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点头,正要开口。喻旻突然话头一转,打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
话音未落,城门口突然爆出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兵刃相击混着各国语言的喝骂。安右没有守城兵,只有城中商户自筹雇来的打手。买卖中偶尔发生械斗实属正常。
几人原地不动观看了片刻,越看越觉得不对。
林悦奇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似乎还有不少大衍的百姓。
打架滋事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安右是个三不管地带。但若是商户自恃武力擅自驱赶流民那影响就不同了。
喻旻站起身:“去看看。”
边地互市毕竟是刘竟的地盘,立刻异常警觉,当即就想后退,却见喻旻已经先一步已经往外走,其余人跟在他身后。
刘竟大喊了一声:“别过去!”
几乎是瞬间,从城里涌出的流民突然激增,洪水似得冲进茶棚,木栅栏不堪重负噼里啪啦断得热闹。
刘竟暴躁地骂了声粗,挤在人群中费力把信号焰放出去。
信号焰升空的尖响被一阵巨鸣掩盖,像是某种暗号一般,失控的流民群突然诡异地静下来。喻旻等人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有意为之,正处于人群的包围中心。
接着,情势大变。
卫思宁周身血液尽褪,一把将喻旻拉到怀里,“别看!眼睛闭上。”
喻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卫思宁的大手紧紧扣在他后脑,他整个人跌在卫思宁怀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下一瞬他闻到了血腥味。
突然陷入狂躁的流民像是一群被人操纵的活尸,他们拿着钝刀和断箭,肢体僵硬却十分固执地往自己身上砍。
鲜血和残肢四处飞溅,方才还热闹的茶棚瞬间变成血腥的屠宰场。
商人受了惊吓,慌忙四下逃跑,不知是谁还自作聪明地关了城门。
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喻旻感觉有一瞬间的眩晕。想象力是个神奇的东西,就算紧闭双目,面前的景象也能复刻在他脑袋里。
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卫思宁撕下一片衣襟给喻旻缚眼,拉着他想往外走。
眼前的景象太过荒诞,让他觉得置身噩梦。
林悦等人被一群身手出众的灰衣人缠在不远处。刘竟连日剿匪早就精疲力尽,对上这些灰衣人有些吃力,该是主战力的喻大帅不知为什么眼睛上缚条白布,旁边还留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刘竟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追过来,一把拉起喻旻另一只手,“大帅交给我!你去帮林将军!”
“别碰他!”卫思宁突然失控大喝,整个人带着惊惧的暴怒。
喻旻吓了一跳,“殿下?”
刘竟也吓了一跳,怎么出来打仗还带个殿下,他愣了半晌才喃喃道:“那个……你去……我的意思是我先带大帅走,你…殿下您去支援林将军。”
卫思宁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个来回,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有些吓懵了,不敢去想如果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让喻旻看到了怎么办。
刘竟以为他不愿意,恼道:“这些都是北胡制的药人,他们只砍自己不伤别人,那些北胡死士才是要命的!”他急得要跺脚,爆粗道:“老子实在战不动了,你再不过去他们都得让人生擒”
话还没说完,喻旻突然木桩似的定在原地,追问:“什么药人?!”
刘竟快疯了,这俩一个赶一个磨叽,急吼:“你道都走不稳就还管什么药人!赶紧跟我走。”
卫思宁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二十来个灰衣人,林悦他们显然已经被围住脱不开身,他飞快朝刘竟道:“刘将军,切记不能让他看见血。”
刘竟虽然满头雾水,但大敌当前也没张嘴多问,答了声:“懂!”拽着喻旻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不消半刻,北胡药人切菜瓜似的把自己切完了,满地的血沫残驱,脚下全是血灌透了的泥沙,踩上去黏糊糊的触感别提多带劲了。饶是见惯风浪的李宴阳也面色铁青,使劲儿憋着腹腔的不适感。
周一辛打着打着就恶心吐了,险些让灰衣人得弯刀削掉半边膀子。
好在刘竟叫的援军来得快,几人狼狈归狼狈,倒也没吃着大亏。
摸不清莱乌还有没有后手,几人默契地边打边退。灰衣人明显看出他们的企图,围得越来越紧。正当卫思宁焦灼之时,灰衣人突然暴起,出手瞬间狠厉起来,刀刀致命的砍法。
“不对劲,”林悦嘀咕说。
之前围堵的打法多半是想生擒,现在就简单粗暴地想要他们命。
李宴阳扭了扭酸痛的手,“他们已经发现大帅不在。”
卫思宁鬼使神差地转身,往城门一侧的山丘上看去。黄沙堆积的山丘很荒芜,只有几棵耐旱的树歪歪扭扭地立在上头,叶子同黄沙是一个颜色。
卫思宁甩了甩挂在眼睫的汗,在灼目的烈阳下缓缓眯起双眼,双瞳的视线聚成一点。卫思宁凝目在寸许的山丘上,来回逡巡,终于在枯黄沙地上看到一个可疑的黑色倒影。
“莱乌。”卫思宁瞬间认定。
