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蘑菇!”
“被骗钱!”
蓝河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叶修的嘴,苏沐橙得逞地笑了起来。苏沐秋也笑了,他问:“后来呢?你们不是说我们还封印了妖兽吗?”
“——后来,隔壁搬来了陶轩。他当时刚把母亲下葬,也是孤身一人。所以我们很快就成了好友,之后还一起创立了门派。只可惜……”叶修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失神。
“陶轩现在如何了?”苏沐秋问。
“他……他做了他觉得正确的事。”苏沐橙答道。
“那我呢?”
叶修与苏沐橙突然沉默了下来,蓝河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变成了星星!”
“星星?”苏沐秋好看的眉眼微蹙。
“很亮的星星,非常好看!”蓝河忙不迭地说。
苏沐秋垂了眼眸,温柔地笑了:“过奖过奖。”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带过了。众人一路走一路停,转眼已进腊月。
快到京城了,苏沐橙见到窗外有些好看的银饰,便兴冲冲地拉着唐柔与河阳夫人下了车。叶修瞟了一眼附近热热闹闹的一大片小吃摊儿,便也乐呵呵地下车了。车上顿时就只剩下蓝河与苏沐秋两人了。
蓝河默默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坐得更端正了一些,却见苏沐秋静静地望着窗外。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印记,风霜却洗掉了他眼里的尘烟。他的笑容似乎在遇到他们之后就没有再消失过,大概他自己并没有觉察到吧。
蓝河发了一会儿愣,突然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俩说的,你现在有记起来一些吗?”
苏沐秋转过脸向他看去,抬手轻轻抚过了长笛的圆孔:“我记不起,但我相信。”
他的眼里好像盛满了初春的山泉,冷冽却清甜。蓝河正暗自在心底感叹,就见帘子突然被掀起,叶修递进来两支糖葫芦:“快点吃!过会儿糖丝化了可就不好了。”
窗子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举着一支碧玉簪,竟与苏沐橙那支意外地相似。
“哥,戴上吧!”苏沐橙站在车窗下,充满期待地举着簪子——就好像多年以前,小小的苏沐橙站在灶边,踮起脚要往锅里放槐花的样子。
苏沐秋突然眼眶一热。他伸手接过了碧玉簪,把长发撩了撩,簪了上去。
“我哥定是天下第一美人!”苏沐橙拍手笑道。
苏沐秋眉心轻展,伸手摸了摸苏沐橙的头,也笑得更欢了:“舍妹才是。”
河阳夫人掩嘴而笑,唐柔静默地站在一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如就近找地方吃个饭吧。”蓝河及时拿糖葫芦堵住了叶修的嘴,众人皆表示了同意。
酒足饭饱后,众人正打算上车,唐柔却站在车旁不动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我想回京城一趟。”
苏沐橙有些讶然地望了她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推了推叶修:“不如你做个东道主,也请我们在京城吃顿好的吧。”
她狡黠的笑容让蓝河也明白了过来。唐柔见状,便又上了车。
叶修了然地点点头,侧过脸同蓝河笑着说:“我们也回家吧。”
蓝河也回以一笑:“好,回家。”
有家人的地方便是家,正是——
万里归来仍年少,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1章 第 1 章
时值天命不振,常有洪荒异兽出没。各个门派都在为其信徒谋一份安身立命之所在,以修炼得道为目的,同时以拯救世人为己任。
