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烟枪搁到一边,起身从栏杆上跳下来,把阁楼侧窗下面的木板摁了摁,摸到一处机关,只听一声“咯吱”的细响,木板翻起来,下方是一把银光闪烁的铁伞,每一个伞尖都镶着鲜红色的倒刺,伞骨也很韧,伞柄更是样式清奇,还有火铳似的扳机,正是“君莫笑”的武器“千机伞”。
千机伞,其实最早根本不属于自己。
叶修的手轻轻抚过光滑的伞面,过去数月的事情又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近几年的武林大会上,嘉世教战绩不佳。叶修知道教派上下颇有怨气,他也想好好解决一下——可没想到那天刘皓谎称摇光印毁坏,诓他去嘉印山,原来刘皓是为了炼“诛心蛊”而松了摇光印,却合不上了,便索性想把黑锅也推给叶修。趁叶修仔细查看封印之时,刘皓夺了他的却邪还把他推下了深坑,想趁机对他发动诛心蛊。叶修奋力抵抗,从坑中逃脱。刘皓一个失手,把诛心蛊下到了陈夜辉身上。
叶修趁二人手忙脚乱之时逃离了嘉印山。他靠着身上仅有的烛龙内甲御寒,其他外袍都撕了烧火,才堪堪躲了那些小型的蜘蛛妖。饥寒交迫之中,他躲进了兴欣小铺的厨房,差点被陈果一个锅盖闷死。还好采买回来的唐柔拉住了她。
叶修为了证明自己是“好人”,刷了两人堆了三天的碗,还修了条引水的小渠,方便冬天取用热水。这样,叶修才得以在兴欣小铺安身。
接着,他出去打猎碰上了月轮斋的一帮人,猎了几回蜘蛛妖和其他妖兽,又采了些药草,换了些银钱,便帮陈果张罗着把铺子扩建成客栈。
他去的第一天就告诉了陈果自己的身份,可陈果不信。第二天嘉世教大祭司陶轩又向全天下发放了通缉令,叶修只好闭了嘴。他又偷偷回了嘉印山取故友埋的千机伞,结果被指控是拆了玉衡印和开阳印。
叶修只得另外混了个“君莫笑”的名头,渐渐闯出了些名气来。一次妖兽下山入城,正是他于危难中护住了兴欣客栈。自此陈果才信了他的话。不过自那之后,叶修都是乔装打扮之后再去打猎,陈果也推说君莫笑神龙不见首尾,不晓得是否还在客栈里。
叶修之后又靠着兜售治妖兽的药粉和秘籍从其他门派那儿捞了不少东西,兴欣客栈也把后院圈出来一大块荒地打算建个门派的基地。
眼见着兴欣客栈做大,对面的大酒楼请了一堆混混来闹事。叶修不知怎么地就收服了那小混混头儿包荣兴,还让他乖乖地当了自己的小弟和客栈的大厨。之后他又在江对面的一次围剿中哄来了魏琛,然后又在郊外捡到了迷路的罗辑,甚至专程北上了半月,诓来了霸图外门弟子安文逸。
“跟着我,保管武林大会能拿状元!”
那天庆贺的晚宴上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
叶修摇摇头,抓起烟枪又呷了一口。他把千机伞小心翼翼地抱出暗格,想了想,把青金石搁到了暗格不见光的角落。
城里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已经丑时了。
叶修掣起千机伞,劈手合上暗格,攀住栏杆往外一纵,就消失在了旷野里。
不多时,他就跑到了西北边的溪流附近。
“人都齐了?”叶修扛着千机伞,环视一周,这几个是月轮斋的人,可是还有一个呢?
“齐了!”
他正想着,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还伴随着一声轻灵的脆响——那人手臂上架着一个暗红色的粗筒火铳,面纱绑得紧紧的,可头上盘起的长发上还有一根碧玉簪,末梢坠了个有点锈了的银铃。
“沐——咳咳,沐沐?”叶修把到了嘴边的“沐橙”二字又吞了回去,面上的表情倒是憋笑憋得难过。
“呀,这个忘了取下来了。”苏沐橙急忙把簪子取下来塞进了怀里,回头看向周围几人,“你们刚才瞧见什么了?”
