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星醉金迷

瘦狗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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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雨婷不能出去了,且必须坐得更加隐蔽一些。一旁坐着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她不由朝他身边挪了挪。大块头男人误解了,站起来礼貌地请她跳舞,她却紧张地直拍沙发:

    “快坐下来,快坐下来。”

    大块头男人立刻坐下来,困惑地望着她。

    她略为歉意道:

    “请原谅,我有点累。”

    看样子这男人还属正经人一类,她就补了一句:

    “休息一会跳吧。”

    此刻刘有财和瘦狗已向这边绕过来,幸好有了大块头男人的遮掩,没被他们发现。她的目光跟踪着他们,希望这两个丑东西从门口消失。可是他们偏偏在舞池对面的座厢里坐了下来。她看见他们的眼睛一刻不放松地盯着舞池,一边在说着什么。一会瘦狗站起来走了。而刘有财仍留在这里。她想也许这头猪很快也会离开的。那时候,她跳一曲也赶紧抽身溜走,万一他们冷不防杀个回马枪呢。

    可是情况却向她的愿望相反的方向发展,约莫过了半小时,那个瘦狗竟然回来了。范雨婷心中连连叫苦,跳也不能跳,走也走不脱,恰在这时,大块头男人邀请一位小姐滑进舞池去了,座厢里的人也都上了场,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发觉瘦狗猛然把腰一直,目光投射在这边就一动不动了。片刻,瘦狗碰了刘有财一下,说了句什么,两人立刻站起来,匆匆穿过舞池奔这边而来。

    他们发现自己了。范雨婷惊慌地准备躲开,但人还没站稳,两个家伙已经大步跨进座厢。

    “婷妹,别走,别走嘛。”瘦狗居然酸不溜秋地假充文雅,与其相貌的粗鄙配在一起,显得极其滑稽。

    范雨婷不予理睬,侧身要和他们擦肩而过,刘有财伸手拦住:

    “婷妹,我已经给你赔罪了。”

    瘦狗马上就插道:“本哥哥也负荆请罪,那晚上是有眼不识泰山,婷妹包涵,抽支烟吧,冤家宜解不宜结。”

    瘦狗掏出一包“惠珍妮”,敬上一支。范雨婷没接,只是说:

    “让我走。”

    刘有财道:

    “坐一会吧,我们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求得你的原谅,做错了事嘛,心里难过。”

    瘦狗紧接:

    “听说婷妹已经当了新娘子,好嘛,我们是真心祝贺你的,抽一支吧,赏个脸。”

    范雨婷也不想和他们特别像瘦狗这类亡命徒流氓结怨,免生麻烦,既然他们在赔罪求和,那就顺水推舟敷衍过去吧,惹恼了他们,说不定搞得你不得清静。她也就接了烟坐下了。

    瘦狗连忙替她点上,从裤兜里又摸出两包“惠珍妮”说:

    “拿去抽吧”

    “不要,不要。”她推开。

    可是瘦狗硬从她手上抓过那只“大姐大”皮包,拉开拉链,把两包烟塞进去,紧接着一包一包地还往里塞。

    “你不要就说明你还在恨我,”瘦狗说,“我可就心中不安了。”

    皮包塞得胀鼓鼓的,也不知塞了多少包。

    尽管如此,范雨婷还是打定主意,只等这支烟抽完,坚决起身告辞。

    “新郎倌莫不就是火车上那个小伙子?”瘦狗闲扯似的问。

    范雨婷不吱声,她没有和这人谈话的兴趣。

    “哈,还弄假成真了。”瘦狗笑道。

    “你大概还要我们谢你吧?”范雨婷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难道媒人不该谢?”瘦狗越说越亲热的样子。

    刘有财“哈哈”地笑着说:

    “婷妹你就该陪瘦狗跳一曲了。”

    范雨婷决不会和这家伙跳。烟抽完,她扔了烟头正要道再见,忽然眼睛一亮,她看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黄诗人,是他!