而名门大派嘉世教的后山嘉印山上,则有七枚封印,乃武林诸人开山立派之前,一群豪杰游侠封印妖兽所在之地——天枢印封印了饕餮,天璇印封印了混沌,天玑印封印了梼杌,天权印封印了穷奇,玉衡印封印了蝎子妖,开阳印封印了蜈蚣妖,摇光印封印了蜘蛛妖。
十年来嘉印山一直未尝有风波,没想到就在年关之前出了一场大事。
嘉世教大祭司陶轩声称教主叶秋叛教,毁了嘉印山的摇光印放出了蜘蛛妖。据说叶秋偷偷跑去了嘉印山打开了封印,企图获得妖兽的力量以期一统武林。而此事被当日负责巡察嘉印山的堂主刘皓发现了。刘堂主为了百姓的安危而以身犯险,力克叶秋夺了他的战矛却邪,只可惜未能将他捉住。那反贼叶秋不思悔改,反而对他下了“诛心蛊”。嘉世教掌管外门弟子的舵主陈夜辉途经此地,奋不顾身地为刘堂主挡了叶秋下的剧毒。
所幸陈舵主吉人自有天相,刘堂主偶然得了一本苗疆秘籍,得以为他解了此毒。只可惜陈舵主容貌尽毁,昔日的翩翩佳公子如今耳如蒲扇目如牛铃,甚是可怖。而反贼叶秋携武林盟主的至宝潜逃,不知去向,故嘉世教向全天下发放通缉令,悬赏百万两黄金,死活不论。
结果没过多久,反贼叶秋又偷偷回了一趟嘉印山,拆了玉衡印和开阳印,一时间蝎子妖、蜈蚣妖、蜘蛛妖横行无忌为祸人间,好好一个年都过得提心吊胆,武林群情激愤,百姓怨声载道。
这时江湖上又出了个名叫君莫笑的怪人,据说就一客栈打杂的,可却对治理妖兽颇有些研究。他靠兜售治妖兽的药粉和秘籍可是狠赚了一笔。其他门派虽然看不惯他这种行为,可为了外门子弟的安危,只得咬牙买下。
而前一阵子,蓝溪阁的剑圣黄少天偷偷出了个远门,回来后就被阁主密谈了三天三夜,最后更是下令派人去君莫笑所在的兴欣客栈卧底。
难不成剑圣大人与那无耻小人君莫笑有什么过节?
知道此事的高层人员都有些好奇,但最终这事却是被指派给了蓝桥春雪——蓝溪阁外门五大高手之一。他即将化名蓝河踏上这条险路。
深夜,白日里喧嚣的蓝溪阁早已归入沉寂,只有前山阁门处还点着一盏灯。
“蓝桥,此事……”春易老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哽在喉咙口,只好把手搭在蓝河的肩上,“别的也不说了。兄弟们等你回来再好好喝一杯。”
蓝河——也就是蓝桥春雪,接到了剑圣指派的任务,要去那恶贼君莫笑所在的兴欣客栈卧底,查出此人有何密谋,为何懂得那么多对付妖兽的门道,是不是想颠覆天下欺压百姓。
若任务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可下达的任务书上还有一条命令——是黄少天亲自抄的一份炼蛊的方案,名为“欢喜蛊”。食者喜,饮者欢,即中蛊者吃了里面的固体会喜欢上另一个喝汤汁的中蛊者。虽然字迹潦草,但其意昭昭,多半是授意蓝河把蛊下到君莫笑身上。
可一旦蓝河下蛊一事被兴欣其他人知晓,恐怕命不久矣。但为了天下黎民的福祉,为了蓝溪阁铲奸除恶的大计,为了得到剑圣的一句夸赞——他决意前往。
春易老好心地替他誊抄了一份,把黄少天的“真迹”给了他,收到藏书阁里的则是复本。握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真迹”,怀里还揣着笔言飞、系舟等人给他“出谋划策”搞出来的洋洋洒洒一大篇计划书,蓝河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他沉声一抱拳:“大春,替我跟他们道声谢。我走了。”此刻他们应该还在酣睡吧,毕竟帮自己查资料忙得昏天黑地好些天。
春易老点点头,想了想,又摸出来一小盒香膏递给他:“你多保重,不要勉强自己。就算不成功被蓝溪阁赶出去,兄弟们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蓝河眼角一酸,抓过香膏揣进怀里,转身就走:“你今天的话可真是多。”
春易老没有追上去,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今日若是不说,往后机会也无多了啊。