望着她黝黑的□□口,几人都是咽了下口水,搓手笑道:“啊哈哈……咱什么也没看见啊,大侠这不刚来么……”
“行了,沐——沐沐,走吧,咳咳。”叶修忍着笑招呼了一声,“今天这水蜘蛛不除,明天可就要出人命了。”
“好嘞!都听高手兄的!”
几人各自挥剑跟上。一个多时辰之后,几人各自收拾了一个包裹,分头离开了。
卯时之前,叶修已经又回到了阁楼顶上,正优哉游哉地把一个红裤衩拴到了一片瓦旁,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半个时辰之后,魏琛起床了。他骂骂咧咧地爬上阁楼顶,伸手想把红裤衩扯下来,没想到这儿“高处不胜寒”,红裤衩竟是有个角被冻在了瓦上。
“叶修你个……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烟枪里都塞上老鼠屎!”魏琛叫骂道。
“哎别吵了老魏。大清早扰人清静,咱客栈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叶修的声音懒洋洋地从下面传来。
“哼,下次犯事儿了别让老子给你擦屁股!”魏琛终于是住了口,低声嘟囔了一句。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旧得泛黄的秘籍《执天万术》,略略翻了几页,默念了几句,又低叹了一句:“真是老了,这都记不住了……”
晨风吹过,秘籍的封面扑啦啦地响着,隐约可见编者的署名——
正是意气风发的“魏琛”二字。
就在此刻,一楼大堂传来了一个礼貌的问候声:“那个……请问,这里就是兴欣客栈吗?”
第4章 第 4 章
正玩九连环玩得不亦乐乎的包子根本没去看蓝河的脸:“是啊是啊,住店还是打尖?”
“不不不,我是想问这里招工吗?”蓝河连忙摆摆手。
“招工?你是要来当小弟?”包子闻言,“啪”的一声把九连环拍在柜台上“铛啷啷”地响。
蓝河一惊,心想,君莫笑身边的人都这么凶神恶煞的吗?
“问你话呢?是要做我们老大的小弟,还是要做魏老大的小弟?”包子又追问了一句。
“有……有什么区别吗?”蓝河问道。
“想做我老大的小弟,你就得和我打一架,然后和他们打一架,排个次序——”包子指了指店内月轮斋的几个人,“想做魏老大的小弟呢,你就得和那一群人打个架。”他又指了指在廊下长凳旁大碗喝酒喝得不亦乐乎的一群人,瞧着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
蓝河呆住了:“招工这么严苛的吗?非得当小弟才行?”
“不想当小弟你想当什么?嫂夫人吗?”包子斜睨了他一眼,“对了,你生辰几何,五行缺什么,要不要我给你算算?”
“哈?”蓝河目瞪口呆地看着包子从柜台底下摸出来一本翻得都快烂了的《易经八卦·周公解梦》,心里开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正想着,陈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包子,菜洗好了,来开灶啦!”
“哎,就来!”包子说着就甩下那本破烂的书,飞奔进了厨房。
陈果擦了擦手,走了出来,见蓝河还杵在原地发愣,便好心地走过去,一见他蒙着满脸麻痘疮包,还一瘸一拐、衣着破烂,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小兄弟,你是怎么了?”
“我……我不记得了……”蓝河这回是真不记得了。蓝溪阁内门外门弟子竟无一是姑娘,他这长途跋涉之后陡然见了个俊俏姑娘,还真的把笔言飞罗里吧嗦的那一长串设定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来当嫂夫人的!”结果厨房里传出了包子兴奋的声音,那一瞬间蓝河真的很想钻地缝了。
“那个我……我叫蓝河……我是想问问……这儿招不招工……我,我什么都会的!吃得了苦,干得了活!”蓝河简直想拍着胸脯保证,结果胸口一抽痛,倒是咳嗽了起来。
陈果见他彬彬有礼,声音又软和明了,便生了收留之心,转头朝楼上喊了一声:“小安,麻烦你给这小兄弟把个脉!”
