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戏子残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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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蛎看了他一眼,没再问他,低下头继续剥豆子。

    过了几天,秦艽还是没来听戏,侯二爷倒是来了。

    桃源在一旁满脸堆笑的和他讲着话,他则冷冷淡淡的应着。他的身边带着一位美丽的小姐,牡蛎仔细一瞧,那不是紫苏吗!她差一点就认不出她了,她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穿着剪裁合身的旗袍,外面披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白色狐裘大衣,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甚至还烫了头发!

    “残妆!”牡蛎惊叫一声,紧紧的拉住小九的手臂。

    侯二也不知怎么的,目光忽然就越过桃源,朝小九这边望来了。

    “呀,是你啊!上次没听到你唱戏,实在可惜,回去后惦记了好几天。”侯二大步向小九走来,透过墨镜牢牢的盯着他。顿时,小九就像被钉子钉到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我家这位呀,唱曲儿那是没的说,九哥看上的人,能不是一流的吗?但是这戏呀,是一句也不会。”侯二掐住紫苏的下巴,充满调笑意味的摇了摇。她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微笑:“是……是素心愚笨。”

    “你笨吗?”侯二佯装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小九可以确确实实地看到紫苏的额头流下一滴汗水,他想紫苏现在一定很想哭。

    “二……二爷。”桃源有点尴尬的打断了这莫名令人心惊的氛围“您……您还是老地方坐吗?”

    侯二像是才看到桃源:“啊,对呀。”他上楼之前,特地指了指小九“叫残妆和他身边的这个丫头上楼照应着吧。”

    小九自始至终一声都不敢出,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直发抖。他的手臂一直被牡蛎紧紧的抓着,她的指尖都陷进了他的皮肤里,但是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感到。

    按理说,侯二这做法是不大合理的。不管怎么着,小九现在都算是秦艽的人,他还点名要他,便是不给秦艽这个面子。奈何他是桃源乡的掌事,他是侯家的二爷,他愿意如此,谁也没这个胆子忤逆他。

    “仔细着点儿。”桃源心底叹口气,给了他二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就跟在后面一起上了楼。

    两个人沉默的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小九呼出一口,跟在后面也上了楼,牡蛎则去沏茶。谁也搞不懂,侯二到底在想什么。

    一踏进侯二他们一个惯常坐的雅间,小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张人脸,那是秦艽的脸。他用一贯温柔的脸孔凝视着他,渐渐的,小九也没那么害怕了。

    “行了,你下去吧。”侯二冲着桃源摆摆手“他在戏楼里的时间也不短,还不懂那些规矩吗?”

    桃源只好一边称“是”一边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侯二,紫苏和小九。

    “我想听《牡丹亭》游园惊梦那一段。”侯二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翘起一只脚,紫苏赶忙为他按摩着。他的眼睛透过墨镜看着他“会唱吗?”他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能唱吗?”

    小九抿着嘴巴,呼吸都变得急促。这时,牡蛎正巧端着茶走进来。

    “你要是唱不出来,我就让你的丫头替你唱,好不好?”侯二笑眯眯的说道“她跟了你有些日子,耳闻目染,怎么也会两句吧?”

    牡蛎震惊之中,手一松,将茶杯碰翻了。

    “怎么,对我这个提议不满吗?”侯二的笑容慢慢在消失。

    “没、没有,二爷,只……只是一不小心……”牡蛎一着急,哭了出来。她连抹泪的功夫都没有,慌忙跪在地上用手指捡着茶杯碎片。侯二倒是没什么反应,站起来不急不缓的向她走去,却是狠狠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顿时,她的手被这股蛮力按在碎片上,动弹不得,鲜血渐渐沾染到白色的瓷片上。想哭,又得忍着,只见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

