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包容应声,说,“那个孩子出生后,更是洞察父母的心情,加固了村子的风水局,以至于鬼女魂飞魄散前想要解除这里的阵法都做不到。后来,局面失控,阵法与自然融为一体,就成了一种诅咒。”
“每十年献祭一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家的秘密估计只有他们才能知道,老板如果想知道的话,还得从林家入手。”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林机玄说,“如果只有林家一家是真正的人的话,那他们子孙后代都是怎么来的?近亲生子?如果有人歪打误撞闯进这里呢?像是张林木和宋娟这样被捡回来的呢?”
话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其实已经被回答了。
村子不是完全闭塞的,总有外人能机缘巧合地撞进来。对这些人来说,这里是一个避世的桃源乡,哪里能分得清谁是人,谁又是鬼。
哪怕是他和贺洞渊这样的入道者,也没能在如此精妙的障眼法中看出端倪,还以为满村的人只是排外而已。
一旦有真正的人类介入村子,林家的子孙就有被填满的机会,这么多年过去,总会开枝散叶,活出真正的家庭。
可这些人就没和其他村民结合成家庭吗?
不会,因为村民们排外的心理暗示让他们不会接受任何外来人。
那如果这些外来人只是单纯地想住在这里呢?
不与林家的人结合成家庭的话,这些人就是单纯的过客,以为自己在一个避世的小村落里过完了简单的一生,对于村志来说只是人口来时加一,死后减一的区别。
这些都说得通。
但是太可怕了。
林机玄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一隅角落,用障眼法和心理暗示组成了一场瞒天过海的骗局,还偏偏存在于世,安然度过了这么多年。
这里所有人都被割断了真正的轮回之路,以鬼怪姿势以人类的意识活了这么多年,其实活出来的都是一片虚假。
他想起坟墓里那些孤魂野鬼们质朴的聊天谈吐,心里生出一片冷意。
“每十年祭祀一个女孩的事情我不打算去问林茂,”林机玄冷着脸说,“学长,去墓地,带上你的降魔杵和伏魔杖,僧祇支和袈裟也穿上。”
贺洞渊:“……这么大阵仗?”
林机玄:“得让有些人……不,有些鬼知道,这个世界有天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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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机玄和贺洞渊一出门,钱活就从背后跟了上去,听见声响的林茂也跟着穿衣服起来,尾随他们前往墓地。
两人听见背后宵小的动静,都装作没听见,踏过木桥,直接来到林建秋的墓前。
林机玄把鬼面具戴上,撑起人皮骨伞,又看到了满座孤魂野鬼。
他开口便问:“林家为什么每十年都要杀一个女孩当做祭祀?”
他亮出掌心雷,符咒威力在黯淡黑夜下十分有威慑力。
贺洞渊一副高僧扮相,手里攥着修行珠,另一只手手握降魔杵,笑着说:“说实话吧,不然就得去西天跟佛祖解释了。”
林建秋:“……”
他张了张嘴,还没蹦出来一个字,忽然看到眼前雷光一闪,林机玄掌心雷轰了出来,把他的坟墓直接炸了开花。
林建秋浑身一抖,想逃窜,但没地儿逃,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却紧咬着最后的防线,不肯开口,看着林机玄的眼神大有玉石俱焚的坚决。
“我已经知道落凤村的秘密了,”林机玄说,“鬼女娘娘,林氏一族活口。”
他没有多说,只提了几句关键词便看到林建秋脸色一变。
他挣扎了好久,一层薄薄的魂魄在月色下惨淡得几乎消失不见,最终,他在黑夜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叹息说:“这是林家的罪孽,每十年献祭一个女孩是为了制造一个鬼门关的引渡者,这是巫女娘娘临死前留下来的话。”
林建秋说:“如果没有引渡者,每当十年的七月半,鬼门关打开后,阴兵借道,百鬼冲出鬼门关,我们村里的孤魂野鬼会全都死在这些厉鬼的撕扯下,魂飞魄散,那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为了村民,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牺牲一些女孩保全村民的魂魄。”
“那些被你们献祭的女孩会有什么下场?”
