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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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骠骑将军得先帝赏赐最多,未必在意这一条玉带。”

    我气结。

    南人重礼节,何况萧元胤出身贵族,必然知晓何为不问则取即为偷。他拿着卫映的玉带,却如此坦然,是卫映当真视金钱若尘土,还是他们关系亲近,连玉带这样的亲密之物都不分彼此了?

    玉带象征身份权位,也可作香艳之物。

    我心忽然狠狠戳动,一不可言说的心思顿时在心中蔓延,想到了多年前那个雷雨夜,父皇用披风把他裹在怀中,再有一次我偷偷躲在亭中看他们端坐在廊下看雨,父皇有时候会侧过脸看向他,卫映察觉了,便轻轻拉了拉父皇的手。

    他们本就亲密若夫妻,不曾明说,却也不曾遮掩,床笫之事,想必也是做过的。

    我脑中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那年卫映伐陈得胜回朝,烈日下堂皇的容颜若是在绮罗红纱之中,也应该是异样的情色。手中玉带渐渐被我掌心的温度浸出了温意,我忽得觉得那东西如火炭般滚烫,急急松开了手。

    玉带掉到地上,好在并未有破裂。萧元胤盯着它,见我在看他,又急忙移开了目光。

    我撇过头,实在不想看他:父皇若是喜欢卫映,我只以为他们雄主名将,确实天造地设,况论他是我父亲,我更生不出别的心思-------但萧元胤算得上什么?

    第19章

    回到宫中那条玉带仍然在我脑海中晃悠不去,我想我最后松开它时脸上一定带着羞愤的红,为我因此为色欲之事浮想联翩而羞愧不已。

    我在这一刻竟然强迫自己去想卫映的赫赫盛名,那我曾经极不愿意过耳听到的歌赋在此刻提醒我我不能将他视作媚意承欢的脔宠之流,即便我不喜欢他,也该清楚他是何等人物。

    我该知道真正的脔宠是什么样子我唤来我的贴身内侍,背着脸吩咐道:“给朕拿书来!”

    “陛下是要《诗经》,还是《尚书》?”

    圣人之言回想耳畔,教我更觉面红耳赤。我捏着被角,咬牙切齿道:“不是四书五经,是杂书!”

    内侍立刻乖觉跑走,不多时捧了一打书卷双手呈上:“这些都是奴才早早为陛下收罗的,最上边这本可是北齐文人所著,集北齐后主高桓淫乐技艺之大成,先帝灭齐后将邺城宫室付之一炬,奴才费尽千辛万苦才为陛下寻到的。”

    我心动,刚想伸手却即刻缩了回来,指着内侍破口大骂:“大胆奴才!竟敢教唆朕看亡国之君的东西!你是想朕也如那北齐后主一般吗?”

    “奴才冤枉!”内侍轻车熟路地磕头鸣冤,“北齐亡国,乃时也命也,是遇到了先帝这样的万世英主,兼之自己沉迷声色、冤杀忠良才至于此。可陛下勤于政事,又乃先帝血脉,将自己与北齐后主相较,实在过于自轻了!”

    “巧言令色!”我哼了一声,拿过那册书看了起来。

    第20章

    那齐主高桓乃幼年即位,其昏庸荒淫较南陈后主陈叔宝有过之无不及,父皇灭齐之后他肉袒出降,然而他积民怨太深,竟在关押之处被齐人活活撕碎。我初听闻此事,骇于其失民心如此之甚余,也好奇过他究竟有多荒淫好色,内侍给我的这册书,倒是正叫我大开眼界。

    那书对两人之间的欢好之事记录得简略,所画之图虽笔触精致,看得出有功底,作者却对此并未多上心。到了记录那成群交合、淫物机巧时才当真是洋洋洒洒不惜笔墨,所画也惟妙惟肖,其中中央合页倾注心血最多,竟是画了一幅《玉体横陈图》,是北齐君臣在昭阳殿聚众淫乐的情状,更题一赋曰《金车赋》:

    “有客初仕,缔交邺里,驰骛王室,遨游许史,得蒙天子,千金御幸,奉旨作赋,归而称曰:狭邪娈童,怯薄颜色,董暇蛮子,徒余春情。凝情待价,千金一睹,莫疑休缓,争瞬光阴,金车迤逦,横陈玉体,袍带陆离,羽佩沾衣。解罗衣而行进,握欢物而未前。惜资质实姝丽,响金铃闻清音。摇绣幕而纳影,移金轮见湿鬓。出暗入光,不颦顿媚。垂罗曳锦,鸣瑶动翠。新成薄妆,去留馀腻。千军卸甲,万马俯首,实乃后庭绝色,休道卫霍之才。闭发还冠,足往心留,遗情想象,顾望怀愁,半晌得尝,虽死足哉!”

