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大雪满弓刀

分卷阅读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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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郭炳从帅帐出来,外头天已经黑了。

    喻旻甩了甩使用过度的脑袋,视线重新回到桌上铺开的行军图上。卫思宁添了盏灯,举到喻旻跟前,“你打算怎么做?”

    喻旻抬头看了眼他,灯光照着他脸庞,早就没了白天气急败坏的模样。喻旻老实地摇头,“我没想好。”

    “不要紧。”卫思宁伸手轻轻揽住他,“还有我呢。”

    夜渐凉,北疆的夏季即将过去。

    喻旻看着画得一团乱的地图,思绪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想起卫思宁带他去过的那处山崖。

    他突然很想回去,吹一吹山崖里的风,听一听山涧的流水。

    饮满红墨的笔迟迟未落,朱红的墨珠悬在笔尖,颤颤巍巍地落下来,在纸上晕开一团红,格外醒目刺眼。

    喻旻心上像是被针一刺,下意识抬头去找卫思宁。动作太过惶急,将手肘边的折子扫落一地。

    “怎么了?”卫思宁不想打扰他,自己找了本书坐在旁边看,听见动静忙跑过来。卫思宁捧着他的脸,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我”喻旻张了张嘴,把脸埋进卫思宁掌心,“我原以为我已经做好埋身疆场的准备,可真到这一天”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可真到了这时候,我又有些怕。殿下,你抱着我。”

    卫思宁心软地一塌糊涂,伸手紧紧把他抱住。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笑什么。”喻旻的“真情流露”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就原形毕露。恢复正常的喻大帅很莫名其妙,雷劈了似的浑身僵住。

    卫思宁嘴角咧开的幅度越来越大,说话都憋不住笑意:“觉得你可怜可爱。”

    喻旻:“……”

    真是见了鬼。

    喻旻自率军出征,他看到的总是喻旻身上或持重或张狂的大将之风。他仿佛生来属于战场,挽狂澜救危局,一切都得心应手,卫思宁一向引以为傲。

    说来奇怪,会示弱会说害怕的喻旻他却觉得更让人稀罕。恨不得把他揣在兜里,外面一切的风云诡谲和血腥杀伐都不想让他看见。

    ————

    第二日,来自各方的军情陆陆续续送到喻旻手中。同在帐中守候的郭炳急得嘴生燎泡。好在喻旻沉得住气,不然整个武川驻军都要跟着主将一起跳脚了。

    卫思宁帮着郎岚把成堆的军报整理成文,将两尺厚的纸张递上去。

    郭炳腮帮咬的死紧,忧愤道:“柔然好大的手笔!”

    喻旻心道:当然大手笔,好歹耗费了几座矿山。

    经过这些天暗地探查,沙匪柔然的关联以及柔然暗度陈仓所谋之事已经暴露无遗。岭下互市的火硝石让喻旻猜测柔然的目的是互市。互市的地位举足轻重,关乎大衍对东原各部的控制。

    随后郭炳在固原关外也发现有埋硝石的痕迹,表明柔然的野心不止于此。互市只是其中次要一环,柔然人真正的目的是武川军镇以及其镇守的固原大关。

    北疆边地七座军镇,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屏卫大衍腹地。武川镇之所以特殊,原因是刚好处在七座军镇的中轴线上,无论那座军镇告急武川都能快速驰援。

    固原一旦破关,固若金汤的链条便会失去至关重要的一环。

    柔然人很有打算,没有铤而走险把火硝石埋到眼皮子底下来。而是很有耐心地埋在各大互市、关津要驿,一步步逼近固原关。火硝石之间各有关联,只要点燃某个关键的火硝石,便可以引爆全线。到那时沿线互市眨眼就可变为废墟。

    卫思宁看着地图,固原关周围没有任何火硝石的标记,柔然人并没有胆大到染指武川附近。若如此,事态也没有到不可救的地步。

    但他的乐观没有持续多久。

    郭炳摩挲着近几日愈发茂密的胡茬子,划拉着地图忧心道:“这一带驻亭繁多,加上外派巡防的,有接近半数的驻军”

    一旦柔然发难,处在这些地区的驻军都难逃一劫。相邻军镇会被乱成一团的互市所累,自顾不暇。到那时武川远无外援,近无增兵,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城。

    喻旻思索片刻,只能两弊取轻,说:“能撤的全都撤回来。”

    郭炳犹豫道:“打草惊蛇怎么办?”

