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客气。吃菜吃菜。”叶修却轻轻巧巧地就把话题带过去了,叫包子给方锐盛了一碗压实的白米饭。昨夜在萧山城随意寻了处酒肆喝闷酒,早饭也没吃,方锐此时是真的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你看看你,呼啸都把你饿成这样了,你来我们这儿绝对不亏。”叶修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底下抓住蓝河的手捏了捏,害得他又红晕上脸了。
“你这理由骗肖时钦呢!”方锐白了他一眼,“说吧,你,我,苏妹子,还有蓝溪阁的老阁主,其他都是小年轻,就这样能搞得起来?”
“三个封神榜上的了,你还不动心,那可就太贪婪了。”叶修啧啧了两声。
“哪有三个?不就两个?”方锐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卤鹅。
“你来了不就三个了?”叶修反驳道。
“过年时候的那个封神榜上可没有你名字。”方锐毫不示弱。
“不服咱吃完饭遛一遛?”叶修挟起烟枪,惬意地吸了一口,优哉游哉地看了他一眼。
方锐无言,看了一眼旁边的唐柔,小声说:“别人不提,就这个漂亮姑娘,你能留得住?”
“呵,说出来不怕吓着你——她要是闲得慌,一口气把你们呼啸帮买下来也不带眨眼的。”叶修神神秘秘地说。
“她到底谁啊?”方锐也吓了一跳。
“我朝第一皇商唐书森的闺女。你说呢?”叶修悄咪咪地说。
方锐咯嘣一下咬到了筷子。
“来吧来吧,兴欣包吃包住,绝对包你满意!”叶修又是说了一大堆,方锐最后勉强点了头:“待我回去禀告一声。”
望着方锐离开的背影,还有叶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模样,蓝河颇有些好笑——这家伙是狐狸变的吗?
又过了五日,兴欣诸人该启程去参加武林大会了。这一天正是七月初五,天气极好,大早上的阳光就烈得很。临出门前,陈果吩咐诸人把自己的被子抱出去晒一晒,叫月中眠晚上帮忙收一下。
包子晒完自己的,又殷勤地跑到了三楼来:“老大,老板娘说你那屋的被子也要晒晒!我去帮你晒吧!”
叶修应了一声。他正倚在窗边,看后院里的蓝河卷着衣袖晾晒浆洗过的他的白色中衣,心底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拨动了。就在此时,包子突然又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老大,我从你被子里面抖出来一张菜谱!”
叶修一愣,却见包子雀跃着把一个锦囊递给他,还展开了一张折痕很多的纸给他看:“这就是里面放的那张菜谱!”
叶修凝目一看,那字迹从右到左愈来愈潦草,但还勉强能认得出来写的是什么。最右边写着“欢喜蛊”三字,中间似乎是配方,写着这样两钱那样三钱的配比,最末一行写着“执行人”,下边的署名是四个字的。叶修抓过这张纸,心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蓝河那块青金石背面的字,当时难以辨认的字迹这么一看竟然怎么看怎么易辨——
那无疑是这四个字,“蓝桥春雪”。
第11章 第 11 章
包子见叶修盯着纸发愣,便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老大,这不是你的东西?”
叶修闻言笑了一声:“是我的,找了很久还以为找不到了。还好你瞧见了。”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包子一脸的好奇。
“没错。不过此事你可要帮我保密,谁都不要说。”叶修拍拍包子的肩,让他去了。
包子又乐颠颠地去晒被子了,叶修则低头把这纸仔细又瞧了瞧,神色有些复杂。既然蓝河那块青金石刻的是他的真名,那么正面的六芒星无疑代表的是他所属的组织——真的会是蓝溪阁吗?那个六芒星还有点不够精细,像是直接上手不打草稿就画的,如今已成体系的蓝溪阁会做出这种事吗?
他想起蓝河之前所说的“身不由己”,再看了一眼这所谓的“欢喜蛊”里的记载,“食者喜,饮者欢”,再一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所以蓝河是想给自己下蛊?可后来的那副口是心非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把毒下反了?
叶修默默挟起烟枪想再吸一口,却发现烟叶没了,正打算下意识地张口却僵住了,把那句“小蓝你帮我装点烟叶”又吞了回去。叶修低头往下看,蓝河刚把衣物都晒完,正抬起胳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然后叉着腰满意地环视了一周,露在外面的白嫩胳膊如脂如玉。他抬起头,发现叶修在朝他看,不禁笑着扬了扬胳膊,接着端起水盆进屋去了。
叶修放下了烟枪,却还习惯性地磕了磕并不存在的烟灰。
真的,他不信。
他不信蓝河会忍心对他下毒。可这事实却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抬手在心脏的地方慢慢按了下去,那里好像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对谁都这么信任的吗?”
“我这样的人,你也信吗?”
“别瞎想。我信谁都不会不信你。”
“愿你今生今世安平无忧、永远信我。”
这些话说完还不过十日,此刻回响在耳畔竟有些不真切了。
是要怎么做?立即关押,还是静观其变?拷问其主,还是等他坦白?