林建秋:“她们都是村外人,是和人贩子买过来的,我们会按照巫女娘娘留下来的方式献出她们的魂魄作为引渡我们轮回投胎的引渡人,而她们也会因为这一份福祉而得到更好的下一世。”
“荒唐——”林机玄气极反笑,“真是荒唐!你们瞒天过海,制造了一个荒唐的世界,还要用这种荒唐的方式苟延残喘地过着虚幻的日子!轮回投胎?更好的下一世?你们不过是一群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的奴隶!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一份福祉而不是一个足以让她们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苦差!你知道这些鬼魂——”
他眼神冷厉地扫视着在场的孤魂野鬼,他们像是未知的懵懂稚童一样无辜而又坦然地看着林机玄,让林机玄几乎不忍心戳穿这些假象。
“冷静一点,”贺洞渊修长的手指穿过林机玄的指间,与他十指交握,低声安慰道,“小心他们魂魄震荡,在想到解决办法之前先不要跟他们说比较好。”
“我知道,”林机玄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他看着林建秋,说,“你们会有报应的。”
林建秋骇然失色,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只能震惊地看着林机玄:“你什么意思?什么轮回转世?什么苦差?”
“看来你都知道了。”背后忽然传出声音,林机玄听出声音的来源,回头看了过去。
黑暗中,林茂佝偻着老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比之前还要衰老,整个人都透露着朽木般的气息,他低声咳了咳,说:“这一代所有的罪孽都在我,如果真有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
他满是沟壑的脸庞上流露出了极大的悲哀,像是个临死前在诚恳忏悔自己罪过的人,沉声说:“是我杀了宋娟,在我当村长的四十年来,像是宋娟这样的女孩我还杀了三个,她是第四个,为了完成巫女娘娘的嘱托,也为了保护村民的性命。我骗了你们,其实我也亲眼见过阴兵借道,在我刚刚继任村长那一年,我亲眼看着阴鬼吃掉了村民的魂魄,只因为我那年没有按照巫女娘娘的嘱托,献祭引渡者。”
他抬头看向林机玄,大声喊道:“你们杀了我吧——但是请求你们救救无辜的村民,马上就七月半了,鬼门一定会打开,到时候又会有大量的村民被害!”
与此同时,黑暗中,另一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林机玄,趁着林茂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瞧瞧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正要从背后刺入林机玄的心脏时,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腕卸了下来,随后,一记结实的顶踢让他膝盖一弯,就地跪了下来。
贺洞渊反手擒住想要偷袭的钱活,阴恻恻地问:“怎么?你已经等不及想先去喂那些阴鬼了吗?”
林机玄凉凉地看了钱活一眼,转而看向震惊的林茂,时至现在,他发现自己那些愤怒的情绪似乎到达了一个顶点,无论这些人再做出什么让人震撼愤怒的事情都无法搅弄起一点水花。
他抬起唇角,冷冷一笑,讽刺地问:“为什么真正活着的人是你们这样的呢?”
第112章 阴阳两界(八)
贺洞渊把钱活五花大绑,押了回去。一路上,林茂都在同他们讲述自己知道的事情。
林家那条神秘的家规从古流传至今,使得林家的人几乎从未体会过正常人的爱情。他们在村子里从小压抑情绪,这些村民与他们也很少往来,哪怕萌芽了微妙的感情,也很快就被冷淡的水花扑灭。
他们只能和外人恋爱然后结婚。
可哪来的那么多的外人?
不得断子绝孙又让他们承受着必须保持子嗣延绵的巨大痛苦和压力。
林茂说:“曾经有林家子孙想要背弃家训,结果受到了报应,他们有的想要和村民结合,但不是无端流产就是生出了怪婴,有的想独身一辈子,不和任何人有往来,结果夜夜梦魇,梦到祖宗悬梁,大骂不肖子孙……这是诅咒,这是套在林家头上的诅咒!”
