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冰雪消融,岸边的柳树已生了细细的新枝。
我咬了口糯米糕,坐在隋师兄身旁看他垂钓。他说近日来也无事,不如在人间留些时日,也算是陪裴师兄一起修完道再回去。
“隋师兄,”我小声地问,“天雷劈下来……会不会很痛呀?”
隋师兄说:“不会。”
过了一会,他收杆看向我,说:“最多也就是难受些时日。”
隋师兄元神化出来是莲花模样,原本应当盛放的,但附在树上时被天雷劈得只剩几片花瓣,如今又缩成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我想元神受损是极痛苦的,可隋师兄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那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看我皱着脸,温和地笑了笑,又说:“回去再多修炼些时日就是,很快便好了,阿枝不必难过。再者讲……裴应能高兴起来,就不会再对人间之事耿耿于怀了。”
我捧着师兄的元神,心中有些酸涩。
福禄山中出了事,向来都是隋师兄出面摆平的。
若是我能像他那般厉害,就不用他总来保护我们了。
“阿枝,”隋师兄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是能像师兄那样厉害就好了。”
隋师兄说:“厉害未必是好事。阿枝像现在这般便好。”
他语气温和,像是日光下潺潺的流水。
我垂着头,说:“我也想保护师兄,不想做师兄的累赘。”
隋师兄说:“不是累赘。”
他轻轻地叹了声,又道:“人……重情重义是为先,阿枝,你做得很好了。”
“师兄,”我问,“人间的情爱,就像风月一般么?”
隋师兄说:“何人同你讲的?”
我说:“是青雀门的大弟子告诉我的。”
隋师兄动了动唇,眉毛微微地挑了一下,顿了好一会才出声,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却也不能说是对的。”
我说:“哪里不对呢?”
隋师兄说:“或有缥缈如风月,或有坚定如磐石。情爱二字,不能轻易下定论。”
他看着我,温热的掌心虚虚地贴着我的两只手的手背。
含苞的莲花在我手中静静地转着。
我耳根有些发热,觉得胸膛中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震着。隋师兄的眼睛里映着我的模样,他从前未曾用过这种目光看我,我既想低头回避,又觉得自己仿佛沉在了他的双眸里
他说:“阿枝,爱一个人,便不要如风月。”
我点头。
他朝我微微地笑,眸中的潭水又晃动起来,说:“不论他人如何,师兄会一直等你……等你厉害起来,保护我。”
第46章
125
隋臻做道士打扮盘腿坐在高台之上,以自己的灵气修补百年老木的精魂。
他拿自己的元神引诱天雷劈下,多少是违背了生灵道的道法,如今还是得再还回来的。
“师兄,”荀枝化成的兔子缩在隋臻怀里,睁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往四周望着,压着声音问,“你得一直留在这里修灵么?”
隋臻摇头,道:“龙脉只是伤到了表层,很快便能补好了。”
他在师弟毛茸茸的额心上一点,微微地笑着问:“是不是觉得大师兄其实也没那么厉害?”
真要断了龙脉,莫说修道了,这天雷劈下来,对还未结金丹的他来说,怕是连魄体都留不下来。
荀枝蹭了蹭他的衣袖,认真地说:“在我看来……师兄不论如何,都是最厉害的。”
小师弟说什么话都这样认真,隋臻心中失笑,面上却还是端正稳重的神色。
他望着天上沉浮的云海,说:“阿枝,天道就是这样的,无论是人是仙,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
云雾飘散过来,将他的身形隐没在了其中。荀枝在茫茫雾气中化作了人形,隋臻的手仍停在荀枝腰间,两人隔着薄薄的水汽望着,谁也没有出声。
隋臻注视着面前清秀的少年脸庞,十多年过去了,荀枝眉眼间的稚气散去后,确实如江靳所说,出落成了个美人。
美人在骨而非在皮,荀枝最为好看的地方,便是那双清亮而乌黑的眼眸,这样盯着时,就觉得好像有一轮明月在潭水里头晃动着。
荀枝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住他,温热的身体贴上来,带着一点糕点的甜香。
那软软的唇贴上他的脸庞时,他没有再推开荀枝。
“阿枝……”隋臻轻轻地叹了声,抬起少年的下巴,温和地吻了下去。他的手穿插过荀枝柔软的黑发,抚过那细细的脖子。
他的爱不会像爹娘那般如风月……
心若磐石,不可转也。
126
日头还未升起,山中还是一片雾水笼罩。
我跟在小隋师兄身后静静地走着。
三个师兄里我最喜欢他,他同我说话时总是温温和和的,像是春风一般。
小隋师兄问我:“你听过别人唱曲子么?”
我摇了摇头。
他便走在前面,轻轻地哼起了歌。我虽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却也觉得他唱得很好,叫人听了心里都安宁下来。
我听他说:“我爹当年……便是为着娘唱的一首曲子,叛了门派,放下一切同娘做了道侣。”
我高兴他同我说起自己的事,也大着胆跟着说:“我爹娘也是志同道合,痴情书画,后来才成的亲。”
隋臻回头看我,面上没有笑意,清俊的脸上显出一丝我看不懂的神色,道:“可他终究是负了我娘,情爱二字,不过是云烟,转眼就不见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与他相隔不过几级石阶,可在那个时候,我却觉得自己离隋臻师兄很远很远。
第47章
127
裴应好起来后,就能分出心思来吃飞醋了。他不像江靳那般表现得直白明显,但说起话来旁人多少都能听出些酸溜溜的意思。
他敬佩且感激隋臻,也明白小师弟向来喜欢跟着大师兄,倒也不觉得荀枝成日地跟在隋臻身后有什么。
当初在山上的时候,荀枝不也做过一段时间他的小尾巴嘛,没什么好羡慕的。
让他看不惯的是那只叫荀宿的凶兽。
他都忍着没和师弟同床,这位倒好,仗着自己不是人,每天夜里都要缩在荀枝怀里睡觉。
他把这事同隋臻说了,隋大师兄却只是平静道:“既然结了血契,那暂且也只能这样由着它来了。”
裴应说:“这就是个小色胚,来占荀枝师弟便宜的。”
隋臻淡淡道:“不过是只妖兽罢了,又做不得什么,还同它较劲不成?”
裴应也无可奈何,只好暗暗嘟囔道,这凶兽不应当姓荀,该姓江才是。
隋臻大半时日都在皇宫中的祭祀之处修灵,荀枝有时同他去皇宫里周转灵气,有时则跟着裴应满京城地跑。
唯一被留在山上修行的江靳寂寞得很,闲来无事就在树上写荀枝的名字,竟是在每棵树上都留了笔墨的痕迹。
128
裴师兄骑在马上,绕着我转了两圈,说:“师弟不上来坐坐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