他看着蓝河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这才进了阁门,拉上了拴。旁边探出来几个脑袋,正是笔言飞与系舟等人,个个是红眼睛配着黑眼圈。
“老蓝,他这就走了?”笔言飞有些不满地啐了一口,“没良心的家伙,也不……也不……就知道把烂摊子留给我!”说着他一拳头捶在了旁边的墙上,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还有脸说!哪次不是老蓝给你收拾烂摊子!叫你平时老倚着他——”曙光旋冰没好气地反驳。
“五十步笑百步!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瓜!就知道给他添乱!”入夜寒也插了一句,揪着曙光旋冰的衣襟把他扯到了一边。
说着说着,三人居然打了起来,一路扭到了荷花池里,滚得一身淤泥也不肯住手。
系舟在一旁急得跺脚,正想着怎么去拉架,却被春易老拦住了:“由着他们去吧。发泄发泄心里也好受些……”春易老又望着他郑重地说,“蓝桥不在,有不少事情还要你也多费心。”
系舟怔了一下,点头告退,抹着眼睛走了。
而在蓝溪阁的山脚下,蓝河正独自一人前行着。清冷的月光落在了路上,有几处水洼映得明晃晃的,耳边听不见蛙鸣与蝉鸣,只有冬日尚未回暖的微风偶尔剐蹭着他的脸颊。走了数十里地到了城镇,处处都还是张灯结彩,未从正月里的喜庆热闹里脱身。地上散落的红色纸屑和花生果壳踩在鞋底下嘎吱嘎吱地响,路过家家户户门口都能感受到屋里的锅炉烧得很旺。
好温暖,好热闹,好喜庆。
唯有他孤身一人,走在不知道是否有回返的那一天的路上。
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往。过去的二十多年是怎样的呢?
尚是垂髫幼童时,家中遭了妖兽的侵袭,他被父母好好地藏在了地窖里,之后被路过的蓝溪阁弟子救了回去,从此在蓝溪阁呆到如今。
他还记得自己被笔言飞怂恿去偷吃厨房的烤红薯,最后是大春出来替他们顶的锅;他还记得系舟刚开始学针灸的时候把曙光旋冰扎得哇哇乱叫,结果曙光旋冰把入夜寒给骗了过来说“系舟技术可好了,专治你这种落枕”;他还记得老阁主领回来的那个孩子,和他们一起在荷花池里摸过鱼,后来成了蓝溪阁首屈一指的剑圣。
不愧是剑圣,那天他摸的鱼比其他人加起来的都多。
他还记得知月倾城那个妹子,笑起来很腼腆,灯花夜、雷鸣电光、云归这三个家伙都来找他帮忙转交情书;他还记得喻阁主亲自给他们烤了一堆红薯——虽然那时候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他还记得老阁主要走的时候他还追出去把老阁主落下的烟枪送过去,老阁主摸了摸他的头,摸得他一身都染了烟味。
他低头按上了自己的剑柄,从剑柄一路抚摸着剑鞘到了剑尖。他日日练剑,勤勤恳恳,终于成了蓝溪阁五大高手之一。后来的弟子们都尊敬又亲昵地喊他“蓝师兄”,喻阁主也常常给他委以重任,他还偶尔能有机会同剑圣一起吃顿饭——虽然是蓝溪阁年关必有的盛宴。
其实这辈子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奢求的了。师兄弟们都说他是个温柔的人。可他也没什么不温柔的理由。世事哪能全都顺遂心意呢?能从妖兽口中捡回来一条命,能加入名门正派蓝溪阁,能成为江湖上有名号的剑客,能被朝夕相处的人们所信任和依赖,已经很好了。
就让自己尽心尽力地完成这一次任务吧。不论那君莫笑是怎样狡猾卑鄙亦或是凶神恶煞之人,他都要好好地虚与委蛇,不负自己这前半生受到的来自其他人温柔的馈赠与命运的恩赐。
蓝河走过了这个村镇,拿出地图看了看,又折上了一条小路,没想到却碰见了一个大熟人。
“蓝桥春雪?”
那树窝上坐着的人,晃荡着两条腿,身旁是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草药袋子。见到蓝河经过此地,他也颇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