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了多少?”达西低头,一边拿支票,一边问。
“你听不懂吗,这不关你的事。”一种嘲讽的笑开始在乔治的脸上扩散。“你没发现吗,我在躲着你,就是因为不想再欠你什么。”
达西顿住了,铁色铁青的抬起头,死死的盯住乔治,疑惑却带着审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的仿佛正在封霜的湖。“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对我的时候你才这样?其他人的钱,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收下。”
“那不一样,那些是交易。”
“好,”达西说。“我也可以雇你做事。你先把欠的钱还上,欠我的以后再慢慢还。”
“不,我拒绝。你给多少钱都不行,我不想帮你干活。”乔治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他快要装不下去了。天知道达西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他,从在教室门口见到达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跳,就已躁动的背叛了他的坚持。那种感觉很微妙,与欲望不同,却又异常相似,如此陌生。
“为什么?能给我个理由吗?”达西凝视着乔治,似乎生怕错过了他脸上一丁点儿的变化。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乔治的语气淡淡的,他出神的望向了窗外。天空有一群白鸽飞过,纵情变化着队形。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自认从未做过任何冒犯你的事。”达西低头把支票本放回口袋,一边毫无起伏的命令。“我还可以承诺,不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和吉姆叔叔。”
“够了,我还有很多事,得先走了。”乔治说完,就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却被追上的达西迎面拦住。
“你如果真那么缺钱,就搬来别庄和我一起住,我至少能保证你不会饿死。”
“哈哈……”乔治终于又笑了,笑容戏虐而邪魅。他突然一把将达西推到墙上,用手肘擒在达西的胸前,接着慢慢向他凑了过去,直到贴近的可以交换呼吸。
乔治以为达西会反抗,会一把将自己推开,或者像上次一样一拳揍上来。但是达西没有,他只是异常认真的注视着乔治,但不难察觉到,他浑身僵硬,并且充满了戒备。
“我不会去的,就算饿死也不会去。”乔治阴鸷的说。“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继续下去,离我远一点,如果你还希望正常的生活。”
说完,乔治就松开了达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如果你还想继续平静的生活,拜托你离我远一点。我的忍耐就快用完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会不顾一切的得到你。就算被判绞刑,我也在所不惜。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但我想拥有你,想的已经快要疯了。
整个学期乔治都在尽可能的远离达西,从这件事之后,达西也再没有靠近过乔治,倒是宾利会经常跑去关心一下乔治的近况。
宾利的话说的支支吾吾,但乔治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提议乔治跟他和达西住到别庄去,那里的生活条件会更加优渥一些。他不知道乔治和达西之间到底怎么了,但他非常珍惜和两人的友谊,希望三人可以一直都是好朋友。宾利非常体贴的表示,如果乔治跟达西发生了分歧的话,他很乐意从中协调。
“我和达西很好,没什么不愉快的。我们认识了17年,每天都见面,能有什么事情?”乔治微笑着说,委婉的平息宾利的质疑。“我之所以喜欢住在学生宿舍,是因为本杰明-康斯坦丁,我和他相处的很愉快,如果我突然搬出去了,会让他困扰。”
“哦,康斯坦丁。他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很喜欢做出一副装腔作势的傲慢样子,又学的似是而非。你能相信吗?他一边说我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一边却又邀请我周末的时候一起去游湖,你知道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吗?天真的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这样说话很无礼似的。”
乔治想起第一次见到本杰明的情形,他能想象的出,本杰明是怎样一本正经却又荒诞搞笑的邀请宾利的。“他确实很天真,不谙世事的像个孩子,你和他应该很容易聊得来。”
“为什么?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无礼的人吗?”
乔治扭头看了看宾利气鼓鼓的脸,忍不住轻轻笑了下。“当然不是,我只是认为,你们都是很可爱的人。”都是那么天真烂漫,涉世未深,所以达西才会对你有那样强烈的保护欲,生怕我把你带坏了。
“达西知道你来找我吗?”
