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老头说出这句话时,一伙人差点笑出声,包括周昱在内,传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虽然能听得懂,但也太搞了吧。
他想起了自己学校一个教初一生物的男老师,就是典型四川人,每次上台演讲,那一口“标准”的□□,经常把学生逗的想笑不敢笑,有一个站在他后面的杨庆经常对着周围同学开玩笑,死贱地学他:讲不来就别要上台喽,逗辣个儿开心嘛!
小孩子肠胃好消化得快,早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要不是有电脑诱惑,周昱指不定现在已经跑出去上汽车站坐车跑了,听见有饭吃,他多少没那么郁闷了,平时肯德基汉堡包吃多了,换换山野口味应该也不错,可他想错了,刚进了老头家泥瓦砌出来的土房子里,看见屋中央一张四方桌上摆的菜就后悔了,一票儿的,全是红彤彤辣椒。
周昱光看都吓死了,更别提要下嘴,所以当大家放下东西准备开饭时,他不肯上桌,涂芳拽他好几回,又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发火,咬牙说了句,你要再胡闹,回家别说买电脑,学校我都不给你上信不信?直接滚工厂打工去。
他吊儿郎当地回,行哪,随你呗。
涂芳一巴掌呼到他肩膀上,再也顾不上形象,大喊,倔驴是吧,你给我滚!骂着用力推了他一把,现在就给我滚,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周昱说走就走,转身就往门口迈腿,村老头赶紧上前拉住,急着劝,这是干啥子哟!周昱抬手甩开老头的手,冷言冷语的,干你屁事,别碰我。
到最后周昱当然没走,是一个小护士把他劝了回来,还把自个儿新买的p3给了他。周昱脑袋聪明的很,且不说山路十八弯他找不着方向,就算下山了也没钱搭车,而且他知道他们来的那趟就是最后一班了,这种荒野山村哪里还会有夜班车,于是收了护士姐姐的p3做为慰籍,勉为其难留了下来。
后来,老头带着他和他妈一块上了一家叫梁根龙的人家里借宿,梁家夫妇带着个小女孩热情接待了他们,夫妇都是地道农民,朴实憨厚,明明还很年轻,笑起来眼角却都是劳动人民的沧桑,涂芳和老头一直和他们交流着,周昱则闷声不响的戴着耳机听歌。
老根,老头用方言问梁根龙,你家老大躲哪去喽?哈他出来见见医师家娃儿嘛。说着大家齐往周昱站的方向看,涂芳笑着一把拔了周昱的耳塞,一下子失去个人空间,周昱啧了一声,心里老大不乐意的走远了几步,他不高兴给人当猴看。
要得要得,梁家婆娘翟小琴笑了起来,这男娃子长得真俊嘞,说着跑去后院喊了两声成成。
程程?冯程程吗?林放听着想笑,发哥能答应?
然后,他就见到了梁明成。
第一眼看见梁明成是什么感觉?周昱很多年以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惊艳。
是的,惊艳。
他没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会见到这么秀气的女孩子,虽然皮肤不算很白,但她身材纤细,五官精致,尤其一双大眼睛,看过来时,目若秋波,水灵剔透,只是轻轻那一瞥,他的心脏居然跟着猛震了一下。
周昱不自然的别过眼,静悄悄间,脸烧了起来。
涂芳也惊讶了一声,好标致的孩子,走过去弯下腰,笑着打招呼,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明成。
那个“女生”开了口,说的很慢,但字句清晰,却是略微低沉的少年音。周昱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男的?周昱差点骂出口。
不,扯蛋来的吧?丫一老爷们的没事留那么长头发干什么,这山里人还喜欢赶时髦?几乎是一瞬间改变了想法,他差点唾弃起自己来。
周昱从来不承认,他那其实叫恼羞成怒。
天啊,涂芳更惊讶了,笑,你是男孩子呀?不好意思,阿姨误会了,你的头发好长呀。
少年羞涩又紧张,略微偏头笑了一下。后来才知道,周昱和梁明成同岁,只不过周昱已经初中毕业,而梁明成才上完初二。
都是男生,而且年纪一样,当然逃不过晚上安排和在一个房间,说是房间,哪有那么体面,就是四面泥土墙隔出来的地方而已,周昱嫌弃死了,更何况还得跟个“女生”一起挤一张床。
他那时真的是个很不听话的小孩,怎么讨厌怎么来,所以涂芳真的别无他法,他小时候努力满足物质上的需求,以为足够,一晃眼,却发现母子之间已经隔开千山万水。
别闹了,涂芳两指捏着眉心,几近哀求,你只要在这里听话,回家我不仅给你买最高级的电脑设备,另外,零花钱涨一半。
还有一条,周昱冷漠开口,我放学上哪儿别管我。
涂芳叹气,行。
周昱心里笑,得嘞,条件都开好了,那他还有什么好折腾的,顺着来呗。
结果到晚上又不安分了,不说太早睡觉他睡不着,也不说床板子太硬他睡不好,就光这肚子,就饿得不行了。
倒是那个“女生”睡的安稳,呼吸声很浅,而且保持一个侧身姿势就没动过。
他可不管,两脚踹过去,喂,醒醒!
开始没反应,他又给补两下,腿劲大了些。
梁明成总算迷迷瞪瞪睁开眼,他慢慢翻过身,那时候村里刚通上电不久,家里也舍不得用电,于是借着窗外月光看向周昱。
睡意朦胧的大眼睛,长睫毛在轻颤。
周昱心里骂了句脏话,转开视线,凶巴巴的语气,小爷饿了,有没有吃的?