她引着蓝河到堂屋里面避风的地方坐,瞥见他的手,又朝楼上喊了一声,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响亮:“叶修!去库房拿两盒玉凝香下来!”
“哎我说老板娘,让我再睡会儿行不?”阁楼上传来了懒洋洋的回应。
蓝河心下一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觉得有点坐立难安。
“你再不下来,今晚魏琛的活儿就全给你!”陈果没好气地回道。
蓝河忽的一激灵——魏琛?老阁主?他也在这儿?
“哎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正……”叶修的声音隐没在了阁楼上稀里哗啦东西塌下来的嘈杂之中,半晌才见他飘飘然从楼上走下来,手里还掂着两盒玉凝香,“我说老板娘,你怎么一次性买了那么多玉凝香?不会是上次那十三张熊皮的钱全给……”
“你是老板娘还是我是老板娘啊!”陈果英眉一挑,“上次百花谷来兜售的,说是他们前任谷主亲自调的香呢!”
“哎我都说了,他家的东西也就香一点儿,你真要买,得找中草堂才是好买卖……”叶修嘟囔道,转脸看向了蓝河,又笑容满面地打了招呼,“哟,蓝小兄弟。”
陈果:“嗯?你们认识?”
蓝河:这可是你自己露馅儿的,怪不得我。于是他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叶大哥是我的恩公,昨日救了我一命。”
“对对对,昨天那什么,我不是去采买了嘛,就在那个菜市啊,蓝小兄弟差点被马车撞上了,我就帮了一把,就这样!”叶修忙不迭地解释道。
“那你怎么不早点带他回来?送佛送到西嘛,你瞧人家小兄弟冻的。带他去你那屋子洗个热水澡吧。还有,你那身新衣服还没穿过吧,先拿给他穿着。”陈果风风火火地吩咐道,“你先歇着,有什么活儿明天再提!”说着就又去招呼客人了。
蓝河心里有点讶异。他以为和君莫笑一伙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可这兴欣客栈的人瞧着其实也都还好,刚才那个叫包子的可能只是个性使然吧。难道君莫笑真的如同他们所说,只是在兴欣客栈昙花一现、深藏不露的幕后主使吗?
随着叶修走进阁楼上的小房间,蓝河的心情忽然又忐忑了起来——万一这里的人都只是装的面善,那自己岂不是还没见到君莫笑就会被“咔嚓”了?
“嘿,小蓝,你愣着想什么呢?”叶修唤了他一声,“热水在这儿了啊,你先洗着,我再去提一桶来。”
“哦,好的,多谢叶大哥。”蓝河见他走了,便脱衣进了木盆,发现身上淤青果然还未消退完,不过脸上的伤口碰到水倒是难受得狠——车前子没告诉自己药量,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磕多了?
热水很温暖,他忍不住闭上眼往下浸没了身子,忽然听见脚步声靠近,以为是叶修,便开口道:“叶大哥,你水放那儿吧,我自己来。”
那脚步声却一直到了跟前,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是叶修。我叫安文逸。”
蓝河睁开眼,看见一个郎中打扮的青年站在他跟前,眼神淡然,不禁有些羞赧地想背过身。
“别动。”安文逸喝住了他的动作,伸手揭掉了他最后一层蒙面布,又按了按他胳膊上的淤青,沉思了片刻又问:“你是记不得之前的事了?”
“嗯,我只能想的起来,我应该是叫蓝河。”蓝河鼓起勇气同他对视。
“那就这样。我给你开个药方,你洗完澡过来拿。”说罢他就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蓝河松了一口气,只暗暗觉得安文逸有点可怕。殊不知在楼梯的转角,叶修正坐在梁上听安文逸说他的看法:“我觉得失忆不像是真的,但他确实中了毒。至于淤青那些,不好说。目前还判断不出他的来路,但多半是冲着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