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没辙

分卷阅读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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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汉马缓过气儿,喉管里呼号着喘息。

    张淙直视张汉马,看了好久,他的手已经冷透了,才重重地问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还手?儿子打老子,天打雷劈,你为什么不还手?”

    从小到大,张淙一贯作孽,他天理难容,该天打雷劈成黢黑焚烧的焦炭。从他会打人开始,他就揍张汉马,揍张汉马领的女人。他屡战屡胜,不,准确说不能用战,张汉马从来没还过手,也没有躲过。

    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多新鲜呐,他们父子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张汉马用力喘气,脖子被张淙掐得剧痛,喉咙拉破弦儿:“你还当自己是我儿子呢?”

    他又劈叉那般乐出来:“你早就不把我当你爸了。”

    张淙没再说话。他又盯着张汉马的脸看了半晌。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和张汉马的很像。都是双眼皮,漆黑的瞳孔,眉骨高高的。

    张淙站起身,深深颤栗着呼出一口气,冰冷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说完,头也不回,慢慢走出了屋子。

    在他把门关上的瞬间,屋内响起了张汉马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竟然在唱歌。

    没有歌词,没有吐字,只有曲调。张汉马不断用哑嗓子哼着,断断续续,非常难听,也不知是什么荒腔走版的玩意。

    或许腊月二十九这天夜里,他疯癫的半辈子会一动不动。他能坐在水泥地上,将冰凉的地面坐热,跑调哼没整整一个通宵。等天亮光,他估计也能闭嘴了。

    张淙出门没有回冯老家。他径直踩着黑下楼。走到四楼的时候,差点被张汉马的鞋绊倒。他立刻从快走变成了疯跑。

    他一步蹦下三层台阶,跑下最后一层时又险些崴了脚。

    夜里的风远离太阳,更加刺骨。张淙用手扒着墙,蹲下开始干呕。他呕得肠胃拧出卷儿,却愣是什么东西都没呕出来。

    他今天吃过饭,胃里并不空,可为什么就是呕不出来呢?

    因为神经性的呕吐反应,张淙的眼底翻上一股滚热的潮湿,但下一秒就被冻掉了。

    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张淙闭上眼睛,一口一口把寒气送进肺底。等他的肺完全凉透,那首歌也没了。

    张淙依旧蹲在原地没起来。他不知道又蹲了多长时间,耳朵复苏,听见楼梯口有动静,是什么人正往下走。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打下。

    张淙想站起身躲开,可他却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停住。张淙知道自己挡路了。他正奋力把自己从钉子上拔起,却发现晏江何的声音和光都在他头顶:“你蹲这儿干什么?吓我一跳。”

    晏江何一直不见张淙人影,也不知道他两棵白菜拎进了哪趟沟里。晏江何今天有晚班,眼瞅着快来不及。他给张淙打电话也不接,敲对面的门也没人应。没办法只能自己出来看看。没成想刚下楼就看见了。

    张淙全身的血液都咣当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什么剧烈的撞击,要从血管破壁,汹涌地飙出去。他缓缓抬头,逆过手机灯刺白的光,望见晏江何的脸。真的很像见了鬼。

    晏江何愣了。他这会儿看张淙更像鬼。张淙那一双眼睛血红。红得特别厉害,不太好形容,错觉上,眨一下眼应该能掉血滴子。

    晏江何在张淙对面蹲下,狭窄的楼梯口彻底被他俩给堵死:“你怎么了?”

    他犹豫一下,伸出一只手,隔着衣领捏张淙的后脖颈,意图缓解张淙的紧张。

    晏江何基本用着他活到这么大,最轻的语气,又问了一遍:“张淙,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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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3月18日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银行法》第十八条第一款规定: 禁止故意毁损人民币。(张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揍)请大家见谅。)

    第50章 “正常看”的范畴

    张淙脖颈一僵,伸出手轻轻推了下晏江何的胳膊,晏江何便顺着劲儿放手。

    “没事。”张淙终于出了动静。

    晏江何看他一眼,被手机的倒霉光扎得眯眼睛:“先起来,回去说。”

    张淙手掌撑一下膝盖,站了起来。他脚有些麻了。

    两人摸着黑慢慢走楼梯。走到四楼的时候,张淙又看见了张汉马的鞋。但晏江何走在他前面,已经给踢到楼梯角落去了。

    上了六楼,张淙没有再看自己家门任何一眼。他搁冯老家门前站住,弯下腰,从纸壳箱子里扒拉白菜。

    晏江何也杵那儿没动,擎起手机给张淙打光。

    直到张淙从里头摸好两颗白菜抱上,又随手揪掉几片蔫儿叶子,晏江何才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张淙进门,把白菜放进厨房。

