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他更加信任,几近崇拜了。这数日里也有过些为非作歹之人想要抢夺他人的物资来维持自己的生存,维希特里斯带着他的拥护者们把被抓到的都杀了。
他以血和希望为人们筑起一道通往彼岸的桥梁,人们无法抗拒,只能用尽一切力气跟随他前行。
一时间,良好到诡异的秩序就这么被维持了下来。然而气氛也越来越紧绷,人与人目光相触时也越来越惊讶于对方眼中困苦绝望的自我。
留给他们走出困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莱奈尔怀疑自己的伤口长得不太好。疼痛越来越痛,也越来越痒,他甚至不太敢使用左手了,每当抬起来就感到撕裂的痛苦。但他根本不敢打开衣服查看情况,四周太冷了,上药和换干净绷带都成了无法完成的奢望。
他只希望尽快走出圣山的区域,到达可以使用法术的另一端。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他能给自己试验效力更强的新的治愈术了。
赫伯特知道莱奈尔的伤口恐怕长得不好。他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夜里莱奈尔睡着后,悄悄地把一些物品从莱奈尔的背包中转移到了自己的里面。
至于那本厚厚的游记,他也在和莱奈尔商量过后,把它埋到了路旁一块巨石后面。
“总可以再写的。”赫伯特安慰道,“肯定比这本厚得多了。”
第15天夜里,奇丝娜带着他们钻进了一处山洞。洞中颇为宽敞,又能避风,相对外面可以说是很温暖的了,大家都同意在此好好休息一下。
更令他们惊喜的是奇丝娜的话。
“从这个山洞穿过去,最多再有一天路程,就离开雪线了。再走三天,就能离开圣山了。那里是一片草原,这个季节正是雨季,动物非常多。”
第二天他们穿过了山洞,外面的气候却令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高山阻隔了两侧,使得气候完全不同,这边漫天乌云,一片片飞雪正漫无止境地飘落。
大雪阻碍了视线,给下山的道路带来了潜藏的危机和巨大的难度。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上天在阻扰他们到达幸福的彼岸。不然为什么要在昨晚进行了如此美好的前景设想后,毫不留情地用最残酷的现实来予以打击呢?
维希特里斯却突然拉下了脸上用来防风的面罩,伸开双臂,迎接着雪花洒满脸孔,大笑起来。
见到这种情状,不少人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他慢慢停下了笑声,转身对着所有人,神色激动,快乐得不能自已,吼道:“快看啦!我们是真的快到了!奇丝娜说的完全正确!不远处就是雨季的草原!不然这么内陆的高山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雪!我甚至能在雪花中尝到独属于草原的雨那股充满生机的气息!我们是真的快到了!”
众人渐渐被他的激情所感染,也纷纷欢喜起来。他们甚至已经完全遗忘了片刻前还在怨天尤人,垂头丧气的心情。不少人甚至抱着仅存的亲人和朋友痛哭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人群的情绪才慢慢控制了下来,大家继续按照之前的队伍,彼此扶持着,在雪坡上慢慢地往下挪去。
莱奈尔忍不住悄悄地拽了拽赫伯特的手臂,附耳道:“维希特里斯这家伙,果然是莎法儿领的人啊。天气越寒冷,环境越恶劣,他越是能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意志的光彩。”
赫伯特按了按他的手。他想这大概和莎法儿领无关,维希特里斯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投机取巧地过着其他许多人羡慕的富足又自由、颇受尊敬的生活时,他就渴望着这一刻。不然他也不会一边接受着红龙的恩典,一边又与精灵私下接触,悄悄地为自己留足了后路。但这些话,现在却不必细说了。
他看了看前后充满信心的人。
人总是要有所依托,哪怕是依托于一个他们并不了解其真实的他人以绝佳的演技编织出来的虚幻的美梦呢?
雪越下越大,队伍中一个女孩突然踩空了。她脚下的路被松软的雪虚虚掩盖起来,乍一看十分安全,实际山体往内凹陷了一个小坑。
女孩摔倒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身旁的人,尖叫起来。
人在摔倒时,总是会下意识抓住些什么。这一瞬间,前后十几个本来就彼此搀扶的人都翻了下去,而正好在这十几个人最前面的,就是莱奈尔。
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赫伯特的脊背,牵着面前人的衣角走着路。这让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跟着赫伯特出门玩,因为对于陌生之地的羞怯,他总是牵着赫伯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肩膀后往外探勘整个世界。
因为这分神,他直到后面一股大力抓住了他的背包,把他使劲拽歪到无法纠正过来时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放开了手,和其他人一样滚了下去。
期间他本来差点儿伸手抓住一块山坡上凸起的石头,却因为姿势不对,用力的是左手,根本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剩下的人们是惊恐的。
他们也和那个女孩一样,忍不住叫了起来。
奇丝娜被高昂的惊呼声吓得猛地回头,她挥动双臂,又气又急地对维希特里斯低声吼道:“别叫,让他们快别叫了!”
