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处这盛景之中的二人,却是开始了咬耳朵。
“世间若是没有这凶兽便好了。”蓝河紧紧握着剑柄,嘀咕道。
“饕餮谓之贪,混沌谓之暴,梼杌谓之恶,穷奇谓之鄙——哪一样都不是平白来的,都是尘世里的杂念汇成的。”叶修说话间的热息灌进了蓝河的耳朵里,又被冷风一浸,真是怪痒痒的。蓝河不禁撅着嘴反驳了一句:“你也有杂念吗?哼,我看你得道升仙以后一定是个绝世凶兽。”
叶修闻言,目光移到了前方,语气清浅:“我的杂念,可是纯得很呢。”
而前方却是白茫茫一片。
只听一声凄厉的长啸,混沌凶兽七窍流血,却还未死绝。王杰希等人一拥而上,只听耳边全都是风声混杂着惨叫声。叶修把蓝河放回地面,自己也继续投身于战斗了。蓝河见情况还未脱离控制,便返回了凹谷中,想借机看看能不能同春易老等人搭上话。
没想到就在这时,那混沌却吐息震地,接着身形一抖,再次化为了浓雾,向附近的林子里逃去。叶修见状,急忙追了上去。黄少天离林子最近,也跟着追了上去。喻文州还恰到好处地给他加了一个咒术,给他加了些速。
蓝河刚找到蓝溪阁的人,就瞧见了这一幕,急忙跟着进了林子。没想到这混沌竟化成了幻境。蓝河一进去,险些迷路。他追了小半个时辰,才隐约感觉到前方有打斗之声,刚跑到近前,就看见叶修手里的千机伞化为了长剑,朝黄少天的肩头砍去,不想那后面却是个悬崖,两人一同掉了下去。
蓝河大吃一惊,跑到悬崖边一看,隔着雾气隐隐约约能看到二人躺在下面。他正抓住旁边的藤条打算下去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质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蓝河扭头一看,是蓝溪阁的外门弟子绕岸垂杨。他正手按剑柄,两眼通红地看着蓝河。
蓝河呐呐地说:“当然是下去救他们了……”
绕岸垂杨没好气地说:“那你快点!”
于是两人一先一后地下到了悬崖底,只见二人都昏迷不醒,叶修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千机伞,黄少天的左肩则有很深的一个裂口,连护肩都被砍裂了,面色发紫。
蓝河正要做点紧急救治,却见绕岸垂杨拔剑就要劈叶修,慌忙爬起来拦住他:“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这恶贼要砍剑圣!”绕岸垂杨恶狠狠地说。
“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隐情!”蓝河拼命地摇头,护在叶修身前,不让绕岸垂杨靠近半步。
“蓝桥,我念你是我们门派的,放你一马。你再不让,我可就连你一起砍了!”绕岸垂杨握着剑,也是步步相逼。
蓝河一咬牙,也拔出剑横在了身前。他用力过猛,以至于那块青金石都咕噜咕噜地滚掉了下来,在地上裹了一层青苔。
“真不让?”绕岸垂杨剑身一竖。
“死也不让!”
第13章 第 13 章
“铛!”只听一声清越的金属相撞之声,两人手里的长剑磕到了一起。蓝河手里的剑都被磕得发颤,却还咬着牙举着:“再不救治的话,黄少会有危险的!”
绕岸垂杨却不理不睬,手里剑花一挽,便绕开了蓝河,蓝河自然不肯任由他胡来,向后一仰,竟以平躺的姿势及时格挡了绕岸垂杨的快速一击。接着,他腰身一拧,再度和绕岸垂杨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蓝河眼角的余光不断地瞥向躺在地上的两人,心急如焚却腾不出手来。绕岸垂杨的剑速越来越快,蓝河正寻思着难怪门派里有人说绕岸垂杨的水平可以取代他成为五大高手,就听绕岸垂杨嘶吼道:“我今天就不该来!”
