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惭英登时笑了出来,似乎感觉到那些蚊子此刻正叮在身上,再也不觉得这水寨有何乐趣可言了。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席面,此刻已到午膳时分,管家一身喜庆出来招呼宾客用饭,连连拱手道:“诸位远来辛苦,新人成礼需等到申时三刻,用完饭后诸位尽可观赏我水寨风光,有什么需要便与下人招呼一声,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再看席面,除了鸡鸭鱼肉、五味珍馐,还有各色干果蜜饯,这唐龙也是下了大手笔。谢惭英闻见酒香,抢先倒了一杯,一会儿吃饱了正好打架。
宁拂衣手里端了杯茶,目光时不时落向周围。其他人都不客气,闹哄哄吃喝起来,甚至不一会儿便有喝醉了酒的吵闹起来,管家忙过去劝。
同桌的人都是江湖人,吃饭也不讲究什么文雅,不多时已是杯盘狼藉。谢惭英刚吃了个半饱,顿时没了胃口。那边两个发酒疯的还没停歇,他觉得太吵,便轻轻碰了碰宁拂衣:“师兄,我们下去走走吧。”
宁拂衣点头应允,两个人下楼梯离开,沿着在水面上曲折来回的栈道信步游走。
初秋的风掠过湖面,带起一阵涟漪。几缕发丝飘扬起来,勾在了谢惭英的面具上。宁拂衣伸手替他拈下来,谢惭英扭头冲他笑笑,道:“我在人群里没看见阿茗,这么好的机会,难不成她会错过。”
宁拂衣也感到奇怪:“我也没看见她,不过距离新人大礼还有一会儿,兴许还有下一拨客人。”
谢惭英拨弄着池塘里已几近谢尽的荷花,剑鞘顶端在荷叶的叶茎上轻轻一点,叶茎便从当中齐齐折断。他满意地那那片荷叶扫到空旷的湖面上,看着叶子随着涟漪上下起伏,道:“既然她还没来,不如我先替她收拾了人。”
宁拂衣看看周围,并没有人跟着,低声道:“不急,新人行礼时才会出来,这水寨看似开阔,但构建布局是有讲究的,犹如迷宫。咱们贸然出手,恐怕打草惊蛇,让人跑了就不好了。”
谢惭英扭头四顾,发现他们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得原先那座院子十分远了,沿着栈道往那边走了一会儿,却不见靠近,才明白这其中的古怪。
但他不以为意,指着一座竹屋道:“我飞上屋去,便来十个迷宫也不怕。”
宁拂衣拉住他的手道:“这水下难以视物,最适合埋机关陷阱。他们既然建了这水寨,必然会想到你说的这一点。阿英,这江湖波谲云诡,你行事万不可冲动冒进。诸如朱判、唐龙之流,对上你那自然是无胜算,但高手往往深藏不露,你一定小心在意。”
谢惭英撇撇嘴:“嘱咐得这么细,你又打算什么时候走?”
宁拂衣怔住,笑道:“没打算走,不过是白嘱咐你,你既然来了,总归要教你一些东西。你觉得我身手如何?可这些年行走江湖,也吃过亏的。便是你,那次在合欢门不也凶险万分?”
谢惭英愕然,那一次说来确实凶险,但当时师兄及时赶到,他便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此刻想来,若是师兄没有来,恐怕此生再难见师兄一面。
他脸色变了变,抓住宁拂衣的手,道:“这些时日你……你没再受伤吧?”
“没有,多少是有了些经验,不会轻易吃亏了。”宁拂衣牵住他,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几下,忽而狡黠一笑,“这会儿你再运功试试。”
“没事运什么功?”谢惭英嘴上这么说着,但仍旧照办。才试了一下,他便脸色大变。
以往充沛的内力此刻在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运功便觉手脚酸软。宁拂衣扶住他,让他靠坐在一根圆木桩上,叹了口气道:“你瞧,不是中了计?”
谢惭英咬牙道:“饭菜里有毒。”
宁拂衣却先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瓷瓶,倒出一丸药来让谢惭英服下了,才道:“这唐龙有一门独门秘药,无色无味,人一吃下之后,半个时辰后内力全无,若无解药,三个时辰之后内力会慢慢流散,再也无法回转。”
“那你还不告诉我!”谢惭英急了,想来还有些后怕。
宁拂衣道:“我随身带着解药呢,总不能让你饿着。这药短时间内对身体无碍,且不让你上一次当,你怎么能学乖?”
谢惭英又恼又羞,扭过头去,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自以为多了不起,却总是上人当,就连阿茗也能轻易骗我。”
宁拂衣走到他面前,将他轻轻拥在怀里,谢惭英挣扎了两下,却并不使力。宁拂衣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道:“阿英,你不知道,那次在合欢门我真是吓坏了。瞧着你横冲直撞,我才发觉以前在沧浪山,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你全不知江湖里除了明争厮杀,还有许多的暗斗诡计,让人防不胜防。我在一天,还能护你一天。可若是有一天,你讨厌我了,不许我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谢惭英猛地推开他,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只有你讨厌我的时候,我……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
宁拂衣直直地看着他,道:“是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讨厌吗?”
“那你呢?”谢惭英有点儿生气,“你不是说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你待我怎么样,我自然也待你怎么样。就算你哪天不喜欢我了,我也还是……”
宁拂衣眼里映着湖面金光,闪烁着欣喜,但那欣喜里却也有一抹苦涩。这是谢惭英看不懂的东西,他只好一拳打在宁拂衣肩上,骂道:“臭师兄!”
