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流明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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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陆汀沉住气也静下心,确认前后无人,远远地,他知道自己即将走进那扇门口的摄像范围,也快速找定了几个死角,示意邓莫迟停步,他挑选好射击角度,微微蹲低身子,从腰后拔出消音枪,扶住它冰凉的枪托。

    扳机扣了三下,没有声响,但三只摄像头边的红色指示灯接连暗了下去。

    “走吧。”陆汀其实很想问问他准备具体怎么做,但离那屋太近,他怕打草惊蛇,见邓莫迟如此气定神闲,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于是闭上嘴。

    在门前站定,邓莫迟摘下眼镜直接敲门,并没有让人避开的意思,于是陆汀就站在他身后。

    “谁啊?”屋里传来人声,是矮个。

    “上午的事您不要在意,我们来送点水果。”邓莫迟道。

    门几秒就开了。

    陆汀没来得及紧张,更没来得及惊讶。他眼睁睁看见那人开门时也开口,像要说什么屁话的样子,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瞪眼盯着邓莫迟,邓莫迟迈步进屋,他就跟在他身后,还挡了陆汀的过道。

    紧接着,迎面遇上沙发上坐着的那位高个,也是一样的情况,看到邓莫迟,他们就像失了心神没了五感,成了行尸走肉。

    但邓莫迟只是沉静地看着他们,在沙发中央一侧坐定,另一侧,像是留给陆汀的。

    陆汀反锁好大门,试着警告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匆匆坐了上去,后背刚沾靠垫,就见沙发前呆立的那两位,膝盖一软,同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头都深深地低着,好像在认罪。

    “这是……在干吗?”陆汀还是问出了口,他严重怀疑早上那点甜酒喝得自己做梦,睡着了都不自知。

    “你哥欺负你,他们也一起。”邓莫迟道。

    “是有,但是——”

    “报仇。”邓莫迟把这两个字说得清清朗朗,话音刚落,那两人就一撅屁股,在那大理石地板上哐哐哐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第29章

    陆汀张着嘴,从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却还是恍恍惚惚。额头在地上碰出的声音太响了,他好像看到那些死老鼠死壁虎都被扑簌簌地抖了出来,而他有一个干燥宽敞的衣柜。他也能从里面把它推开,自己走出去,不用顶着一张哭湿的脸。

    其实陆汀已经快要忘记当时的感受,包括其他时候,他被针对,或是被忽视。他自觉已然拥有一个相对而言十分幸福的童年,该满足了,而某些经历所造成的只能算是过节,连恩怨都算不上,更不用上升到仇恨的地步,过度在意反而会显得自己很可怜,会损害所有人都说他那个身份该具有的,诸如宽容、和善、高雅等等特质。

    而邓莫迟却说“报仇”,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告诉他,你大可以耿耿于怀,也能斤斤计较。这和保持所谓的“体面”并不矛盾,是这样吗?

    不是。的确不是。

    是在邓莫迟身边,他根本不用去考虑体面。

    所以开心就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陆汀忽然笑了,他瞧着身边面无表情的那位,又开始觉得可爱。

    邓莫迟转脸看过来:“够了吗?”

    陆汀还是笑,搂上他的胳膊,脸颊也顺势靠上他的肩膀:“够了,别把脑门给磕肿了,第二天还得起疑心。”

    于是邓莫迟的目光又落回沙发跟前,那两人立刻就停下诡异的动作,扶地站起的姿态像是木偶,高个那位直接从摆满的行李架上取来一个深灰色行李箱,矮个的铜指环在拇指上转了两圈,家纹亮出来,是条首尾相接的鱼,扫过箱子的智能光敏锁孔,固定在边缘的八个锁扣就自动打开了。

    随后行李箱摊平在茶几上,里面只装了一台手提电脑,它被启动,发出轻微嗡鸣,经过双重的面部和指纹识别,桌面终于打开了,那两人就老老实实地在一边站定,仍旧是低头认罪的模样。

    “用这个。”陆汀把随身携带的警用隔离手套拿了出来。

    邓莫迟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小小的一卷,橡胶很薄很服帖,戴起来确实比他自己的棉质手套方便操作许多。直接从管理员入口进入,邓莫迟把所有磁盘都打开,似乎是要浏览一遍,于是陆汀也凑在一遍紧盯着瞧,却见邓莫迟看得速度太快,并且能两个磁盘同时浏览,他根本追不上节奏,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呢,一串文件就挨个弹开来了。

    是全息扫描图,以及零件各个部分的三视工图,可以放大到1:50的倍数。它们分别按照残骸发现的日期命名,再以功能分类,后面还有疑似回收现场实况录像的东西,统共至少三百个文件。

    陆汀看着那些图纸,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个螺形部件上,他觉得十分眼熟。他的确在海底那间动力舱中看过类似的特殊形状,是邓莫迟自己设计出来的,竟跟这原版如此相像——至少他这个外行看不出差别。邓莫迟却没有再去继续看图,他确认无误就把文件都关上,从领带夹里拆出一枚细长的微型储存条,插入了计算机一侧。

    “要复制出来一份吗?”陆汀又觉得自己问了废话。

    邓莫迟却道:“要复制进去。”

    陆汀听得一知半解,只见那储存条里只有一个他不认识类型的文件,像是个程序,但运行起来连个操作界面都没有,这似乎正是邓莫迟想要的,他整个人都是放松又自信的样子,打开后台调整了几个参数,把程序挪到核心磁盘之后,它就自动隐藏了。

    储存条被拔了出来,再一次藏回领带夹后的细槽里。

    “安装之后,计算机会对另一个终端绝对信任,自动把七个磁盘的文件上传过去备份,周期是每三天一次,”邓莫迟一边清除方才的操作路径,一边解释道,“终端是个虚拟地址,查不到,但我可以打开。”

    陆汀猜想,一定是自己目瞪口呆得太明显,这人都看不下去了,才费口舌去说明。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个程序一安进去,别说之前储存的那些数据和图纸,往后只要和这台计算机沾边的任何文件,无论是什么保密等级,都不再逃得过那个虚拟地址的监视。

    又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不但避免了导出文件时可能遇到的不兼容等阻碍,更完全堵死了后顾之忧——完全是邓莫迟的风格。但简单粗暴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人家有本事,能够直接解决,无需拐弯抹角吗?