    “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今晚还要值班,你……”晏江何顿了顿,他看出张淙毛衣前襟湿了一大片。

    晏江何走到张淙跟前,伸手拽着他的衣襟抖了抖,上手是湿漉漉的冰凉,几乎已经冻硬邦了。

    张淙根本没穿棉袄下去,就一单件毛衣,还湿了一片儿,他蹲楼梯口喂风,这会儿全身都冷得没知觉。

    晏江何啧了一声,瞥见床上有张淙的外套,靠墙的位置还叠放了一件毛衣,这件是他买的。

    晏江何跨出去两步,从床上薅起毛衣扔给张淙:“你把衣服换了。”

    “赶紧的。”晏江何说。

    张淙没应声,倒是直接扬手把身上的毛衣脱掉,开始换。

    晏江何不讲究,盯着张淙换,他看张淙把衣服重新套好,又说:“你去倒点热水喝。穿那么少跑下去干什么?衣服领子怎么弄得?”

    张淙没说话,不过真的去倒了水,他倒两杯,过来递给晏江何一杯。

    晏江何看着水杯眨眨眼,接过来喝一口,温度正好,热乎乎的很暖身子。

    “张汉马回来了。”张淙简洁地解释道,“我刚才回家一趟。”

    晏江何难免会有些惊讶。他能看出张淙刚才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他想问清楚,毕竟张淙真的太会惹乱子。但晏江何没想着从他嘴里硬撬,如果张淙不说,他也不适合多执着。可他没料到,张淙竟能交代得这么痛快。

    “哦。”晏江何没再说什么。

    张汉马是张淙的亲爹。这点晏江何早就知道。张淙少教,大逆不道。这晏江何更是明眼瞧见过。而这么长时间张汉马一直不知趴在哪亩地里,无影无踪,晏江何也大概了解。虽然他不确定张汉马失踪算不算常态。

    烧烤店的事过了以后,他就从来没提过张淙这找不见的爹。

    可爹还是存在的,张淙说他回来了。

    晏江何皱了下眉,又垂眼看表。他很肯定张淙跟张汉马刚才又闹了王八幺蛾子。

    晏江何本准备跟张淙说点什么,可没法开口。一是他忽然一下没琢磨好措辞,二是,他上班真的快迟到了。

    张淙注意到晏江何在看表:“你不是上晚班吗?快到点儿了吧。”

    “嗯。”晏江何叹了口气,他望了眼冯老的屋门,“那你今晚还在这儿吗?”

    “在。”张淙伸手掏兜,在烟盒跟棒棒糖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提溜出一根棒棒糖,橙子味的。撕开包装咬上:“你赶紧走吧。”

    晏江何盯着张淙的眼睛看,里头的血红已经退潮。

    “那我走了。”晏江何说,“明天上午我过来。对了,我爸说想来看看老头,他们以前都是医院的同事。明天我顺便带他过来。”

    晏涛一直惦记冯老,他早就催晏江何,说是还要过来瞧瞧。可惜不是晏江何忙,就是晏涛有事儿。明天三十,父子俩好不容易对上空,日子又好,晏涛便叫晏江何接他探病。

    “哦。”张淙没发表什么意见。他没什么可发表的。明天上午随便找个地方躲一下就行。

    晏江何已经料到张淙会躲,现在不能硬留他,还不到时候。于是晏江何只嘱咐道:“老头身边不能离人,明天我到了你再走。”

    “好。”

    晏江何又看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张淙:“嗯。”

    晏江何走了以后,张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嘴里的糖吃完,他才吐掉糖棍子,扭头走进卫生间。张淙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冷水将他的手冲掉温度,他用香皂一遍一遍搓着这双肢体。张淙没什么感觉,但他确实用了挺大力气,皮都被他搓秃噜两处。

    手洗了将近半小时。张淙皮肤本就偏白,这下洗得更白,几乎像假肢。

    他终于把水龙头关上。

    一双手彻底没了知觉,就像不存在一样。张淙或许巴不得它们不存在——它们差点成了他弑父的凶器。

    这一晚上风平浪静。张汉马跟张淙隔着不过几十米。张淙想,或许那怂货能爬起来,又爬走了也说不准。

    张淙是没什么事的。冯老一向尽力给人省心,今夜睡得还算安生,除了翻身的时候吊声音哼呀几下。

    倒是晏江何,半夜两点多给张淙发来条消息:没什么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