宁拂衣“哎哟哎哟”直叫痛,歪着身子作势要掉进湖里,道:“前两天还抱着我说我好,今天就打人骂人。”
“还装,跟谢小壮一样,惯会装模作样!”谢惭英上前把宁拂衣往湖里推。
宁拂衣一边躲开,一边捂住心口,一脸的不可置信:“阿英,你竟然这样对你师兄。”
谢惭英举手成爪,向他扑过去,道:“我可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害怕英英讨厌自己,当然是有了难以说出口的心思~~
宁仙子:爱你在心口难开——
真相歌:口难开,就只好用行动表示了,各种暗戳戳占便宜的仙子。
大家今天剁手了咩,作者剁了两只。听说收藏和评论可以让它们长回来……
☆、真相
宁拂衣接住他,由他嘻嘻哈哈闹了一通,才道:“唐龙对我们早有戒备,大约是想来个将计就计,等三个时辰过后,想法子对付我们。咱们就给他演一出戏,送他份大礼。”
谢惭英做了个鬼脸:“知道了,你是仙子,说什么都对。”
宁拂衣气得去拧他的脸:“你这张利嘴,我真想……”
真想怎么样,却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绕了好几圈,总算是又回到大院子底下,谢惭英一副脸色凝重却还要强打精神的样子,低声对宁拂衣道:“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那个唐泥鳅。”
宁拂衣差点没憋住笑。
待到申时,天色昏暗下来,两个仆人走到院外点起两串鞭炮,乐声随着鞭炮声响起,唱礼的高声道:“吉时已到——”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从礼厅后面转出来,快步走出门去,新娘子从后面一间小屋出发,踏上楼梯,唐龙已经等在那里。
众人都挤在两边,迫不及待要看看两位新人的样子。谢惭英被挤在人群里,眼前全是脑袋,想看也看不清楚。
宁拂衣一手揽着他肩膀,另一边肩膀往两边一扛,轻轻松松把身边的人挤了开去,带着谢惭英走到最前面。
旁人都十分不满,但碍于宁拂衣鹤立鸡群的身高优势带来的摄人威势,只能低声表达不满。
新人牵了红绸,慢慢走进来。两边是接连不断的道喜声,唐龙满脸喜色,不同冲旁边拱手还礼。
等到他脸转向谢惭英时,旁边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在唐龙脸上映出淡淡的橘色光芒,谢惭英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脑子里轰然一响,脚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宁拂衣察觉异样,以为是方才自己的解药出了问题,忙问:“阿英,怎么了?”
谢惭英张嘴,声音却哽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来。起初的震惊过去之后,紧接而来是滔天的仇恨与愤怒,将谢惭英紧紧包裹住。
他身子不住发抖,许久之后终于道:“我……我见过他……在谢家……”
四年前,那个大雪夜,谢夫人带着他逃出后门时,也是在这样的灯笼底下,谢惭英瞥见远处门廊里跳出来的一个暗影,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手上的长刀还在兀自滴血。
他杀了两个仆人和一个丫鬟,正急切地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只那一眼,这张脸便印在了谢惭英心底,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年少时偶尔做了噩梦,这张脸便总是在梦里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向他扑过来。
宁拂衣惊道:“他是,四年前——”
“不错!”谢惭英咬牙切齿,跳出人群,向着正要携着新娘走进礼厅的人怒喝一声,“唐龙!”
这一声吼里,包含了他过去四年日日夜夜在胸中翻腾的仇恨、悲伤,那些曾经压抑的、想要刻意忘却却不能的痛苦与折磨。
这个人,毁掉了他所有的美好。
唐龙浑身一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讶,猛然转过身来,便只看见冷冷的剑锋直冲自己而来。
这时,旁边的新娘忽然掀开了盖头,惊呼出声:“宁公子?”
唐龙本已躲避不及,听得新娘开口呼喊,心念电转,原来是一伙的,便将新娘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喜乐还在继续吹奏,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谢惭英这一剑凝聚了十成内力,剑尖将要逼近仇人时,眼前却陡然出现了萧茗那张惊讶万分的脸。他收剑不及,只能倒转剑身,剑尖于是直冲他自己而去。
宁拂衣赶在他身旁,用剑鞘在他剑身上一击,剑锋偏了一寸,擦着他肩头刺过,在肩膀上留下一道口子。
但他强行收回招数,内力逆转,胸口一阵刺痛,脚下便一踉跄。宁拂衣及时扶住了他,道:“静心调息。”
唐龙嘿嘿一笑,萧茗也终于反应过来,袖中落下一柄匕首,被她握在手中,转身便向唐龙心口刺去。
唐龙早有防备,劈手一掌打开萧茗的手,借力往后跃出两丈远,向围过来的左右喊道:“动手!”
宾客们见起了纷争,又想看热闹,又不想被牵连进去,纷纷跑出门去,堆在院门口远远望过来。
其中有唐龙关系最近的几个人亮出兵器,叫道:“你们两个是谁,竟敢在唐寨主大婚之日寻衅……”
这人话音刚落,已经口喷鲜血倒飞出去。众人细瞧时,便看见宁拂衣收回手掌,而后长剑在空中一划,剑气森然,带着内劲将其余几人全部震开。
面具底下一张冰冷的脸,寒意凛凛的双眼盯着众人,一声怒吼:“滚!”
这一声直震得房屋微微颤动,屋顶瓦片簌簌轻响,落下细微的尘土。
看热闹的人大哗,顿时转身往楼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