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流明之罪

分卷阅读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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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汀僵着脖子看过去,他推门而出,走在艳色路灯下,一片白烟袅袅。

    “看呆啦?”何振声敲敲桌面,“别挡道,待会儿羊要从你那儿上来。”

    陆汀坐回自己的位置,神情还是很不自然,挽起衬衫袖子,往炉腔里添了两块炭。

    “抽烟会上瘾?”他问。

    “我有瘾,邓莫迟没有,”何振声耸耸肩膀,“他就是那种人,给他就抽了,坚决不浪费,不给,人家也没需求。”

    “……上瘾不好。”陆汀本想说那你就别成天带坏人家,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对了,盯那么半天,想知道刚才你家小邓跟我吵吵什么吗?”何振声倒是心如明镜,开门见山。

    “没和你吵,”陆汀立刻道,“他就不和人吵架。”

    “也许,反正他有点跟我着急了。唉,你说得也对,我真没想到那家伙还能急,”何振声抿了口咸奶茶,“我就直说了吧,他觉得我要杀你。”

    陆汀下意识握住腰后的枪杆,直视着何振声:“你杀不了我。”

    “哈哈,对,对,确实打不过,”何振声点头,“但我确实想过你死,因为——”

    陆汀道:“我爸?”

    何振声放下茶杯:“你比我想象中懂点事。”

    “我是懂了,”陆汀也很惊讶,自己这会儿脑子能转得这么快,“他说你危险,原来是对我来说危险,我家几个人,都是你的仇人。”

    何振声认真点头,又了然地笑:“很不凑巧,我跟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之一是朋友,又很不凑巧,他跟你对上了眼。对你我一直有点怀疑,今天证明了,怀疑都是真的。”

    “那怎么办,”陆汀桌下坐得紧绷,脸上却笑得松软,“还杀我吗?”

    “要杀我还会说?就算了吧,你也是无辜,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为了别人家小孩直接把敏感身份亮出来,我也没见过这种蠢蛋,果然是一直待在天上的小羊羔,就跟它一样啊。”一整只小羊被两个店员扛了上来,烤得七成熟的半成品,摆在炭炉上,何振声看着那冒油的刀口,“陆警官,你知道吗?”他蓦地抬起眼,“我刚才要是不答应跟你和平共处,小邓就得把我弄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也不记得你金光闪闪的家纹。”

    那会让他头很疼,陆汀想。

    “干一杯吧,以后我就当你不是陆家人了,我欠小邓一条命,现在也算是不欠了,”何振声举起茶杯,“来,敬这子。”

    “敬你。”陆汀举杯,咸口奶茶一饮而尽。

    “嘿,说我是子?那我也敬你。”何振声的眯眯眼实在没个正行。

    陆汀不知道这人对邓莫迟的了解程度,嘴里又有几句实话,他当然不会因为一次碰杯就放下戒备,也不想再交出什么信息,于是最后笑了一下,低头折腾起手环,摆明了不想再交流。

    他给邓莫迟发消息,说肉上来啦快回来吧,又扭过头,他才看见宠物店那边,邓莫迟在窗前,正对着自己,身后是弟妹和小狗。

    目光一对上,那人就转身招呼弟妹了,孩子们和小狗都是兴高采烈,仿佛完全忘记了先前的不快,绕在他身边,一起从门口的明亮中钻了出来。

    在此之前,那束目光可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是肯定。陆汀就是知道。

    由于宠物不能入内,小狗被栓在餐厅入口处,两个小孩轮流跑出去看,生怕它被人牵走,那顿饭吃得并不安生,再加上烤全羊这种东西吃起来非常费劲,餐后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又是何振声负责送小孩,陆汀坐在邓莫迟的后座,用力抱着他。

    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铁锈,很好闻。

    两人独处的时间明明有很多,但只是断掉的这么几个小时,陆汀就觉得很漫长。

    “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对不起啊。”他开口说。

    “戒指收好了吗?”邓莫迟嗓子有点哑。

    “嗯,我戴回耳朵上了,”陆汀拿额头蹭蹭他的肩扣,“老大,我让何振声知道我是谁,给你惹麻烦了吧。”

    “他早晚会知道。”

    “那你恨我爸爸吗?你想让他死吗?”

    邓莫迟不说话。

    陆汀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反正也有好事,以后不会有人来找弟弟妹妹的事儿了,他们还能接着上学。”

    “其他事也会有很多,我不会一直养他们,”邓莫迟说,“还是看他们自己。”

    听他把这些话说得如此寻常,陆汀有些发不出声音。确实,对于一个人造人的后代——这个世界上的最弱势、人人可以欺侮的“绝对异类”来说,皮肤上的章纹并非苦难的开始,更不是苦难的结束。

    而在同样稚嫩的年纪里,面对那些无解的苦难,没有其他人跳出来横刀立马,邓莫迟只是安静地一个人长成大人。

    “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老大,”他轻轻亲吻邓莫迟颈后的碎发,“我要一直跟着你,我们俩一块,过得更好。”

    “你一个人过得更好。”

    “我不会!”陆汀几乎要在摩托上站起来,他趴在邓莫迟肩上,努力探身想和他对视,“我怎么样算过得好,只有我自己清楚,能去评价!”

    “嗯。”邓莫迟腾出一只手,把他按了回去。

    “所以你别赶我走哦,今晚也不许,我要睡你的床。”陆汀再次把他抱紧。

    “我知道了。”

    “明天我们去干吗?第四区?还是去给人修电脑?”陆汀的声音里又带上了轻飘飘的笑意。

    “去看一个秘密吧。”

    “秘密?”

