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嗯了一声,率先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花落在他身后却没有动,她看了看沈奕舟紧闭的房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旋即,也揉了揉眉心,跟了上去。
唐瑜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敲了敲门后,推开门,会议室里面光线很明亮,中间摆了一张长桌,桌边分别是红实木的椅子,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坐在桌边,正对着一本笔电敲打着,神情专注,可能是听见了开门的动静,他朝门口望来,侧脸雪白,眉目异常锋利。
这人想必就是刚才花落嘴里所说的老顾了。
唐瑜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唐瑜。”
顾禹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到了眼前的电脑屏幕上,语气淡淡的:“你好,顾禹。”
介绍简单利落,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花落进门后,把门带上,一边向前走一边伸手示意:“咱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多,不用这么拘谨,坐吧。”
唐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保持着沉默。
花落坐到了顾禹的身边,弯腰将手撑在桌上,低头打量着他的屏幕,屏幕上面是一串串代码,黑色背景下,一串串小字飞速地在顾禹的敲打下成形。
花落移开视线,看向唐瑜,对他微微一笑,将卷发别至耳后:“你有什么想问的?”
想问的问题可太多了,从钢琴家副本登出失败后,唐瑜的脑子里就快被疑问给涨满了,他整理着脑中纷繁杂乱的思绪,挑了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鬼乡会变成这样?”
虽然这是一个全息逃生游戏,但唐瑜因为要修复bug,所以对这个游戏的历史版本及更新有过了解,他知道这个游戏的安全性能是所有逃生游戏里面最好的,所有在游戏里受到的伤害全都是虚拟的,不会映射到现实中,鬼乡游戏投放市场之前,研究人员曾经还专门对鬼乡游戏的安全性做过测试,确定了不会出现任何安全事故,这个游戏才得以面世的。
可是他自己玩第一把的时候,却得到了系统的提示——游戏中受伤等于现实受伤,游戏中死亡等于现实死亡。
这跟他得到的信息完全不符合,之后的两次真人副本也加重了这种违和感,恐怖杀人,肆意践踏生命,鬼和人似乎并没有确切的界线所以,这一切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花落毫不意外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她简单直白地回答:“因为这个游戏会杀人,或者换句话说,可能先开始这个游戏是安全的,没有任何隐患的,但是在一年多之前这个游戏就变质了,有人盯上了这个游戏,想要利用它来杀人。”
唐瑜的瞳孔骤缩了一瞬,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是犯法的!”
“这的确是犯法的,”花落耸了耸肩,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但前提是得有人知道才行,没有人发现,那么在加害者的眼里,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的都可以。不被人发现的罪行太多太多了,你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世界有些角落究竟黑暗到了何种程度。”
唐瑜的指尖攥紧着,只觉得似乎无形中似乎有一只手伸出来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们他们怎么做到的?”
“鬼乡游戏大火之后,几乎每个市都会有其忠诚的玩家,而玩家和体验舱之间的维系是靠脑电波,这些人黑了体验舱,控制了它,让它能够主动地接收方圆百里内的脑电波,锁定想杀的目标人物后,将他拉入游戏里,鬼乡游戏里有他们开的一个后门小程序,这个小程序的作用就是确定目标人物的死亡,阴谋得逞后,这个人会脑死亡,或者发疯发狂,被强行送入精神病院,于是这些人的目的达到了。”花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容,“也正因为如此,没人会怀疑到鬼乡游戏上,根本就找不到证据。”
荒谬绝伦,骇人听闻!
唐瑜从来就没听说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木头一样,多种情绪在他的脸上闪过,最后在他的眼底结成了一张复杂的网,那种窒息感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被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花落摊了摊手,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可能先开始只是单纯的泄愤杀人,但是这个杀人组织在慢慢的发展中规模越来越大,他们的代号是彼岸花,象征着死亡,彼岸花在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后,他们开发了自己的网站,开始接一些外单,打出的广告就是他们保证能够无痕杀人,而且不用任何人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先开始会有人怀疑,但后来发现彼岸花真的可以做到这点,于是彼岸花的名号就越传越大了。”
如果可以随心所欲,如果不必受到法律的束缚,那这世界该是堕落者的天堂。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就是这世界的王,生杀予夺,有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唐瑜的手垂落下来,脸上除了震惊之外再找不到其他。
他完全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这世界上荒诞的人太多了,甚至荒谬到了他完全没办法想象和理解的地步。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唐瑜的声音在发颤,但意外的却很坚定,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无形中支撑着他,“出了这种事情,难道鬼乡的工程师们都是瞎子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花落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但眼眸里却是冰冷一片,“彼岸花玩得这么大,你觉得真的没人察觉?大家都不是傻子,但是需要彼岸花的人太多了,其中牵涉到的利益链是你完全没办法想象的,他们的顾客渗透了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先不把鬼乡公司高层拉下水,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肆无忌惮?更何况,他们最大的顾客甚至都还不是鬼乡高层,而是朝中。这种情况下,谁敢去查?”