    喻旻曲指轻轻叩着案桌,陷入沉思,“想个由头,暂时拖住柔然。”

    “打草惊蛇未必就是坏事。”卫思宁斟酌着道:“柔然布了这么久的局,他们更怕出差错。”

    “有理。”喻旻赞同道:“郭将军,先把各驻亭的将士往回撤六成,神不知鬼不觉最好,若不幸被柔然觉察,料想也不敢仓促发难。”

    别的不说,光是地底下的火硝石,他们万不可能再造一批出来。

    机会就这一次,伽来吙不敢不谨慎。

    第111章 难题

    天气眨眼间就凉下来,北疆的秋天来得气势汹汹。先是刮了几天狂风,暴雨接踵而至,这几天干脆又是狂风又是雷雨。仿佛攒了一个夏天的雨水要在这几天倾泻干净。

    北疆夏季干旱,天幕下总蒸腾着黄沙,在荒芜的地方一跑,发丝里都会掺上黄色砂砾。

    几场雨一下,天都干净明朗了不少。

    郭炳忙着各地撤军,几个得力卫队长被派外出,林悦李晏阳还在都护府,整个驻地冷冷清清。只有卫思宁每日还在耳边聒噪。

    这天终于停了雨,连日来的压抑沉闷终于撕开一条口子。卫思宁把窗户晾开,见外头微风习习,多日不见的日头破云而出。

    用早膳的时候又开始念叨,“今日雨停了,左右没别的事,不如去曲兄那再做回药熏。”

    他把喻旻拉到窗边,抓着他手停在光斑处,“多好的太阳,你也该出去透透气。”

    前几日他不想出门,总拿雨天懒动搪塞。今日天气放晴,手背上是熨帖的温热,心里紧绷的弦像是松了松。

    喻旻放下手里紧攥的笔,知道今日拗不过卫思宁,便乖乖进去换了衣服,跟着卫思宁出了门。

    曲昀早得了信,熏药炉已经备好,喻旻刚进小院就闻见熟悉的药味。郎岚正抱着成捆的草药往院子向阳处摊晒,见着两人先招呼了声,回头喊道:“师父,大帅到了。”

    曲昀在里头应了声。自从他开始鼓捣巫毒,屋里子的毒物和药物各占一半,他的药房便不再让人随意进。喻旻两人只能站在廊下等,干燥的草药混着泥土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让人心悦神怡。喻旻站在明晃的日光下,积压在心底的不安和焦躁竟然消散了不少。

    过了一阵,曲昀才从窗口探出头来,“进来吧。”

    照例去衣,盘腿坐上中间的圆台,合眸静心。

    曲昀往风了把干草,不大一会几个炉子就次第燃起来了。喻旻被热雾熏得难受,汗一波赶一波地涌上来。湿重的睫毛抖了抖,他在烟雾中睁开眼睛。

    视野受限,他只能看见身边一圈嵌在风管上的炉子。浓烟就是从炉子周身的小孔里源源不绝地漫出来。

    走的时候,喻旻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卫思宁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望,只看见曲昀在收炉里的药渣,“怎么了?”卫思宁纳闷地问。

    喻旻回过神,自语道:“药炉做得别致。”转身走出小院。

    那幅标记火硝石的地图他几乎都能背下来,若是之前再谨慎仔细些,不难看出彼此之间的连线是一个不显眼的圆环。由于东西线太长,这个圆环显得极瘪。

    喻旻抛开笔,像是突然被抽了骨头似的仰躺在软塌里,嘴里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喻旻一回来就抓着地图涂涂画画,卫思宁没敢过来打搅他,自己拎个剪子去院子里修剪那簇长得猖獗的早菊。

    他听见这声,忙从窗口探进半个身子,低头就看见躺着的喻旻,正眯着眼睛,眉眼舒展。笔滚落在小案一角,墨汁从这头甩到那头。

    卫思宁腾出一只手来,俯身下去,轻轻擦去喻旻鼻尖的一点黑墨。阳光斜溜进来,将他脸上的绒毛映成金粉色,好看得不像话。卫思宁摩挲着他的鼻尖,慢慢探身吻下去。

    喻旻唔了一声,微微仰头,主动把卫思宁的唇瓣含了进去,吮吸了好一会才放开。

    卫思宁心里像是炸了一坛蜂蜜罐子,舔着嘴角边回味边抬头望天,“今日的太阳可还是从东边出来的么?”

    喻旻抱着被衾咯咯直笑。

    卫思宁凑上去,有些好奇,“什么事这么高兴。”

    喻旻整张脸搁在暖光里,半眯着眼。

    卫思宁看见他抬手往天上轻轻一撩,喟叹道:“拨云见日。”

    他知道喻旻说的不仅仅是这天,定还有别的所指,心下替他高兴,“大帅所向无敌,”接着又学着盛京世家公子的模样,款款道:“院里花开得漂亮,不知能否邀大帅作陪观赏一二。”

    喻旻睁开眼,看见了一束早菊。这花颜色繁多,被他精心安置在一起,看起来却无一丝俗气。

    逆着光,他看见卫思宁一手拿着束早菊,一手朝他伸着。

    喻旻接过花,把手给他,笑得和煦又畅快。

    卫思宁得了便宜又卖乖,在他手背印上一吻,“多谢王妃赏脸。”

    ————

    是夜,难得万里无云。

    卫思宁在小院里支了把藤椅,斜倚在上面,手里正调着一把胡琴。

    厅内亮着明灯,喻旻和郭炳在里头议事。

    曲昀来得时候琴刚调试好,卫思宁信手拨了几个音,边打趣道:“还以为你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