维希特里斯也很想知道,怎么能在自己不高声叫喊的前提下,让离得远远的人停止叫喊?但他很快就没有疑问了。
他们脚下的雪面在震动,一道裂缝骤然出现在往下大概1芬利尔的地方。大片大片的雪块从裂缝处剥落,往下滑动,扬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舞和山风。
雪崩了。
混乱停止的时候所有人只敢伏趴在雪上,低声地呼喊亲人的姓名,微微有着几声啜泣,都形不成太大的规模。
伊薇特死死地抓着奇丝娜的手腕,浑身都在发抖。她的脸上全是雪花,正在吸收热量,飞快地融化着,而她根本顾不上拂去它们:“别离开我,奇丝娜,别再一次离开我。”
奇丝娜安抚地用另一只手以同样的力道抓住了这只紧紧禁锢着她的手腕。
“没事了,没事了,伊薇特,我在这里。”
他们重新清点了队伍,受到损伤的人很少,只有几十个人没有站稳,一起滚下了雪坡,掉进了裂缝中。伊薇特腰上系了绳索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裂缝的情况,遗憾地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条山体上天然的深沟,十分陡峭深邃;覆盖其上的雪盖又太过松软,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塌陷。
那些掉进去的人,是救不上来了。
莱奈尔跌倒得很早,赫伯特在雪崩发生时看到了前者滚落,竟然毫不犹豫地也跟着跳下了山坡。
如今雪地上并没有看见他们二人。
西塔尔和尤伽只得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他们的两位老师,恐怕都掉进裂缝中去了。
还能怎么办呢?逝者已矣,其他人得继续走下去。
奇丝娜带着他们更加小心地绕了原路,继续前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圣山(三)
首先醒来的是赫伯特。
他看向自己怀里,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动作扯得他的脸有点儿痛,大概是摔的过程中伤到哪儿了。不过好在莱奈尔被他护在怀里,看来他失去意识前最后抓到了莱奈尔的印象不是错觉。
他挪动身体,艰难地支撑起来。
他记得他们二人滚进了一道裂缝,然后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包,发现并不在身上。他看看莱奈尔身上,同样没有。大概是滚落的时候掉了吧。
他环顾四周,看清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这个裂缝底部,怎么这么明亮?
莱奈尔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他意识还不太清楚,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在抓稳手中习惯握着的人的手后,莱奈尔完全清醒过来,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赫伯特神色有些微妙:“你起来看看吧。”
他们彼此扶携着站了起来,认真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方。数个芬利尔外一面面像是透明冰晶的墙壁,从地面笔直地往上延伸上去,在距地面至少有1芬利尔的地方开始像中间弯折,组成了一个高高的穹顶,每一面墙壁都发出泛蓝的白色幽光,照亮了整个内部空间。无论是穹顶还是墙壁都完好无损,透着一股冰晶般的肃杀冷意,既没有窗,也没有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几乎是圆形的地面正中的一个石台上。这个石台呈现正方形,大概有30提利尔宽,地面描绘着无数的浮雕花纹;台子的边缘有三级台阶,往下接入同样冰晶色泽的地面。
很明显了,这里绝非天然存在的岩洞。附近更没有其他与他们一样掉进裂缝的人。
那么问题就很明显了,他们是怎么穿过这个穹顶掉到这里来的?
两人都站起来后,绊在他们衣服里的东西才滚落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们低头看去,竟然是龙牙剑与那把伊格拉赠送的短剑。这两把武器始终被他们各自带在身上,不过没想到背包都遗失了,它们却还伴随左右。莱奈尔弯腰捡起剑,把短剑插回腰带,又把龙牙剑递给了赫伯特。
“去附近看看?”莱奈尔提议道。他快好奇死了,要不是寻找出路的欲`望更强烈,他肯定在捡剑的时候就趴在地上沉迷浮雕,坚决不起来了。
赫伯特点点头,向着平台边缘走去,然后他砰地一声撞上了墙——或者至少说,他表现得像撞上了墙。
莱奈尔大笑起来,走快两步追了上去,看了看捂着鼻子的赫伯特,确认后者没问题后,伸出手探了探。
他的确在空中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光滑,说不清质感,触手后甚至感受不到温度。
就像空气,但却有实实在在地阻拦着人走下台阶,离开平台。
这就很奇怪了。两人沿着墙慢慢地摸了一遍,发现这个平台被墙彻底地封闭了起来,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任何看上去可以开启的“门”。
“就像一个法术屏障,哈哈哈。”莱奈尔干笑了两声,“但是我没看到有法术屏障的存在啊?圣山不是不能用法术吗?”
赫伯特提起龙牙剑,向着透明的墙皮斩去。剑反弹的震动让他相信自己切实砍到了,但用手抚摸上去时只感觉墙面依然干净平整得仿佛没有遭受过攻击一样。
这种反应,确实和法术屏障的效果相似。在法术效果耗尽之前,屏障对于它应当阻拦之物而言坚不可摧。
“这不可能啊?我一点儿也没感受到法术效果?”莱奈尔使劲眨眼,几乎把整个人都贴墙上用心感受了,“难道我突发性眼瞎了?那也不该感觉不到法术运行时的扰动啊?”
赫伯特挥了挥剑,做了几个自己常练的剑招,又叹了口气,收回了剑:“我没有恢复。这里依然是法术规则完全被禁止的圣山没错。”
没有找到突破口的二人放弃了直接离开平台打算,转而重新研究起地面上的浮雕。
“也许这是一个和大家所了解的通行的法术完全不一样的一套规则。”莱奈尔半蹲着身,兴致勃勃地一边摸着地上的浮雕,一边学术癖发作地和赫伯特讨论着,“我们从高处掉下来,却能安然地进入这个奇特的空间,这绝非只是简单的‘法术禁绝’的作用。我相信这里一定有更奇特的规则来维持它的运作。圣山里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类似的秘密?从没有谁发现过的一片广阔未知的领域啊……”
地上的浮雕纹理质朴而古拙,雕刻手法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但每幅画的内容脉络却都颇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