    “是不是特别疼?”侯二以一种心疼的口吻问道。

    牡蛎浑身都在颤抖,她咬住牙齿,摇了摇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痛苦。

    “你和素心一样,你们都喜欢说谎,这样不好。”侯二的脚上不断施力,牡蛎疼得几乎叫出声来,却也不敢说什么,甚至一声痛呼也不敢发出。

    如果这个时候,秦艽在就好了。他的话,他一定有办法救牡蛎。小九的身体僵硬的不得了,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也慢慢渗出泪水。他愣愣的看着眼前残忍的一幕,偏头,紫苏和他一样,面色苍白,活像是死人一般。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小九忽然摆了身架,唱了起来。

    侯二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收回了脚,慢慢悠悠的坐回椅子上。牡蛎则抱住自己的手,跪在地上压抑着声音抽泣着。

    “这不是唱的挺好吗?”唱罢,侯二为小九鼓起了掌,他别有用意的看了小九一眼“难怪九哥要捧你。”

    小九的整个身体都被汗水浸湿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还能站在这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侯二,尽管带着一丝颤抖,却不像平常一样磕磕绊绊:“我不配。”

    侯二的眼睛倏地一下亮了:“嗯?这世上还有认得这么清的人吗?你过来,让爷仔细瞧瞧。”

    小九哆里哆嗦的走到侯二面前。

    “爷今天心情好。”侯二伸手抚摸着小九的脸庞“你本名叫什么?”

    小九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热乎的气息。他想起秦艽,他的手掌总是温热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这是今天第几次想起他?在唱出戏词的那一刻,小九就努力把这里想象成他自己住的那间屋子,他是为秦艽而唱,并不是侯二。一想到秦艽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在陪着自己,那些害怕啊畏惧啊,便会离自己远去。

    小九用发颤的声音回答道:“二爷,九爷……九爷已经要走了我的名字。”

    一刹那,侯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就好像刮过一阵大风,将他的情绪吹到遥远的地方。

    “他呀,每一次总要比我快一步。”小九听到他这样念叨着。

    晚上回去的时候,小九小心翼翼的帮牡蛎把扎在手上的碎瓷片挑去,将她的手仔仔细细的包扎了起来。

    牡蛎红肿着两只眼,一句话也没说。

    包扎完之后,小九端着东西正要离开她睡的屋子,牡蛎哑着嗓子叫住了他。

    “残妆,你今天在侯二爷面前说的那些,全部是真的吗?”牡蛎的眼睛里又含了泪水。

    小九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秦艽要走他原本名字的事情。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还好不是二爷。”牡蛎用手背抹了抹泪水。

    “不、不能乱动。”小九赶忙过去按住她的手。

    “你知道的,我们这类人,命是有多贱。”牡蛎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流“如果是九爷,如果是他,你还能好过一些,也算是命好。”她说着,拿出一件毛衣,正是前几天一直在织的那一件,她哭的愈发厉害“这是送你的,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我……我知道,残妆,我以前……我以前……我瞧不上你,我总觉得你比不上望月砂小姐……我……我真的很抱歉……求你,往后离开这了,别记恨我,成吗?”

    小九很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有记恨过什么人,但话到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了。他点点头,收下了这件毛衣。

    这是一件很厚的毛衣,颜色十分朴实,和小九很搭。

    “这毛衣早就织好了,我一直想送给你,可我实在张不了这个口。”牡蛎哭个不停“或许你会觉得我势利眼,你和九爷关系好了之后我才来巴结你。可是,残妆,可是你该明白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活得更好一点,为什么这么难呢?”

    小九的嗓子很堵,他紧紧的抱着毛衣,看着坐在床上满脸是泪的牡蛎。她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一直在哭,似乎要把她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完。

    “牡蛎。”小九轻轻道“我们……我们一起离开。”

    牡蛎猛的看向小九,脸上的鼻涕眼泪还没有擦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前、她以前是怎么对待小九的,她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他现在却说要把自己带走!