宾利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呃……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再见!”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留下乔治啼笑皆非的站在树影中,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似乎从那之后,宾利和康斯坦丁就逐渐开始熟稔了起来。都是性格单纯、率真的人,熟识以后,似乎还产生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圣诞假期就快到了,乔治一边构画着半自动阻击□□的机械草图,一边思考要不要回彭伯利庄园的问题。草图基本完成,毛瑟承诺愿意出五千磅购买这这套图纸,以及无烟弹壳的制作工艺,已经支付一千磅的订金。
无烟子弹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用硝酸棉代替□□而已。
五千磅,一位伯爵夫人的嫁妆基本上也就这么多了。这些钱足够一个中产阶级的三口之家,富足的过上一辈子。乔治当然可以不回彭伯利庄园,他现在甚至有资格脱离达西子爵,独立生活。但是,他该用什么理由告诉他们呢?不知为何,乔治发现自己非常害怕看到吉姆伤心的样子。
乔治已经为此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乔治,你怎么啦?这两天看你总是愁眉苦脸的。”本杰明拿起一份报纸,坐在沙发上大大咧咧的问道。
“没什么。”乔治头也不抬的淡淡说到。“我……有点不想回家。”
“真的吗?太好了!”本杰明兴奋的差点没一下子跳起来。“我正为不知如何邀请你去我家过圣诞而发愁呢!你知道,我父亲是一位侯爵(注),所以我家的辖区很偏僻……不过你放心,那里很大,而且,保证景色怡人、民风淳朴,姑娘们也很热情。我们可以一起四处逛逛,一起去打猎、一起去乡村参加舞会……”
“好,”乔治笑着打断了本杰明的手舞足蹈,不然他的激情演讲说不定能持续一整个下午。“如果侯爵欢迎我的话。”
“……还可以一起去湖里游泳……什么!你答应了?你真是太亲切了!”本杰明激动的一下子冲到了乔治面前,张开双臂就要拥抱他。“……可是,圣诞节不是应该和家人一起过吗?你真的愿意?”
“……”
乔治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一把将本杰明的脑袋按到腿上,出气似的的把他头发揉的乱七八糟。“你他妈到底是想叫我答应,还是不想要我答应啊!”
“我当然想要你答应!不行,我得赶快给爸爸写信,他一定会很高兴你能来的。要知道,你可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个朋友!”本杰明大睁着纯洁无瑕的蓝色大眼睛,欢天喜地的开始找信纸。
乔治抱着胳膊靠近椅子里,挑起眉毛揶揄的笑,他说:“像您这样的侯府小少爷,我以为想巴结你,跟你做朋友的人,应该能从剑桥镇排到伦敦塔。”乔治心里确实不怎么信本杰明说的。
“才不是……”本杰明神采奕奕的眼睛,仿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根本没有人真的想要和我成为朋友。确实有很多人巴结我,奉承我……可我知道,他们只是想从我这骗到些钱。要是不缺钱的,就只愿意和我大哥交好。谁叫哥哥才是父亲的接班人呢。”
“阁下凭什么认为,我不是在巴结你,没有心怀叵测呢?”乔治冷淡的说,这种被人给予了期待和信任的感觉,如此的陌生和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让他联想到了他离开家时,吉姆的样子,那种令人无法承受的期盼。“我也是图财。”
“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我的朋友!”本杰明异常大声的说,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然后,本杰明可怜巴巴的缩进沙发里,低垂着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乔治突然觉得很惭愧,为什么自己要故意去伤害一个这么单纯的孩子呢?正想说点什么,把话题引开,就听本杰明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接近我,也没有虚情假意的讨好我,你总是凶巴巴的,甚至还很吓人……”
说到这,本杰明抬头偷偷瞄了乔治一眼,发现乔治没有瞪他,也任何生气的迹象后,才继续说道:
“在我看来,乔治是个很温柔的绅士,诚实果敢,节制自律。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告诉过我,他说,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是时间,而最温柔的,是陪伴。可认识你之前,从来都没人愿意陪我。你似乎总是很忙,跟我的父亲和哥哥一样,可每当我打扰到你的时候,你却从来没像他们一样嫌过我烦……你总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当我需要的时候你就会在那,甚至是收拾房间这种仆人做的事你也不拒绝。”
“乔治,你明明是个温柔的绅士,为什么总要妄自菲薄呢?”