蓝河一怔,绕岸垂杨的剑从他的脖子上划过,却似乎及时减了力道,才没让蓝河受伤。
“我为什么……为什么今天要来……”绕岸垂杨的声音都哑了。
蓝河不禁默然。他算是明白绕岸垂杨的想法了。
叶修,在他作为叶秋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光辉耀眼。哪怕是别家的弟子,诸如蓝溪阁、中草堂之类的,就算不是使的长矛,就算不是嘉世教门下,也都对他怀着一份别样的憧憬。他是一个时代的神明,是江湖上下共同的膜拜对象,是一个坚如磐石的信仰所在。
绕岸垂杨大概也是难以相信叶秋会做出那样的事吧,才要到武林大会现场来看;嘉世教的那个邱非也是的吧,才会一遍又一遍地追着叶秋询问;天下人,有几分是抱着这样“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思的呢?
曾经有多憧憬,现在就有多痛心。
蓝河浑然不觉颈上的划痕正渗出血丝,绕岸垂杨的剑还搭在他的脖子上,两人就这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默然无言,直到一声大喝惊醒了他们:“住手!”
绕岸垂杨急忙撤了剑,回头一看,正是春易老。他正带着几名外门弟子从藤上攀下来,动作利索地背起黄少天,朝悬崖上方爬去。他们个个都眼神古怪地看着蓝河,却谁也没开口。
蓝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概是有其他人目睹了那一幕并回去报信了吧。
绕岸垂杨愤愤地“咔啦”一声收剑入鞘,也走了。
春易老走到蓝河身边,欲言又止,叹了一声,用力地拍了拍蓝河的肩,也走了。
陡然间,悬崖下就只剩下蓝河与叶修二人了。蓝河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叶修的伤势,胳膊外侧和后背有些擦伤,其他似乎没什么大碍,看样子是有用千机伞的功能作缓冲,快到崖底时才摔的。
蓝河又拾起了那枚滚落的青金石,望着上面不算完美的六芒星和反面潦草的“蓝桥春雪”,眼眶一热——自己大概是回不去了吧。不知道黄少天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得多久才能好。他实在是担心得很,但他却没有立场再去靠近了。
蓝河把青金石擦了擦,装进了衣兜里,任由剑柄上的凹槽空着。他抱住叶修的千机伞,把胳膊从叶修的腋下穿过,将叶修背到了背上,刚挪一步就险些吃力得站不起来。他咬着牙,朝悬崖旁走去,得亏绕岸垂杨没把藤条给砍了,要不然他就在这崖底啃青苔吧。
好不容易才背着叶修爬到了崖顶上,蓝河累得都要脱力了。他刚把叶修放下,就听见藤条“呲啦”地断了,不禁暗暗心有余悸。浓雾已经散去,蓝河再次背起叶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林子外走,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便急忙扭过头:“你怎么样?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叶修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唇:“委屈……你了……”
“无妨,你省些力气。等会让小安看了就没问题了。”蓝河见他还能说话,也放下心来,继续朝前走,不多时就碰见了包子。
“老大这是怎么了?”包子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板砖。
“在悬崖那儿摔了。”蓝河含糊其辞地答了一句。
“嫂子你放着我来!”人高马大的包子当仁不让地接过了叶修,领着蓝河回到了兴欣的驻地。蓝河这才知道,方才王杰希等人施法,已把混沌给灭了,而剩下的梼杌与饕餮却不知所踪。武林大会被这么一搅和也是开不成了,说是延期举行。各个门派都回去整顿了。
“他穿的内甲帮他挡了不少伤害,就一些擦伤而已。”安文逸察看完毕,给叶修拢好衣服,站了起来,“歇个七日便好了。”
陈果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向了蓝河:“所以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蓝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追过去的时候,看到他砍了黄少天一剑,然后两个人一块掉了下去……不过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话音未落,魏琛就站起来按住了他的肩膀,神色凝重地问他:“黄少天那崽子呢?”
“被春易老他们带回去了……他的脸发紫,左肩有伤口,当时已经昏迷了。”蓝河垂着头说。
魏琛松开他,等话传入众人耳中时,他本人已跑得有数十丈远了:“老板娘,叶修那家伙就拜托你们照看了!我回去瞧瞧那崽子!”看样子是去追蓝溪阁返程的船只了。
兴欣众人便也返回了萧山城。蓝河一进客栈就开始给安文逸打下手,给叶修擦了身子,上药裹好纱布。正当他守着昏睡的叶修之时,突然发觉叶修的千机伞动了动。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看,伞骨里面居然藏着一只兔子!
