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平平无奇四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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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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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师兄喝了很多酒。

    客店的小二被他大半夜叫醒拿酒时本是神色气愤的,但看裴师兄出手阔绰,便又喜笑颜开起来,把酒窖里的好酒都抱了上来。

    我本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喝的,看了半个时辰,我实在困得不得了,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就已是第二日正午了。

    后来是裴师兄把我抱到了床上,我竟然毫无察觉。

    日色透过纸窗在木板地上留在淡淡的光斑,几个酒坛子翻倒在地上,酒气蒸腾了一夜,只余了些醉不了人的浅香。

    我披了外衣,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正想着裴师兄会去哪里时,他就推开屋门进来了。

    他提着烧鸡朝我弯眼一笑,脸上依旧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醉色。

    我松了口气,以为昨夜在城门的所见所闻都不过是我一场梦。

    裴师兄还是一副傲气的世家少爷做派,连掰鸡腿的动作都矜贵得像是在品鉴玉石。我咬着他递来的鸡腿,心想我宁可他多说些臭屁的话,也不愿他露出那般颓丧的神色。

    他自己并不吃,只含笑地看着我吃。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时,忽然看见他衣摆处沾染上了一处深褐的痕迹。

    他向来是爱干净的人,怎会察觉不到自己衣摆上的污渍呢?

    我想着,出声提醒他:“师兄,你衣摆脏了。”

    裴师兄低下眼睑瞥了眼,轻描淡写道:“是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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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昨夜想过了,”裴师兄过了须臾,又对我说,“师弟难得回人间一趟,就这样回师门实在是可惜,这几日师兄便带你随处看看罢。”

    屋外下了蒙蒙细雨。

    裴师兄带我去了江上乘舟。江水上白雾蔓延,他披着蓑衣坐在船头,对我说:“师弟,我小时候极念家,又不好意思在人前哭,故而你上山因父母缘故哭时,我总是说些难听的话。”

    雨水飘到我脸上,凉丝丝的。

    裴师兄问我:“你没有怪师兄吧?”

    我说:“我还以为师兄讨厌我。”

    “你那时只比我小妹妹大一些,”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神色,但从他口吻中猜出他是在轻笑,“我看到你,便会想到她。”

    隔着朦胧的雾气,我望见远处有座斑斓的彩山朝我们的小舟飘来,等它飘进了,我才看清那原来是一艘大船。

    丝竹管弦之声夹在微风细雨中拂面而来。

    裴师兄忽然问我:“师弟,你想不想看烟火?”

    我说:“烟火?”

    他不作解释,只将手中的钓鱼竿一抬,那彩山便骤然燃起了大火,升起的黑烟同雨雾纠缠在一起,像黑压压的乌鸦从晃动的火光中成群飞出。

    我怔怔地望着那场在细雨越燃越烈的火,丝竹声停了后,人的哭喊声便从远方传来。

    裴师兄偏过头,他脸上也似蒙了一层雨雾,水珠凝在他眼睫上,我也分辨不出那是不是他的眼泪。

    他说:“人间世事常有不公,才会有人穷尽一生去寻仙山桃源……”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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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宰相的大房夫人一觉醒来,便见老爷的脑袋被端端正正地搁在桌案上,一旁的宣纸上正是蘸着黑红的血写出的“杀人偿命”四个大字。

    她吓得两眼一翻,昏在了头颅下,过了好几个时辰才被慌张闯入的下人吵醒过来。

    下人也没注意到老爷的脑袋就搁上头摆着,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才把话说全:“不、不好啦夫人……少、少爷和歌女们乘船出去玩乐,船烧起来了……”

    大夫人也顾不得老爷的事了,只紧紧地抓着下人,颤着声音问:“少爷呢?快、快去灭火救人啊!”