    陆汀佩服极了,“简直就是py了一份他们的账户,”他说,“老大,你自己编的?”

    “嗯,”邓莫迟咳嗽了一下,“其实就是病毒。”

    把访问的痕迹全部清扫干净,这电脑就被交还到高个手中,他和矮个一同跪在茶几边,又开始扫描面部和指纹,确认授权访问结束,就关闭了电脑,锁上行李箱放回墙边的木架。

    接着又呆立在一旁,像两个忠诚的仆人。

    “睡吧。”邓莫迟道。

    闻言,他们立刻就乖乖抬步,梦游似的回到各自的卧室,陆汀跑过去检查,两人都已经睡死了过去。

    而邓莫迟已经在门口等待,插着西裤口袋贴近门板,像是在听外面的动静。见他走来,就把房门推开,走廊果然空无一人,一切都寻常、平静,再把门关回去,“咔嗒”一声,就像他们从未走入。

    “头疼吗?”陆汀牵上邓莫迟的手,帮他摘下手套。

    没有听到回答,邓莫迟低下头,抓起他的右手看了眼手表,接着又垂下去,任他继续这么牵着。从进门到现在,一共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刚才我没有把握,”他说,“对方保持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催眠状态可以维持多久。”

    “但是还是让他们先给我磕脑袋,再干正事。”陆汀盯着他的额头,其实仍然在担心后遗症之类的事情,但他直接问又碰了壁,只能暂且憋在口中。

    “否则没必要改计划。”邓莫迟拒绝对视。

    陆汀着实喜欢他这种偶尔流露的别扭,笑眯眯道:“老大对我好,给我出气,我知道。报仇效果很好哦。”

    邓莫迟别过脸:“是想试一试对两个人能不能控制十五分钟以上,如果有三个人,我就不会冒险。”

    “哦,这样啊——那我也高兴——”陆汀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冷不丁贴近他耳边,“头到底疼不疼?”

    “还好。”邓莫迟看向前路,似乎心无旁骛。

    然而,当两人绕回自己房间门口,陆汀扫描了瞳孔和指纹把门打开,再回头一看,就见大颗血珠从邓莫迟鼻间流出,人中和嘴唇已经染红了,但那人微微前倾身体,用手接着,没有滴上衬衫和地毯。

    血色浓艳,只把他的脸衬得比平日更苍白。

    陆汀的呼吸都迟滞了,拽人进屋,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捏鼻梁,别仰头,就使劲捏,”他叮嘱道,自己跑去浴室打湿毛巾,“你就是疼,邓、邓莫迟,你别不承认!”

    水龙头拧得太大,强力的水柱打在手上,迸溅得到处都是,他在镜中看到自己慌得乱七八糟的那张脸。

    “是。”邓莫迟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以后不这样了,要干什么,咱们用别的法子。”陆汀拎着两条毛巾冲出浴室,却见那人没有老实在沙发上坐着,而是去到客厅的落地窗边,靠在玻璃上,侧脸看着窗外。屋里没来得及开灯,光都来自外界,霾尘在夜间都沉到下层,此刻空气甚至算得上清透,灯火悬浮在空中,纷杂远近,流丽朦胧。

    鼻梁倒还乖乖地捏着。

    “快停了,”邓莫迟道,“正常现象,以前也有过。”

    陆汀不说话,稍稍踮起脚,把薄毛巾叠好敷在他的额头上,又在手环上按了几下。

    “您好,这里是普索佩大酒店,很高兴为您服务。”沉稳和蔼的男声响了起来。

    “b003房间,送两个按摩机器人。”

    “陆先生,实在抱歉,本店一共十台现在只有一台是空——”

    陆汀打断道:“九点半之前。”

    现在是九点十七分。

    对面顿了一下,道:“好的,陆先生,请您稍等,两台机器人会在九点二十八分前后完成消毒,在您门前等候。”

    “按一按可能会舒服一点吧。”陆汀关掉手环,又撇去方才对外的烦躁,开始用厚的那条帮邓莫迟擦脸,擦手,“出了上次那种事,我不太想找我姐和舒锐了,跟他们解释不清楚,但要是说假的原因,他们也没法治。”

    “不用治。”邓莫迟配合地张开五指,鼻血确实已经止住了,他的身体总是恢复得很快。但他也被陆汀弄得有些紧张,用另一只手把那块即将滑到眉毛下面的毛巾向上推了推。

    “但我不想让你疼!”陆汀却根本无法抬头去看他一眼,只得用力擦拭指缝间的血痕,“我也感觉不到,到底是怎么一种疼法,又有多疼。我要是我哥就好了,根本不用这样,想看什么就直接看了,想要什么机密,跟翻杂志一样简单,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会。”

    邓莫迟有些不知所措,干巴巴道:“没事的。”

    “有事!”

    “……”

    “他们说我废物,也不是没有道理,”血擦净了,陆汀就像跟自己生闷气似的,把那条斑驳的毛巾拧成条,又拧得打了卷,他还是垂着脑袋,“但我不会一直这么废物的,我不能给你拖后腿,那样我就更讨厌自己了。”

    邓莫迟却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