    她失控了一般,开始嚎啕大哭,就算侯二把她的手踩在碎片上她都没有这样过。

    她哽咽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残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讨厌牡蛎……尽管我也不是刻意洗白_(:3」∠)_

    ☆、人到情多情转薄

    秦艽的车等在戏楼外,韩阳进到小九的屋子里帮他们收拾东西。

    说是帮忙,其实也不过是站在一旁等他们。小九和牡蛎,一个不得意,一个是伺候人的丫头,实在是没什么可拿的。牡蛎只拿了几件惯常穿的衣服,小九除此之外,还把秦艽买给他的衣服和牡蛎织的毛衣珍重的放进箱子里。拿来拿去,两个人的随身物品还放不满一个箱子。

    “到了九爷那儿,什么好东西没有呀!拿着这些个东西怪丢人的。”牡蛎瞅了瞅韩阳,发现他的注意力不在这,连忙低声对小九道。

    小九的耳朵红了红,却还是很珍惜这些衣物。他从小到大穿的长衫,踏的鞋子,就连戏服也是别人穿剩下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买衣服给他穿,也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衣服。它们的意义之于他,是绝对不一样的。

    “好了吗?”韩阳过来询问。

    “好了,好了。”牡蛎赶忙赔笑道“让您久等了。”

    其实时间过去了还没有十五分钟。可两人此时都有一种即将寄人篱下的凄凉感,尤其牡蛎,生怕哪里惹得韩阳不快,再去向秦艽那里念叨两句。韩阳或许猜到了她的心思,却也没放在心上,拎起箱子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九和牡蛎都有些诚惶诚恐,尤其牡蛎,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僵硬的笑容。

    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那些无人问津的戏子和唱小曲儿的都透过窗户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小九和牡蛎从屋子里走出来。谁也没想到,有一天那个畏手畏脚的小戏子竟然也会被人看中!

    “残妆……”桃源走进院子,喊住小九,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名字,赶忙改口道“嗳,你瞧我,总是残妆、残妆的叫你,都忘了你本来的名字是金九茂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千老板叫你,这也是……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要说是桃源不适应,就连小九本人也对自己本来的名字感到一阵陌生。

    他是叫做金九茂的,他差一点就忘记了。

    “千老板?”韩阳问道“是还有什么手续没办齐全吗?”

    秦艽最近也不知是在忙什么事,小九和牡蛎离开戏楼的事是一早就办了的,只不过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接他们,就派了韩阳来。韩阳这个人心细,他知道自家爷和千面的交情,也对千面有些了解,那个人其实薄情的很,远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贴心。

    “齐了,齐了。”桃源的脸上挂着一副令韩阳感到厌恶的谄媚笑容“千老板说有事,我们这些个跑腿的,哪敢问是什么事儿呀!残……金小公子去了,不就知道了。”

    他又一次要叫出小九在戏楼的名字,赶忙住了嘴。

    小九看了看韩阳,又看了看牡蛎。他和千面没什么交情,或者也可以说千面对一个不知名的戏子的去留是不会在意的,他拿不准是有什么事。

    韩阳见了小九几次,知道他是个不爱说话到一定程度的主儿,只好道:“那我和牡蛎到车上等您。”

    小九被这一声“您”惊得连连摆手,嘴里慌乱的道:“使不得,使不得……”念着桃源还等着自己,这才涨红了一张脸,也没应一声,垂着脑袋跟在桃源身后向千面住的院子去了。

    千面这个人,即使有了同以往不一般的身份也还是透着一股子淡薄。他住的院子是戏楼上上下下最大的,可要是和候二、秦艽的住处比起来,就显得略寒酸一些。

    “既然你已经不叫残妆,那我就姑且唤你一声九哥儿。”桃源在叩门之前,悄声对小九道“你也知道,这些个大人物的心里是很难揣测的,要是……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了,就回来,总能找到一点活计。你可不要像在戏楼似的,受了苦也闷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