这只兔子浑身赤红,毛茸茸的一团,煞是可爱,不过却在两耳后面有小小的犄角。兔子见蓝河发现它了,还害怕地往里一缩。蓝河掐着脖子把它揪了出来,左看右看,也没见它咬人,不禁纳闷起来:妖兽也有这么伶俐可人的吗?
他悄悄把兔子往怀里一揣,下楼进了厨房,揪了几片菜叶子喂它,没片刻就吃得一干二净。蓝河觉得可爱,就拿了一捆菜回到了楼上,一边照看叶修一边喂兔子。
菜没了。蓝河又去拿。
菜又没了,蓝河继续跑上跑下。
菜再次没了,蓝河刚跑进厨房就被陈果逮了个正着:“你是属兔的吗?”
蓝河讪讪地摇摇头:“是捡了一只兔子。”
“在哪儿?今晚下锅炖了,给你家老叶补补!”陈果翻了个白眼。蓝河只好去把兔子抱了过来,没想到陈果一见兔子就把刚才的话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小兔兔!我要养!”
包子听见了,举着菜刀跑出了厨房:“兔子在哪儿?我刀磨好了,现在就宰了下锅吗?”
“去去去!还宰什么兔子啊!你去后边草坡给我多割点草回来!”陈果直接把包子给推出了客栈。
蓝河:“……”
于是这只奇怪的兔子“取代了魏琛”成了兴欣客栈的新任“吉祥物”。它就乖乖地在角落里一刻不停地吃着草。陈果塞给它什么它都吃,连骨头啊剩饭啊之类的都来者不拒。陈果甚至训练了它直起身同客人作揖,乐得客人们还送它两筷子的菜。不过它虽然吃了那么多,身形却一点都没变,也不知道肉都长哪儿去了。
兴欣这边其乐融融,蓝溪阁却愁云惨淡——直到黄少天终于在喻文州、魏琛、徐景熙三人的联合救治下醒来。
“你说什么?黄少真的这么说?”绕岸垂杨听完笔言飞的话,目瞪口呆。
“你爱信不信。系舟在里面打下手,听到黄少亲口这么说的。混沌妖兽化了幻境,黄少在里面转悠的时候碰到了刘皓,刘皓给他下了蛊毒,他就想赶快找个地方脱身,结果跑到了悬崖边。要不是叶神及时砍死了他左肩上的蛊虫,黄少现在可就麻烦大了。再说了,悬崖那么高,黄少跌下去都没撞上脑袋摔着腿,想也知道是叶神拉了他一把。”笔言飞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你说蓝桥还活蹦乱跳的,我今天非得把你扔荷花池里喂鱼!”
此时在内门里,魏琛正与喻文州在一间亭子里喝茶。
“不多留几天?”喻文州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笑着问。
“不了。省得那小子发现我在这儿,又要拽着我唠叨。”魏琛仰头一口喝完,仿佛喝酒一样豪迈。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本旧得泛黄的秘籍递给了喻文州,封面上写着《执天万术》,“这个给你,好好收着。”
喻文州的笑容有一瞬间失了神:“前辈这是何意?”
“这本该是我留下来的东西,当年却被我带走了。它应该属于蓝溪阁,而不是属于我。”魏琛叹了一口气,把《执天万术》拍在了喻文州的手里,“你们这帮小崽子,现在还真是蛮有出息了。”
说着他就起身走出了亭子,没有回头,只是冲身后摆了摆手,示意喻文州不必相送:“走了啊。”直到出了蓝溪阁的山门,魏琛才抬起胳膊,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头也不回地上了路。
而在嘉世教的内门里,刘皓正大刺刺地坐在主位上,冲着下面两个被绑起来的少年耀武扬威:“不错啊,长本事了啊。上回去帮他凑那什么斗转星移阵,当我不知道是吧?哼,人都走了还去上赶着凑热乎,指望他给你个教主位置当当?啊?”
堂下的两位少年一声不吭地梗着脖子,正是邱非与闻理。
“不说话就算不承认?你们想得美!那天我喊你们都耳朵聋了吗?说了不要去搞那什么狗屁的千里裹脚布大阵,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
邱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千里长堤太极阵,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