“余飞!”他大喝一声,瞠目欲裂,“给我马!”心中的暴怒和憎恨在看到莱乌的那一刻暴涨,血刃仇人的执念像是刻在刻在血肉里的诅咒催促着他为喻旻报仇。恨不得拿刀往莱乌生身上一刀刀剐,让他也好好尝尝喻旻这几个月受的罪。
林悦拦在他身前,“殿下,让我去。”
卫思宁愣了一下,眉头渐拧。
“莱乌害我大哥,我得亲手报这个仇。”林悦故作轻松地说:“这回你让我吧,这是我当着他灵堂吹下的牛,我不能欺负死人是不是。”
卫思宁紧攥手里的刀,看着林悦巴望着他的眼神,最终松了手。
他把近卫尽数招来,“跟着林将军。”
林悦挎上神臂弓,打了个呼哨,红枣尖啸着跑近。作者有话说: 给各位拜个晚年。很抱歉,完结章早就该发出来的。修改了不少时间,期间又遇上很多事情,年过得鸡飞狗跳,好事坏事全都赶在一起,不管写文还是生活都需要我有一个良好的状态,期间一直在调整,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106章 猜测
刘竟带着喻旻狂奔出十里开外,在官道上一间小面摊跟前停下。官道四处都是都护府的驻亭,莱乌的人再不要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
面摊几乎是露天的,只在灶锅上方架了梁,铺了一层稀稀拉拉的干草。灶台一左一右放了两张矮桌。
刘竟抬手又叫了碗面,喻旻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端起面前泡得发清的茶水喝了一口。
日头渐衰,夜风遂起。面摊老板挂起了油灯。
刘竟吸溜吸溜得干完面,仰头把茶也灌干净了。老板乐呵呵过来收碗,看着喻旻憨笑道:“客官不来碗?小店今日卖得多,全当请客官尝一尝,方圆十里能比得上小店这口的可不多。”
喻旻笑说:“不了,多谢掌柜。”
刘竟挥退热情推销的老板,四平八稳的神色终于爬上一丝愁容。两人在等待的间隙,他把该说的都说了。
林悦在剿匪途中发现沙匪用的兵器和柔然孤狼军所用是一批制品。经过仔细鉴别,并不是依葫芦画瓢做出的仿制品,确确实实是从柔然军械所拿出来的东西。加之今夏沙匪异常猖獗,杀不尽似的。柔然有阴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喻旻捏着缚眼的白布,在手上缠绕着玩。刘竟看了眼白布,又看了看喻旻的眼睛,“您天生晕血?”问完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诞不实,表情瞬间古怪起来,懊恼锤桌道:“我胡咧呢,您当我放屁吧。”
喻旻正琢磨着别的事,桌子被他锤得一抖,喻旻跟着回过神来。竟没想隐瞒,淡然地说,“中了毒,见血就发狂。”
刘竟是从小地方穷人家出来的官,武举中一鸣惊人,在盛京尚且还没个府门就被派驻到北疆。实打实的没见过世面。喻旻说的毒显然超出他的认知底线,脑子里疑问太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问哪个,憨呼呼地愣在当场。
喻旻没觉察出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诡异,心里想着刘竟说的事,心焦能同他商量的人一个也不在。
闲着也是闲着,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喻旻把揉皱的白布在手腕系好,索性拉着刘竟唠起来。
“我去年外巡偶遇都护府一位将军,似乎你的同僚们都和你一样节俭。”喻旻遇上的那位将军虽然比不上刘竟,却也是明眼能看的清贫,外出公干都舍不得吃点好的,点一碗酱肉硬要店家把一半的鹿肉换成便宜的野鸡肉,酒都没要一壶。全身上下唯一配得上身份的就是那把拎在手里的刀。
刘竟自己过惯了苦日子,不觉得有什么,但凡有人问,他总是那句能省就省点。外人听多了只会当成搪塞之言,他无愧于任何人,也就懒得费唇舌解释,左右要编排猜测的他也拦不住。他不贪公家一毫,不昧私人一锭,做人做事都行得端正,唯一不能心安理得的就是他那帮兄弟们。
听到喻旻提起,刘竟鲜见地沉默,一声不吭灌了口茶。
喻旻见他瞬间心事重重起来,也不知触了他什么伤心事,一时有些惶恐,正想着开口赔个不是。
刘竟突然笑了,半含苦涩半是无奈,“都护府的俸禄足够在这穷乡僻壤过得风风光光。可如您所见,我手底下那些将军吃的穿的还不如官宦人家看门小厮。他们的俸禄除了留足一家老小的吃喝,其余都塞我手里了。”
喻旻默了半晌,想起盛京城里的那些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传言,叹气道:“这么多年你也不为自己辩白辩白。”
刘竟摆摆手,“我整日忙着怎么养活自己和老家那八十多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想着怎么回报我过命的兄弟们,哪有闲心琢磨这些。”
喻旻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晚上没什么客人,面摊老板要收摊回家,官道上的东西不怕丢,老板大方地给他俩留了一张桌子和一盏油灯。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又慢慢唠回了这场战事。
若说行军打仗,刘竟是个十成十的门外汉,可架不住他脑子灵光,敢想敢猜。柔然和沙匪的牵连如同雾里看花,两人三言两语就把一团迷雾理得七七八八。
这事看似涉及纷杂,柔然孤狼军和沙匪八竿子打不着,可稍微一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沙匪、都护府、互市,如此明显的一条线。
刘竟脑子一转起来就渐入佳境,猜测道:“沙匪肆虐,都护府首当其冲。”他顿了顿,“但柔然的目标绝对不是都护府。”
喻旻点头,道:“调虎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