    淫词艳赋,不堪入眼。我匆匆颤抖着手翻过页,见那作者还细细描摹了那金车形状:那是一辆精巧小车,四围都是锦围绣幕,下面配着玉毂金轮,据说人登车后,只须将车身推动,上下两旁立刻有暗机缚住手足,丝毫不能抵抗。

    那金车虽号称千金一睹,满朝文武仍争先尝试,作者还道其笔触仅能道三分神仙滋味,真不知昔日邺城是何等纸醉金迷模样,这样想来,卫映在我眼里的作风奢侈,于出身北齐贵族的他实在习以为常。

    那他在邺城,也见识过这样的奇技淫巧吗?

    我竟又想起了卫映,还是想着他同这些淫秽不堪的事物间的关联!我脑海中弦一崩裂,望着那金车图,竟不受控制地想着若是卫映坐着这金车该是何种模样。

    我怎么能这么想!我惊恐不已,扔开那册子抱着头在寝宫来回窜。脑海中卫映的模样既令我迷醉又令我排斥厌恶,千方百计想将他驱赶出去心头仍恋恋不舍。

    内侍听到动静,急忙进来磕头问我情况。我捂着眼睛,艰难问:“骠,骠骑将军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骠骑将军前几日又病了一场,雎国公已经去他府上看过了。”

    萧元胤!我想起正是他那条玉带惹的祸,心中不自觉想到了他与卫映那般种种的情状,更是越想越气,愤恨不已,须臾,我深呼吸,告诫自己千万冷静,不可失了一国之君的仪态。卫映是我表哥,是父皇疼爱的人,萧元胤都去了留朔侯府,我更要过去表达关怀,才不失国君的大度和儿子的孝心。

    “摆驾留朔侯府,朕要去看朕表兄的病!”

    第21章

    我去见卫映时药还没有煎好,他跪坐在窗边,苍白精致的脸孔迎着窗纱外的薄雪,是翩然如画的名士图。我令他免礼,坐着我上次来时萧元胤坐的那个地方,卫映望着炉上的茶汤,淡淡道:“臣是随意沏的茶,陛下不嫌寡淡,臣便为陛下斟罢。”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饮着那茶,喝得久了,倒是尝出了清香之意,可能是父皇赏他的茶太好了。我心中一动,问道:“听闻这清茶在北朝是寺庙里才喝的,怎么,表哥是不忘邺城崇禅之风吗?”

    “臣的舅舅喜欢这样喝茶,臣从小跟着他,学着他的习性罢了。”他低垂下眼睛,将茶水一饮而尽,“大兴寺庙,军农废弛,灭佛之策,是英明之举,臣并未对此有毁谤之心。”

    我这才知道他是多想了,以为我要借机发难他对从前父皇奏请北周武帝的灭佛国策有所不满,心中一气,觉得他实在把我想的喜怒无常,想起我往日行径,却又默默无言了。正当这时下人上来说药煎好了,我以为这是个表达善意的机会,便起身亲自接过那药碗:“表哥且莫辛苦,朕来喂表哥药罢。”

    卫映一怔,此刻倒像是吓着了般连连推却:“陛下万金之躯,怎能亲自劳动?”

    “这是朕的恩宠!朕也只亲侍过父皇的汤药!”我恼怒,觉得他实在是不识抬举,“你想抗旨吗?”

    卫映无言,而我索性不管不顾地坐在他旁边,一勺一勺喂着他吃药。他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而我盯着他漆黑的眼睫和漂亮的眼睛,也有些心猿意马。

    我一勺子递得歪了,药便泼了一点出来。我搁下药碗,连忙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擦。

    他下意识歪了歪脸,帕子便递得不端,教手指触碰到他脸颊。白玉一般硬而冷的触感,却让我的指尖停留在上面,迟迟不肯移开。

    这样微不足道的接触,我却感受到血脉贲张之意,下身硬挺,亦面红耳赤。注视着卫映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我只感到我所有的想法都似被他看破,慌忙以袖掩面,落荒而逃。

    我心跳不已,脑海中时而闪现画册中淫秽书画,时而又是父皇威严而审视的脸。我不孝不悌,不才不贤,实在愧对父皇和那奉我为君上的朝臣万民-------我竟对卫映发情了!

