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本闲凉

分卷阅读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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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亮的火星在顶端燃烧,又慢慢地落下去,其所爬过的地方,都渐渐冷却,成为了惨白的灰烬。

    顾觉非于是忽然想,这香与人是很像的。

    他苍白而干裂的嘴唇,不见半分血色;原本丰神的面庞上,两颊已微有凹陷;一双深邃的眸底,则铺满了一种常人难以探查的淡漠与冷酷。

    他的身上,藏着隐约的忧悒。

    但不管是他身后的孟济,还是门口的陆锦惜,都无法从他身上窥见哪怕半分的颓丧。

    父亲逝世后那短暂的软弱,已经彻底为坚硬的外壳所包裹,不给任何居心不良者以可乘之机,如一面铁墙般坚实、可靠。

    从此以后,他是顾氏一门的主心骨。

    从此以后,他的沉浮牵动着满门的荣辱。

    顾觉非躬身拜祭,将那一炷香插向了香炉,起身后又注视着眼前的灵位,注视着上面那几个原本熟悉的字。

    过了一会儿才道:“既问明白了,便处理掉吧。”

    “是。”

    虽觉得这声音实在太过淡漠,且藏有一种以往的顾觉非所不应该有的冷酷,孟济也不敢有半分的反驳。

    陆锦惜便是这时进来的。

    她身上所有繁复的、明艳的妆饰都卸了下来,一身的缟素,只让风铃将药递给顾觉非,道:“事要紧,身子也不能倒。大夫开的药还要喝上几日呢,还是先喝药吧。”

    顾觉非转过了身来,默然无言。

    他从风铃手里接过药,温度是刚刚好,便一口气喝了,又将药碗放回她捧着的漆盘中。

    “啪嗒”地一声轻响,是瓷碗的底与漆盘的底碰撞的声音。

    陆锦惜看见了他的手指。

    修长的,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把枯枝,了无生气。

    心底骤然有些钝痛。

    这些日子以来,顾觉非的话都不多,好像昔日那个健谈的、善言的顾大公子,已经湮灭于尘埃中,再找不见半点的影子。

    她的话也自然地变少,无法不沉浸在他的苦与痛之中,感同身受。

    太师去后,停灵三天下葬;如今是第七日了,今日一过便算是过了最紧要的头七。

    如今这局面,无法容他为太师守孝。

    所以有一些事情,也总应该让顾觉非知道——

    毕竟,这或恐是老太师临终前唯一留下的遗愿了。

    送完药后,陆锦惜并未离去,而是将那一卷棋谱取出,看了片刻后,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递向他:“这是太师大人不久前着人送来的棋谱里发现的,我想,该对你有用。”

    一旁的孟济,一下就抬了眼眸。

    以他对陆锦惜的了解,几乎是在看见她取出那一卷棋谱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会有玄机。

    此时几乎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

    顾觉非仿佛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留下来。然而只怔忡片刻后,他便隐约了然了……

    伸出来接这棋谱的手,再一次轻颤。

    然而那神情中的复杂,却无论如何也让人分辨不清悲喜。

    他打开了棋谱,垂眸看去,过了许久终于是笑了出来,嘲讽至极的笑,笑了很久,可笑到后面终是流出泪来。

    这一天的雨没有停。

    近暮的时候季恒来访,与顾觉非在小筑里说了很久的话。

    天晚了,顾觉非回了屋,无言地搂着她躺了一夜,谁都没有睡着。待次日黎明,他便独自起了身,向她道:“我上朝去了。”

    可陆锦惜知道,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第203章雾锁禁宫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方少行也知道。

    自打接过了卫戍皇宫这担子之后,他的日子便日渐无聊起来,尤其是此刻的涿州兴许正在爆发一场大战,而他却偏无缘参与,实在是让他心里面痒痒又牢骚满腹。

    于是这天还没亮开的时候,便站在太极门前喝酒。

    昨天下过了雨,又因天气还冷,这昏昏沉沉的黎明里,竟是涨满了雾气,被远远近近的宫灯照着,晕黄浓白的一片。

    放眼望去,什么也瞧不见。

    有时候这是方少行喜欢的天气,有时候也是他厌恶的天气。但在这安安静静屁大点事都没有的皇宫里,却只让他生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厌倦。

    方少行从来不是个安分的性子。

    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喜欢在沙场上驰骋,迷恋那交织在黄沙戈壁上的刀光剑影,热爱追逐胜利的鲜血……

    因为只有那时候才能深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活生生的。

    沸腾腾的。

    但同时又是脆弱的,轻而易举就可以折断的。

    上惯了战场的人,其实很难适应太过安逸的环境,尤其是方少行这种天性就好战的。

    他巴不得薛况打进来。

    这样的话,既可以欣赏他们这一位糊涂皇帝惊慌失措的神情,又可以彻彻底底与薛况分出一个高下了。

    “涿州,涿州……”

    嘴里面将这两个字又念了一遍,方少行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滚烫火辣辣的烧灼感几乎立刻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让身周环绕的寒意变得微不足道。

    只是在放下酒坛时,他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因为前方浓重的雾气中,竟然走来了一道雪白的身影,脚步平缓,身形瘦削。唯那高彻的姿态,在霎时间唤醒了方少行并不特别好的记忆。

    他微微地一挑眉,下意识就要一笑,但眼角余光一触他满身的白,想起京城里最近这一桩不大好的事情来,到底是颇为难得地忍住了。

    当下只打了声招呼:“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觉非没有换下那一身孝服,今日还穿着一身的白。要知道以这般的装束入宫,那等同于大不敬啊。

    方少行下意识觉得不很对劲。

    顾觉非却是站在这宫门前,抬首看着巍峨的宫墙,看着天边上渐渐喷薄而出的明光。

    过了有片刻,他才向方少行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太师头七方过,我来向皇上问个安。”

    头七,问安。

    这话不能连起来听,一旦连起来听,可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味道。

    方少行拿着小酒坛子,将自己那青钢剑杵在地上,看向顾觉非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然后莫名地笑了一声,竟然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了道。

    这些年来,两人私底下的联系其实不少。

    朝堂上不少人看不明白,总觉得方少行看谁都是那拽到天上的模样,更不觉得他除了与刘进走得近一些之外,还同谁走得近。

    至于与顾觉非?那更是话都没两句。

    所以从来没有人觉得,方少行与顾觉非之间会有什么联系,更不觉得他们会走到一路去。

    一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