乔治沉默了,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对他做出这么高的评价,以前接触的那些人,不骂他杂碎、下三滥,就已经很留情面了。
“谁说的?”乔治故作严肃的反问到,唇瓣却在不知不觉中浮现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你如果不能明确列出,我屈尊去你家能得到什么好处的话,我是不会去的。顺便说一句,帮你收拾房间和洗衣服,是因为你付了我足够的英镑。”
“你……”本杰明瞪着眼睛,似乎终于词穷了。
“还有,下次再要我帮你干活的话,得加钱。然后,我要吃街角那家面包店的提拉米苏,你现在就去买。”
本杰明瞠目结舌的瞪着乔治,这简直是坐地起价,太无耻了!他以前是怎么会觉得乔治温柔优雅的。
乔治说完就不再搭理本杰明了,开始拼装他才从毛瑟先生那取来的枪支零件,这是一把□□,俗称□□。
本杰明怔怔的看着那把手枪的雏形,本来已经升腾的怒气倏地一下就被浇灭了,反正他在乔治面前已经怂包贯了。造次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小命不保。
本杰明长了一张娃娃脸,欧洲人常见的棕褐色卷发、蓝绿色的大眼睛清澈而明亮,乔治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更是可爱。好吧,乔治承认自己很变态。
达西在学期结束时,又一次找到乔治,他是来叫乔治一起回家的。宿舍在温暖的炉火中虚晃着,乔治锁眉含笑,看着火光中达西那张高傲却英俊无匹的脸,陷入某种无限的自我厌弃之中。他已经弄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对达西产生那种想法的了,难道因为自己有变态的受虐倾向?
看看那张不假辞侧的脸,那骄傲的,睥睨一切的姿态……或许那不是爱情,只是征服欲?不过男人的情感往往就是来的这么暴戾。
“所以说,你不打算回去过圣诞了?”达西诘问到。“为什么?你至少应该回去看看吉姆叔叔。”
达西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他想起一件从父亲口中听过的往事。
威克汉姆的母亲酗酒非常严重,有一次喝的酩酊大醉之后,把年仅四岁的威克汉姆落在了酒馆,直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才想起这件事。她哭着去找吉姆叔叔,幸好被一旁的父亲听到,才即时出动了大家前去寻找。
大家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发现了正蜷缩着身体,独自抽泣的小威克汉姆。从那之后,威克汉姆就住到了彭伯利庄园。
也许,这个威克汉姆的人生轨迹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上了另外一种可能。
达西承认自己不明白威克汉姆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可这不能作为他自甘堕落的借口。
上帝给所有迷途知返之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真心忏悔。所以达西送了那枚十字架给乔治。
而那枚十字架,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乔治的床头柜上,沉浸在摇曳的火光中独自叹息。达西认为,自己已经在尽力去拯救迷失的乔治了,他若拒绝,他也无可奈何。这次来劝他回家,也是同样的理由,反正他已经把话带到了,决定只能由他自己来做。
“我会的。”乔治客气的笑了一下,淡漠疏离,又隐忍着不耐。
达西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陌生到这种地步。
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有熟过。他本就不是他所熟悉的威克汉姆。
“你一直都赌博吗?”达西岔开话题。因为不了解,所以需要重头开始认识。“我是说,你在另一个宇宙的时候。”
“偶尔,”乔治点起一根烟,“赌博是种有效的减压方式。”
“你不怕输了以后,还不起吗?”达西又问。
“玩之前我一般会做好预算,如果准备的钱输完了,就不玩了。怎么,你想和我玩两把?”
“为什么现在反而遗失了节制的品格,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赌债?”本杰明不知何时回来了,他一边脱去外套,一边惊讶的问。“什么赌债?你是说乔治和夏洛克打的那个赌吗,赌输了就扫一个月教室的那个?你太夸张了,竟然管这个叫赌债。不过,好吧,这确实算是赌债。乔治,你这次糗大了,整个学校的人的都知道你打赌赌输了!”
达西看向本杰明,“你好,康斯坦丁。很高兴见到你。”
“也很高兴见到你,你来劝乔治回家的吧?今年他去我家过节,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他受委屈的!乔治能接受我的邀请,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达西顿了一下,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康斯坦丁,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本杰明将外套挂好,驾轻就熟的坐到乔治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