    第22章

    我从小就对卫映有异常的关注。

    我既嫉妒他,却又忍不住偷看他,既企望他能注意到我的目光,又唯恐他发现我的卑微,怀着这样矛盾的心理我在长大后一再表达我对他敌视,希望这样能正大光明地教他注意到我。

    然而我百般纠结不得辨清的情感,好容易有了勇气朝他袒露一点,他也视若无睹地对我漠然以对。我因此气恼而羞惭,为我一意孤行不得回应的执念气恼,继而将那气恼归于对卫映的厌恶,可我其实,其实是喜欢他的。

    我想要他亲近我,他却不肯理一理我。

    可我不能勉强他,我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愿意亲近雌伏的人是父皇,愿意对我假以辞色也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如若是从前我对我情感恍然不知时,我大可以父皇遗命为由压抑我那本不存在的厌恶,而后将他高高供奉等着他寿终正寝,可现下明白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抱着玉枕在榻上呆怔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梦境里父皇的面容时时浮现,我想看清他的面容,然而我将要窥清的一刻身体忽陷于踏实的沉重中,百般要自己重回梦境,也无可阻挡地清醒了。

    彼时还有半个时辰才上朝。内侍问我要不要再睡会儿,我磨了磨牙关,咬牙切齿道:“上朝!今天提前上朝!”

    你们一个也别想睡好!

    上朝后满朝文武都不比从前精神,答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我一开始报复性的快乐退去,又觉得这大臣们多半连早膳都未用,我未免也太过分了些。目光扫到萧元胤时,见他仍坐的笔直且神采奕奕,便点了他出列:“萧卿今日精神不错啊。”

    “回陛下的话,臣喜日光熹微之景,向来是起得早的。”

    “萧卿年纪轻轻,却很有雅兴啊,如此勤勉,才堪为国之栋梁------其余人等回家自省吧!”我起身,“退朝,赐萧卿与朕同用早膳。”

    第23章

    我只是借机想跟萧元胤说说话。

    他是卫映的朋友,我想从他这里知道些卫映的事。只是我不便在他面前在他面前直言心中隐晦的心事,便只能拐弯抹角。

    “陛下以为骠骑将军待陛下不若他待先帝赤诚?”萧元胤一怔,我垂下眼睛,紧紧捏着自己衣角,“萧卿莫不如此以为?”

    我话出口后,才发觉我这样的问题对萧元胤而言,是颇有审视考验意味的。

    我有些慌,当真不想在萧元胤心中留下我刚愎多疑的印象,这样他纵然忠诚,也不会与我推心置腹。而未待我出言,他已然幽幽长叹,望向我的眼神颇有同病相怜的悲悯:“陛下圣明。”

    “朕圣明何处?”我是真疑惑不解。

    “骠骑将军虽在陛下面前从未有不臣之举,可他待陛下,确实是不如待先帝赤诚的。”他话锋一转,却又为卫映求起情来,“可陛下也莫要因此以为是他有二心,他待大昭、待陛下,必然是忠心不二。只是他命途多舛,本不该活下来”

    我的心狠狠揪起,不由竖起耳朵想听听从萧元胤口中漏出来的卫映旧事,可他自知失言,便顿了顿,绝口不提了:“先帝于他既是救命恩人,又有再造之德,陛下为先帝独子,已然能教他甘为鹰犬、永远恪守君臣之分------那陛下可还有旁的想求的。”

    我噎住,心中顿时苦涩万分:卫映是我的臣子,我能说出口的君臣之分,他无可指摘,那要萧元胤多说些话,便只有我寻旁的借口了。

    思索片刻,我忽得对萧元胤行了大礼。他惊恐万分,一下子扶我也不是受礼也不是,只得也跪在我身前:“陛下若有想问的,臣必然知无不言-------不必如此啊!”

    “萧卿不为朕解惑,朕便绝不起来!”我道,在心中不断默念父皇曾对我的疾言厉色,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来,“先帝晏驾时,萧卿也是在的,当知晓他对骠骑将军有多放心不下,要朕发毒誓才肯合眼。朕昨日,昨日梦到父皇入朕梦中,斥责朕对表哥全无关怀之心,令他终日郁郁,不得颐养天年。”我鼻子一酸,是当真觉得悲从中来,“不为大昭国祀,便是身为人子,朕也实在不能让父皇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可表哥同朕素来生疏,朕有心想如父皇般与他亲近,也寻不出法子”我拜头至地,重重叩首道,“朕只知晓萧卿与他亲近,故来恳请萧卿,一定要教教朕如何亲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