝平叙难得露出一个有点羞窘的笑。

    -

    祝平叙身形晃了一晃,没站稳。

    “什么?”

    他恍惚着重复,眼神凝固在那张薄薄的体检单上。

    他的信息被圈了红红的圈。

    董事长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你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休息好了再回来上班吧。”

    祝平叙心凉半截,却也没办法。

    体检的说,他患了胃癌。

    胃癌。

    还他妈是晚期。

    据说是第一遍查的时候还没看出来,是医护人员不放心,给他又过了一遍,才确定是长了个肿瘤。

    第一次,祝平叙在领导面前红了眼睛。他什么听不出来?

    休息好了再来上班,岂不是变相的告诉他:你被架空了。

    也对,哪有公司会要一个得了绝症的废人。

    祝平叙点了点头,攥紧报告的手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开口:“谢谢董事长,我回去再详细检查下。”

    “嗯。”董事长约莫也是少见这样的事,沉默良久又嘱咐一句:“好好照顾身体吧。”

    他看着眼前身子单薄的男人,早褪去一身稚骨,变得极有担当。祝平叙这两年在公司里从未有一天懈怠过,次次早到晚归。同事问他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我又没家可回,公司好歹有点人气儿。”

    董事长回想着听过关于祝平叙的流言蜚语,要么是“他可真拼命这身体撑不住吧”,要么则是“都没家了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任谁看见一个在身边待了两年的人,突然被查出绝症,随时可能会死去。都会觉得好不真切。

    或至少替他难过一下。

    而祝平叙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去死。

    他……还幻想着能到白头,哪怕一个人,或者娶个姑娘,与子偕老。

    活着。

    他竟然转眼去看过往,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一个活着。

    能活着,多好啊;能活着,看尽世间百态,赏尽世间繁华,多好;能活着,只要能活着,好像什么都能拥有。

    他想完完整整的过完一生,而不是接受一个“天妒英才”的浮云称号,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上天嘲弄。

    祝平叙这天像个疯子,跑回自己的小出租屋,把屋内的一切都扫落在地,一会儿尝试着拨通奶奶那个多年空号的电话,一会儿拨通了好几个朋友的电话,跟他们嘟囔一堆废话。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似与其融为一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沉默了好久,好久。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天,又或是两天。祝平叙自地板上睁开眼,腰酸背痛。他手脚并用,扣住木地板才勉强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只觉得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间,他收拾着屋内狼籍,噗呲笑了一声:年轻时不曾哭,长大后倒是把眼泪全给哭完了。

    收拾毕,祝平叙深切地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他扯上病历单和钥匙,披上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医院。自以为冷静,眼神僵硬着,宛如一具空壳。

    今天阳光特别好,太阳也大。本来就潮乎乎的空气中平添热浪,烧得人直蔫,树叶子都打了卷儿。

    医院人也少,往日长长的队伍消失不见,只剩一个孤独的窗口。做缴费记录的人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着。祝平叙抬手去敲塑料窗口,待到手都要敲红了,也没能把熟睡的人敲起来。

    一片死寂。

    祝平叙盯着通红的手背好笑的想,他此刻就像是电影里快要死掉的男主角,一切聚光灯都聚在了身上。

    只是谁愿意当男主角呢?

    反正他不愿意。

    好容易叫醒了贪睡的人,他心脏咚咚地跳,跳得恐慌,慢慢悠悠拖着步子迈向检查室。

    医生冷着张挂满赘肉的脸,冷酷地给他打上麻药。迷迷糊糊间,一根细长的管子顺入喉咙,伸向胃部。

    ……

    做完胃镜,祝平叙甩甩脑袋,清醒了许多。也不愿意缩在家里,于是到处闲逛。

    带着点欧式风格的公寓楼布着“飞利浦科技先驱”的广告,黄白色小瓦片落起来的楼在阳光下反不了光,公交车无终点地跑着,掀出一阵滚烫的臭气。人们拥着人,或穿着黑布褂子黑布鞋,或穿着臃肿的西装和宽松的裤子,蹬着闪闪发亮的皮鞋。

    电动车和摩托车到处跑,叫人烦躁不安。

    祝平叙披着自己的长款黑色的毛呢大衣,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仿佛过的不是同一个季节。

    他也不在意别人打量的目光,脑中反复播放着上午做胃镜的画面。冰凉的管子刺入胃部,亦刺入心脏。

    那年是他和齐殊在一起的第二年,两人刚满二十一。

    他蹙着眉问齐殊,有点撒娇的意思:“你就这么不愿意把咱俩关系说出去。”

    这也怪不得祝平叙,前些年齐殊谈的那些女朋友或男朋友,无一例外,齐殊都顶着“天大”的压力,恨不得让全学校的人都知道。

    到后来校方也没办法,尤其是那些他的前男友。因为掐指一算竟然一个也管不了——这齐殊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小子,爸妈还在国内有强盛的势力,给学校投了不少钱。

    久而久之,齐殊再有个什么大动作,或者又说了什么惊乍人心的话,学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悠自己,没再找他算账。

    当时的齐殊睫毛微颤,转瞬抬起头冲他笑,“护得紧的才藏在心里。”

    而祝平叙虽然心下憋闷,却也被哄的没了脾气,“唔”了一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齐殊在他们二十二岁的时候便同王谪在一起,不光瞒着他,还瞒着文书白和陆材,将王谪和他自己的关系公之于众。

    祝平叙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瞒得那么结实的,可当时他忽的就意识到:什么狗屁护得紧的,少年人的喜欢哪个不是恣意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