    “我的秘密,”邓莫迟说,“一座飞船,泡在海里。”

    第25章

    st shadow,陆汀记得它的名字,并从小对它兴趣浓厚。

    也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中,它作为叛军的旗舰,被击沉在都城边缘。各路专家得出其残骸极有可能落在第四区的结论,从此它成为重点搜寻对象,政府、财阀、平民,全联邦众目睽睽,而它却真如“最后幻影”,杳无音讯至今。

    但陆汀没想到,它会沉在海底——此刻自己漂浮的这片海面之下。

    他们是坐船来的。一艘邓莫迟自己改造的快艇,它陈旧且缺乏美感的外形以及出人意料的稳定性能,都和第四区那只长臂机械小狗有得一拼。陆汀把所有带定位功能的设备都丢在出发之前,航程只能根据航速估算,在海上走了这七十多分钟,最终停泊点距离最近的海岸线大概已经超过三百海里。

    这是片尚未被工业废水触及的海域。陆汀一路经过染成灰色的海、染成红色的海,也经过大量变异微生物组成的菌藻潮,而当他终于行至此处,大海似乎回归了它本身的样子,毕竟辐射污染是看不见的,海洋应该有的蔚蓝和幽深,应该有的、浪尖上一点白沫,都稳定地刻录于此,保有了多年前的样子。

    空中有云,风平浪静,四下静谧无垠,陆汀却总是忆起vr纪录片里的情形,这让他错觉随时会有飞鸟出现,在海面倒映出影子。

    他想,相比自然的广阔,人类果然很容易被吞噬,包括他们造成的恶果。

    邓莫迟则突然拉住引擎,船身就着惯性绕了一圈,在一个点停住。他往水中扔了个遥控测距球,小球迅速下沉,很快就弹回了反馈信号。

    “就是这里。”他看了陆汀一眼。明明没有地图抑或罗盘,但他就是如此确定。

    事实也真是如此,水下有东西。

    “老大,你是凭感觉?还是记住了坐标什么的?”陆汀架不住好奇。

    邓莫迟指了指不远处——看太阳角,那大概是东北的方位,陆汀调高目镜倍数才看清,水面的反光中有一幢阴影矗立,是座礁岛。

    “上次我挪到了这里。”邓莫迟说,“岛屿旁边水浅,比较安全。”

    “挪飞船?它还能动,还是两栖的?”陆汀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他似乎是问了废话,邓莫迟懒得搭理,默默扒在甲板边缘探手摸下去。陆汀还以为他准备直接下水,心说这也太猛了把,正要拦人,把自己背来的老沉的防辐射潜水服塞过去,就见邓莫迟转动船体一侧的一个阀门,随后就地坐下,陆汀跟着他坐,原本露天的甲板四周升起四片扇叶,边缘带着电磁铁密封条,它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锥形密封舱。

    邓莫迟打开手电。

    整艘快艇开始迅速下沉。

    在突如其来的短暂失重感中,陆汀仰头去看,这片密封空间很窄,坐下来就基本不能动了,扇叶和他的脸只有两拳左右的距离,还带着几块锈痕,水压正在不断增强,他总觉得它们会裂开,会漏水,但它们就是没有,甚至连头顶挂着的内压测量仪都始终保持绿灯。邓莫迟则低头按动手柄,辅助图像就显示在面前的光屏中,但他已经熟练到不需要时刻紧盯的程度,简简单单调整了两下船身倾斜,忽然,船体颤了一颤,光屏上则显示“对接成功,压力稳定”的字样。

    假如那艘旗舰是一块沉没的礁石,那这艘小船,应该就是吸附其上的海葵,或者珊瑚。

    陆汀又在想那些早已消失的东西了。

    “走吧。”邓莫迟旋开甲板中央的圆盖,那像一口井。

    他一跃而下,还拿着高功率手电筒,把前路照得雪亮,陆汀跟着他。

    战舰见过不少,陆汀判断此时所处的位置是尾舱,主要用于储存武器的那种,确实也有武器,但都是没见过不敢妄动的形制。走了几步,踩过两根管道,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进来了,st shadow,他就在传奇的内部。

    战舰各种设施保存完好,看起来几乎崭新,完全不像二十多年前的东西,陆汀摸过墙壁和部分部件,警察的职业本能使他下意识想记住有效信息,然而,不少他都完全说不上材质。

    也许是密封做得太好的缘故,空气中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陈腐气味,灰尘攒得很少,就连锈味也不多,还八成源于身前那人。时间仿佛是凝固的,如此深入海底,周围都是完全的静,陆汀把呼吸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什么似的,但邓莫迟举止寻常得就像在家里散步,“这艘船整体结构是倒三角状,分两层,有效面积是毕宿五的六分之一左右,”他给陆汀介绍,带着人在悬梯上攀爬,电筒的光柱扫过不同布局紧凑的格间,诸如加压舱、长焦观测走廊、氧气平衡室等等,“这是动力舱。”他又道,然后打开了顶灯。

    几条灯带照出无影环境,把陆汀刺得眯了眯眼,视线恢复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零部件。

    它们分成几堆,相似的放在一起,拿铁篮子装着。每一件都绑了标签写了编号。

    陆汀蹲下去,捡起一只齿轮端详。他又注意到,篮子下面还压着几张图纸,抽出来看,熟悉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工图有几张是打印的,还带着建模软件的坐标轴,但绝大多数都出自手绘。

    “都是你自己做的?”陆汀抬眼,略有愣怔地望着邓莫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