叶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那张纸又塞进了锦囊里,放到了蓝河的床单下面,与那盒香膏放在了一起。
回想了认识蓝河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蓝河啊蓝河,深陷其中的,不是你,是我。
叶修自嘲地笑了笑,打开房门下楼去了。
兴欣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出发了。考虑到陈果等人的脚力不足,便没有走陆路,而是在码头上了船,沿江去了上游,抵达了杭城。
一下船,包子就跑得没影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提着两大篮各种吃食回来邀功,搞得陈果又好气又好笑,没舍得拧他耳朵。
“喏,先尝尝这个?”叶修见蓝河在发呆,便拿起一块油纸包好的白色糕点递给他,“定胜糕,先吃这个开个好兆头。”
蓝河怔了一下,笑着接过来,只见白扑扑的米粉被模具压出了褶皱与花纹,表面嵌着红豆和大枣,咬了一口,松弹软糯,里面还包着红豆沙,入口甜香沁人。
“待大会结束,我便陪你去好好逛一逛。”叶修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蓝河点点头,也是一笑:“没关系,我等。”
一行人朝城里走去,找了家客栈住店,只等稍作歇息便到了下午的武林大会开场。此次嘉世教选用的是离嘉印山不远的一个凹谷,中间修了一个巨大的圆台供人比试,四面的山坡上都做了简单的修葺以供人落座。兴欣一群人找了个地方先坐下了。远远看轮回宗那边有人走过来,蓝河心想老阁主也该过来露面了,急忙低声同叶修说自己见到熟人了,想去打个招呼,便急急地离开了。
那走过来的正是魏琛。他不动声色地掩入人群,取下了□□,将外袍里外掉了个方向又穿上,这才大摇大摆地到了兴欣这里。
“挺能的嘛,这才几个月功夫,你就诓了这么多人?”魏琛用力地拍了拍叶修的后背,笑得嘴都要咧到了眼角。
“听说你在那边也搅和得风生水起,真不愧是老狐狸!”叶修也假模假样地夸赞起来。
“行了别吹了,咳咳……”魏琛说着说着咳了起来,不由得又啐了一口,“这变声药吃多了还真是不爽。”
叶修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把他拽到了僻静处,低声说:“你在地上给我划拉一下四个字看看。”
魏琛有点摸不着头脑:“你玩什么呢?”
“你先写了再说,蓝桥春雪,这四个字会吧?”叶修推了推他。
魏琛只好蹲下去,拾了根树枝,在泥土上划拉了一下,正当叶修回忆着青金石上字迹的异同之处时,魏琛却又狐疑地开口了:“这人是我们蓝溪阁的。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你们蓝溪阁呢。”叶修嘲了他一句,“那你倒是说说,你还记得多少?”
“他啊,还是小时候被老方几个人捡回来的。他家里遭了灾,爹娘都被妖兽咬死了,他藏在地窖里,被老方发现了,就带回了蓝溪阁。”魏琛刚说两句,就把手心摊给了叶修,叶修连忙把魏琛的烟枪填好烟叶递给他,魏琛惬意地吸了一口,才又继续说,“他也就跟黄少天那小子差不多大,现在这一辈都是他们几个在主事。不像其他几个调皮捣蛋的,他可省心了,是个善良知礼的崽子。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蓝溪阁外门五大高手之一。”
叶修沉默了一下,又问:“那蓝溪阁里头有蛊毒秘法吗?”
魏琛把烟枪往地上凿了凿,摇摇头:“蓝溪阁什么时候会研究蛊毒了?藏书阁里倒是专门有一间放的都是稀奇古怪的菜谱药膳。要是他们在我走了以后瞎搞,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
叶修了然地点了点头。
现在倒是魏琛开始好奇了:“说起来,你平白无故地问这个做什么?”
叶修抬了抬眼皮:“你还记得来我们客栈的那个蓝河吗?”
“记得啊,怎么——你不会是想说,他就是蓝桥春雪吧?”魏琛瞪大了眼睛,半晌又冷静了下来,自言自语道,“那倒也说得过去。难怪他做菜的手法有点京城的味道……”
“你说什么?”叶修伸手拽住了魏琛的烟杆,“他不是南境的吗?”
“咳咳……我记得老方说,他家本姓好像是‘许’,听说是京城来的,以前是给大户人家当侍卫的。”魏琛被自己呛了一口烟,不由得一边说一边翻白眼,“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不像你啊。”
叶修竟难得地没立刻同他回呛,反而把脸偏向了一边:“——也就和他睡了一觉。”
“哈?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魏琛几次三番被呛,恼火地把烟枪扔到了一边,揪住叶修的衣襟朝他低吼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信你问其他人。”叶修摊了摊手,一脸“我骗你是小狗”的表情。
“那你现在问这些是想干啥?”魏琛松开手,没好气地问。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等会第一回合可是你上。”叶修竟优哉游哉地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气得魏琛在后面骂他“禽兽”。
叶修却也没回到兴欣那里,而是随便寻了个角落,静静地望着下方的比武台。他几乎可以确定是蓝河搞错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蛊□□,而是一份菜谱,至于怎么被曲解成这个意思的,他也很纳闷。可若不是蛊毒所致,那蓝河对自己的真心又有几分呢?人往往会被错误的潜意识所误导,做出不符合自己期望的选择。蓝河会不会只是因为误以为自己中毒了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他?除掉蛊毒的因素,蓝河会不会对他根本就没有越雷池一步的“非分之想”呢?
多半是这样了。蓝河隐隐的推拒已经告诉他答案了吧。是不是该就此和他挑明,然后送他回蓝溪阁去?跟着自己在兴欣打杂,又怎么比得上蓝溪阁外门五大高手之一的名头呢?他不是无家可归之人,也根本不需要自己一厢情愿的怜悯与拯救。没有自己,他也一样是个出尘绝艳的小剑客,活得开开心心潇潇洒洒,完全没必要来蹚自己这里的浑水。
叶修发觉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想把蓝河继续留在身边,哪怕多留一天,多留一个时辰,多留一刻钟也是好的。他想等蓝河自己发现真相,然后与他坦白,他再顺水推舟地送蓝河回去。可这样的情景就算在脑海中过一遍,都已经让他心头酸涩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