梁明成揉着眼睛,开口说的很慢,晚上…没剩,饭。
不吃饭!周昱腰背一用劲坐起来,爷要烤鸭烤翅炸酱面,不吃什么饭,你们家做的难吃死了。
梁明成可真真没点少年惯有的暴躁与粗糙,反而心思细腻得不行,听见周昱说这样说,也不生气,轻手轻脚爬起来去摸电灯绳,昏黄的灯泡光线还闪了两下,然后,滋一下,亮了,跟演鬼片似的。
他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都没有,那……我,烤番薯?
周昱冷眼看他。
很好吃。梁明成笑了笑,非常腼腆的模样。他耐心解释,外面脆,香,里面,软,更香。
周昱被提起好奇心,双腿一蹭下了床,然后大喇喇的学着他的语调,你滴,快去,烤!指手画脚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帮日本鬼子当汉奸的。
于是梁明成踩着磨了后跟半边舌头的破拖鞋跑出门了,周昱开始想着坐等美味,但可能是外面的什么青蛙蛐蛐叫的太大声了,一阵凉风吹过来,他非但没觉得凉快,反而心里发了毛,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丫子就奔出去了。
梁明成在灶台口用火柴点火苗,一股股黑烟冒出来,火没点着,倒把他呛得不行。周昱乐了,梁明成注意到他,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扔过去,指了指,你穿,地上凉,会生病。
哪儿来那么多矫情,周昱嗤之以鼻,不理他,正想走上前看看什么个情况,没想到梁明成还挺执拗,伸腿拦了他一步,不让过来。
得得。周昱不想跟他烦,伸脚穿上,感觉不错,还有余温。
晚上有风不好点火,还是梁明成缩到角落里好几次才给点着的,再添把干燥易燃的草,火才熊熊燃烧起来。
吃几个?梁明成挑着角落里一堆番薯的时候问周昱。
他说随便。
后面他也不知道梁明成到底扔了几个,就是看见还带了好几个小个的,梁明成做事很认真,守在灶台一动不动,火光的颜色在他脸上跳跃,衬得他更加眉眼如画……等一下!周昱被自己变态的想法吓了跳。
他慌张起来,想找个话题掩饰自己,赶紧问了句,你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天生结巴来的?
梁明成轻轻地转过脸,嗯?表示疑问。
周昱翻了个白眼。
我……普通话,不好。梁明成轻声说,你们大城市,怕丢脸。
周昱毫不留情的嘲讽,土鳖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土到家了。
梁明成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这小子这么好脾气?周昱忍不住又撇了一眼坐在灶口拿铁钳子给番薯翻个的少年。长头发遮去了他脸的轮廓线,只看得见五官,周昱没办法不承认,人确实长得不错。
有香味飘出,越来越浓烈,周昱肚子饿得更狠了,他不动声色的吞吞口水,眼睛盯着灶口不移开。
没一会,梁明成把几个成品从灰堆里扒拉出来,用小铲铲弄出来给周昱,他笑起来,来吃,很好吃,烫。
周昱才不管它烫不烫手,烫不烫嘴的,抓着就掰,结果吃尽苦头,却也大快朵颐,爽了一把。
得劲儿!周昱大笑起来。
梁明成也扒了个小的,吃得津津有味。
你先别动。
梁明成忽然叫住周昱,手慢慢抬起来,像是要摸向他,他开始有点愣,还真没动,眼看越靠越近,周昱没憋住,往后倒了一下蹦起身。
丫能不能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周昱骂,脸上的红潮在昏暗电灯下并不太看得出来。
哦。梁明成转回脸,本来他只是想帮他拿掉头发上一块枯叶皮的,蹦起来的时候给蹦掉了。
有时候一个陌生人的关怀往往比亲人刻意的问候来的温暖,后来周昱告诉过梁明成,要不是因为他给烤了番薯,他绝对不可能看他顺眼。
可说这话的那天,梁明成情况很差。
第二天周昱睡到十点才睁眼,梁明成早不见人影了,周昱出屋子也没看见个人,只有门口一条狗崽子在追几只鸡玩。他哈了口气闻闻,感觉嘴巴有点臭,昨晚连吃三个红薯没刷牙,想找牙刷,就看不见个人,转个遍就找着了个小屁孩蹲坑边上玩泥巴,好像是梁明成他妹。
因为昨天晚上他闹脾气,还把吃饭的碗摔破了,丫头片子很不喜欢他,任他怎么喊都不搭理,周昱火了,拿球鞋踢了踢她的腿,结果小丫头片子扯着嗓子嚎了起来,锅锅!锅锅!
眨眼间梁明成就提着把柴刀从屋边的柴堆冲出来了。
中午涂玉回来吃了顿饭,然后又带着手下的医护人员挨家探访去了,周昱很无聊,p3给他听没电了,找小护士要的充电器还得有一会儿,他越呆越烦,情绪开始走向暴躁,把梁家母狗用石头打的嗷嗷冲他狂叫,翟小琴看不得这么混的他,又不敢生气,便喊了梁明成带他出去溜溜。
梁明成走到边上,轻声开口,我带你镇上,买牙刷。
周昱当人是透明。
梁明成蹲下来,手指戳他一下,去吧,你中午都,没吃饭。
因为没有新牙刷,周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进食。
滚啊。他手臂一挥,满脸戾气,少来惹爷,要不揍你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