他嗓音颤抖的说:“最早知道每十年都必须要杀一个女孩来挡住鬼门关的灾祸时我也无法接收,谁也不是天生的坏人,但当你真正看到那场灾厄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什么善良、什么罪恶都挡不住在那瞬间冒出来的恐惧。那个十年,我不断扪心自问,到底要不要踏上这罪恶的一步,我也逃避过,甚至想放弃整个村子,自己离开这儿,可一旦我迈进山里,总是不知不觉地绕了回来。我无法离开这儿,这是诅咒。”
林机玄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扛过去这些?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种考验,如果你能完成考验,这一切所谓的诅咒都不攻自破。”
“有,”林茂点头,“我看过我爷爷留下来的日记本,他也许是整个林家人里面最有毅力的一个,他和诅咒抗争了一辈子,但到最后他还是在外面买回来一个女孩,让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我们一脉的血统已经变得畸形了,我们很多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外来的姑娘生下来的诅咒的延续者。没有人有勇气真正断绝这个诅咒。所以,当林州喜欢上宋娟,想和她结婚的时候我高兴疯了,我想着,这应该是千年来第一对以爱结合在一起,也是契合村规的夫妻。”
“之前为什么没人这么做?”林机玄不解地问,“一样是要买个女孩回来传承子嗣,为什么不像宋娟这样从小的时候就养在村里?”
“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林茂摇头,“是这些女孩没有愿意一直留在村里的,不知道为什么,村民们太过排外,对她们都很不友好,她们只能和林家在一起,而且总是会莫名生出想要离开村子的心思。曾经有一次,林家养了一个童养媳,她长大后逃出村子,逃到外面偶然当了一个大官的小妾,怂恿大官带兵过来剿灭村寨,还好有巫女娘娘庇佑,村子活了下来。打那之后,村子对这些外来人更加排斥了。张林木和宋娟是两个意外,我也很纳闷,居然有村民主动把外人捡了回来,可惜啊,事实证明,宋娟也不愿意留在村里,他们是村民养大的,却一样存不住感情。”
林机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不由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林家的祖训是不让你们和村民们结合组成家庭吗?”
林茂摇了摇头:“不知道,说实话,村子里很多诅咒都来得莫名其妙,我们村子的创建人都是在战争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丧尽天良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子孙后代会遭受这样的诅咒?”他愤愤不平地说,“我们世代勤恳,在这一方小世界里自给自足,从来不跟外界有任何往来,不参与战乱,不搅弄是非,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样的诅咒?!”
林机玄闻言,沉默了片刻,确实对于林氏的子孙后代来说,这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无妄之灾。
他问道:“你们从来没想过想办法破除诅咒?”
“想过,但是没办法,”在黑暗中,林茂的侧脸被微弱的月光映照着,显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苍白,“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
“为什么不向天师局求救?”贺洞渊不解地问。
林茂一时没说话,贺洞渊明白过来,冷笑一声:“怕自己做的事情东窗事发。”
“也不完全是……”林茂支支吾吾还要解释,叹了口气,说,“之前我不知道还有天师局这种东西,你们的人来联系我们的时候,钱活正巧在旁边,他跟我讲了一些有关你们的事情,我……不太放心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你们。”
“钱活说什么了?”贺洞渊似笑非笑地问。
林茂看了他一眼,赶紧将视线移开,忐忑不安地说:“天师局是一群毁他人因果成自己缘法的人。”
“啧,”贺洞渊轻声笑了起来,“有仇又有怨啊这是。”
林机玄最后还是没把村子里其实只有林氏一家是活口的事情告诉林茂,他不能完全确定林茂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把想要知道的消息全都弄清楚之后,林机玄左思右想了片刻,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想把钱荫召请过来。
当他停留在界面上的时候,看到钱荫的薪水心里不由一阵凄凉,好歹是他第一个召请出来的外派天师,又勤勤恳恳地跟了他那么久,林机玄毫不犹豫,直接把钱荫的薪水提升了3000五铢钱,随后他点击召请。
钱荫从阴阳界限冲了出来,一路带风,那张惨白的瘦削鬼脸上挂着压根就不想压抑的狂喜,几乎飞扑到林机玄身上,四肢并用地抱住了林机玄,开口便是一通鬼哭狼嚎:“老板啊!!!富贵不忘贫贱友,身荣休弃糟糠妻!!!您果然没有忘了我!”
林机玄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嫌弃地说:“胡说些什么?”
“您说说,您说说,您都多久没召请我了,”钱荫抹了把莫须有的眼泪,呜呜嫌弃,“但我一看您给我调了薪水就知道我削尖了脑袋当您第一个外派天师肯定没错!我们那会儿还闲聊说您不一定能继承得了老林的衣钵呢,我第一个站出来,拍着胸脯替您打包票,说您一定行!我看您就是将星下凡,文曲星在世,是世界的救星,未来的希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