    她连发髻都没梳,听到外头吵闹的动静后,左脚的鞋都忘了穿就跑了出去,哪知一到门口,就见一具烧得焦黑的尸身被人搬进了府中。

    大夫人惨惨地叫了一声,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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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师兄心情似乎又不错了,他钓上了两条大鱼,笑眯眯地告诉我:“荀枝师弟,你这回煮的鱼汤,可就只有我一个人喝了。”

    那火烧了两刻钟,渐渐地就被雨水浇灭了。裴师兄问我烟火好看吗,我虽然不想惹他不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不好看。

    爹爹带我看过烟火,那时我坐在爹爹的肩上,天上星星很亮,烟火也很亮,四处都是欢声笑语,而不是像今日一般只有凄切的哭喊。

    浓烟像是乌鸦,一点也不好看。

    裴师兄说:“师弟,倘若你是我,就会觉得方才的烟火,是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烟火。”他说着,眼中又燃起那种要把他自己也烧掉的光亮,我有些害怕,就伸手盖住了他的双眼,像他以前保护我时做的那样。

    我屏着呼吸靠近他,在他下搭的唇角边轻轻地亲了一口。

    “师兄,我亲亲你,你不要难过了。”我说。他的睫毛扫过我的掌心,带来了一点轻微的痒意。

    “又是跟江靳学的,回去后少跟他说话。”裴师兄果然又笑起来了,他抓着我的衣襟,一下咬住了我的唇,温热的舌头舔过我的牙关。他勾了勾我的舌头后,就又把我推开了,还对我说:“师弟,你不该去亲一个疯子。”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师父和大师兄在这,一定能劝住二师兄的。像我这样笨脑子的,就只能紧紧地扯着裴师兄的衣服,不让他离开半步。

    “灵修下凡不能坏他人命道……”我说,“裴师兄,你莫要再做下去了。”

    裴师兄握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移到他心口的位置,轻声对我说:“从前这里装的都是相思,如今相思没了,就只剩恨了。”

    我第一次看到裴师兄流泪。

    泪和血从他眼眶里一同流下,一滴,两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说:“那群恶狗可以损我裴家命道,是天道不公,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自己来做个了断?”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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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手忙脚乱地抬袖给裴师兄擦眼泪,他的目光似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着更远的地方,那点摄人的火光熄灭后,就只剩沉沉的暗灰。

    他捧住我的脸,阖眼又亲上我的唇。

    甜腥的血味从他的舌尖慢慢地蔓延过来。

    裴师兄的唇是艳红的。

    “荀枝师弟,你上山十二年,是不是常常想起爹娘?”他呼出的热气在半空凝成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你怕不怕有一日……回到人间,没有家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嘴里的血味都化为了喉间的酸涩,竟在刹那间明白了裴师兄的意思。裴师兄垂下眼睑,不再看我,又坐回了船尾划桨。

    夹着雨丝的风吹过来,我抱着膝盖坐在了船头,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我摊开手心,慢慢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想,什么时候才会到江南的春天呢?

    娘是去了江南看花,爹是要去做大事,才会把我留在水缸里。我那时跟着师父去山上时,一路都在担心爹娘回到家中找不到我。

    “裴师兄,”我喃喃着说,“他们是不是都化成了江上的风雨,待我们回来的时候……所到之处,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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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长夜里,裴应拂去一身血汽,轻轻推门走进屋中。他杀过人后心中翻腾的悲怆终于平息了些,渐渐后悔起在小舟对荀枝师弟说的那句话。

    他有时觉得师弟什么都不懂,又有时觉得其实师弟什么都明白。

    在心中轻轻叹了声后,他点起屋中的油灯,看见了桌上尚且还有些余热的鱼粥。

    师弟的手艺仍是很好。

    裴应喝碗粥,抬眼去看裹着被子缩成一小团的师弟,想了片刻,还是走去看了看荀枝。

    ……那句话真是说的不该,害师弟伤心了。裴应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枕头上被少年眼泪浸湿一大片的水痕。

    是他刚上山那两年太念家,又不好意思哭,还被师父喊去管荀枝,心里总是老大不愿意的。或许是他年少不懂事,说话不好听,荀枝被他怪声怪气训了几次后,想哭的时候都会偷偷躲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因为自己的悲痛,坏了师弟长久以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