    长头发,五官分明,下巴微抬,冷眼扫视,短袖衬衫扎在长裤腰里,虽显疲惫,却还是那样风流倜傥,潇洒飘然。他突然转过背去了,好象是有人在叫他,哦,原来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挺端庄的样子在向他微笑点头,他们显然非常熟悉,握手之后,便开始了一种挺亲切的交谈。

    范雨婷和黄诗人已有三、四个月没见了,那还是在初春时分。也是在一家舞厅里,跳舞的时候,他表情颇为严肃地向她宣布,说什么要关进小楼成一统,与世隔绝了。关多久,不可预测,反正他要苦尊思索,潜心创作,从远古写到现代,只写一个主题。文明与野蛮。烨要写一万多行的长诗,向人类奉献一本划时代的巨著。

    他要让全中国全世界的目光都向着枫山注视。黄诗人的思想时常驰骋在意象纷杂的形象海洋,远离商品时代的现实大地。他不是不明白如今的罂鉴,他说眼光一接触周围的人,带给他的大多是痛苦的迷离,他要超脱于此。

    人生在世,可以喜欢金钱,可以喜欢权力,但也应该允许喜欢创造、喜欢思考啊。生存是多方位的,孤高没有什么坏处,社会上有他这种孤高的诗人,对其他狂热的民众是~剂清醒剂。离开她时,他那样子很有几分慷慨悲壮。瞧他那样的认真,她感到好笑,又内心感动。

    现在黄诗人出来了,这么说,他的那首长诗;那部划时代的巨著亭成了?想想他过的是多么枯燥乏味而又艰苦求索的日子,这时她郡为他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匆忙地说,“有个熟人来了,我们要说点事。”也不等瘦询他们有所反应,就站了起来。

    刘有财和瘦狗居然也没有挽留,倒是很礼貌很客气:

    “后会有期,想着我们点。”瘦狗说。

    “向新郎倌问个好,道个歉。”刘有财也搭上一句。

    范雨婷急急忙忙赶过去,可是快走近的时候,她突然又嘎然止步,不是因为那个戴眼镜的女人的缘故,而是自己的心情因激动而跳得厉害。第一句话说什么?她这是以一个好女孩的身份第一次与他见面,他,是为她付出了一腔真诚之心的黄诗人啊!就在他帮助她的那段时间,假如他愿意,她大概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了。那次她离开周中医的诊所后就跑去对黄诗人说:

    “你娶我吧,什么都解决了,我向老天爷发誓,我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好女孩!”

    黄诗人近四十岁,范雨婷知道他与很多女人都有或深或浅的友谊,但他现在仍是孑然一身。他说女人毫无疑问会给他带来不可缺少的无法替代的灵感,但家庭带给他的则很可能是满腹的歉疚和不安,因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和被他视为生命的诗歌呆在一起的时间,肯定要比与妻子和孩子的时间多得多。他以毫无虚假之意的神态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我希望身心轻松,自由奔放的生活。”

    啊,这不是与她的思想完全一致吗?黄诗人其实是挽救了她,他的挽救就是他的拒绝。黄诗人虽然在公众场合与她在一起有时候比江摄影家还要超脱,还要潇洒,但他却从未让她在他的面前有过份举动。黄诗人的那番话她至今记得:

    “造物主派我来人问走一遭,是要借我的笔端流泻高尚的精神之液,……哦哦雨婷你别误会,这和你没有关系,我是诗歌女神的代言人,肩负着诗国的神圣使命,你给了我一颗女人的真心就够了,我已经看到了一个女人最美的精灵——”

    她当时是大声粗气地打断他的话:

    “那你还有什么顾虑的,那我们之间就……不是高尚!”

    只见黄诗人深深地叹惜了一声:

    “也许……是啊!”

    她一下就哭了。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卑贱而哭。黄诗人送了一本书给她,是一本外国小说,书名叫《娜娜》,递到她手上的时候黄诗人语气既柔和又深沉:

    “娜娜是一个法国妓女,这本书写了她短暂的一生,结局凄凉,令人震撼,读一读吧,你应该从中受到某种启示。”

    一丝安慰在她心里升起,她终于决定哄哄他,就说她已在一家商贸公司做了公关小姐,天天上班,很是忙碌。没想到他也象江摄影家一样轻信,听了竞高兴得脸上挂起了孩子般的天真的笑容,以至于她都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深感不安起来。遗憾的是,从那天以后,黄诗人就关起门来做他伟大的诗人去了。

    如今,她用不着欺骗黄诗人了,她不但穿上了白大褂,而且是为人之妻了,完全彻底地告别了过去。她为自己作为一个黄诗人所希望的新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而感到异常高兴。她猛然发现,原来她此刻的激动是因为高兴所致啊!

    大概是自己的神态和目光的缘故吧,这时范雨婷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对黄诗人呶了呶嘴,示意他的背后有情况。黄诗人把头转了过来,顿时,他的两眼大放光彩,惊喜地大叫一声:

    “范雨婷!”

    范雨婷激动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却又羞涩地低下了头。她刹那间为自己的这种心态和这种举动感到好不惊奇,莫非一个女人一经变好,她就会害起羞来?

    黄诗人已经转口头去,只听他对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说了声:

    “真对不起,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