就像是浑身浸满了冰水一样,唐瑜艰难地整理着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观:“但是”
“鬼乡高层把控下,没人敢出声,但是不代表没有意识到出了问题,程序员们都是靠键盘吃饭的,无端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数据,不会看不见,”花落伸手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你进来的原因么。”
是的,没人敢查,也没人能查,既然公司明里暗里阻止工程师追踪数据源,他们还可以找外包,阴差阳错下,就找到了唐瑜。
唐瑜无言地沉默着,大脑像是生了锈一样,每转动一下,都会传来钝痛感。
怎么可能怎么会
这些语言都太过苍白无力了,而且没有任何的意义。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彼岸花接了单的每场副本都会有人跟进,亲眼目睹目标人物的死亡,有时候还会应顾客的要求,拍个视频什么的,而后门小程序负责理论上检测目标任务的脑死亡,他们的杀人机制很完善。”花落漫不经心道,“你刚才问,有没有人发现,我告诉你,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外,有其他的人发现。”
唐瑜机械地抬头看着她,脑子很乱。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沈哥,”花落直视着他的眼睛,“大概是彼岸花刚成立之初的时候,他多年的挚友因为说话耿直,被人登记上了彼岸花的私人网站的死亡名单,沈哥的本职也是个程序员,他朋友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死的,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后来一个偶然,他发现被人动了手脚的体验舱,在上面找到了他朋友脑电波的录入数据,录入时间正是他朋友的死亡时间,于是他起了疑心,开始找证据,多次实验后,他终于解开了彼岸花存在的秘密,但却在想去告发的那天,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晚送医院几分钟就没命了。”
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散了。
唐瑜只觉得胸口被一块重石砸中一样,久久都喘不过气来,巨大的愤怒和悲哀蔓延上心头,火花似的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们怎么敢!
告发的秘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沈奕舟是第一个在黑暗中用手捧起火种的人,但还没等他把黑暗驱散,便受到了野兽的性命相挟。
自古以来,枪打出头鸟。
唐瑜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攥紧的手指甚至刺破了掌心,血丝蔓延出来,但他却毫无察觉。
第42章
花落停顿了一会儿, 从桌子上拿了一颗巧克力剥了糖纸放进了嘴里。
屋子里很安静, 只有敲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 似乎每一秒都格外的漫长。
花落终于开口了, 她十指交叉抵在额间,声音很低沉:“沈哥是成立三色组织的第一人, 三色就是专门对抗彼岸花的, 有越来越多的人跟他有着类似的遭遇, 于是三色的人也慢慢的越来越多。以沈哥为首,大家一起开发了一个小的追踪程序, 它可以专门检测脑电波数量超过两台的体验舱, 一旦我们这边收到反馈数据,就会立刻追踪,在同一时间进入目标人物副本,将他安全的带出来,因为彼岸花的后门程序修改了npc参数, 所以鬼乡不再是一个绝对安全,零事故的游戏了,三色的人都必须身经百战, 熟悉副本任务和其危险度。”
唐瑜想起来沈奕舟曾经跟他说过的, 他已经玩了几百次这个游戏了。
那个时候他还单纯的以为沈奕舟是网瘾少年, 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个样子。
唐瑜的喉结轻轻一滚,只觉得喉咙干涩不已, 似乎连说话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 你们都是三色的成员?”
“对, ”花落含着巧克力对着他点了点头,巧克力明明很甜,可是在她的嘴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她将巧克力嚼完,咽下去后,才继续道,“彼岸花对我们挡了他们财路这件事恨之入骨,于是悄悄地改了后门程序的参数,设了一个局,拿他们的成员充当目标人物。我们没有怀疑,因为那次事件我们这边搜集到的情报是目标人物超过三个,于是就派了六个人过去解救,在那个副本里,死了四个人,只有小白和陈解回来了,陈解还受了重伤,自那以后,我们的警惕心就越来越高了,反追踪和调查的手法也越来越娴熟,彼岸花明里暗里跟我们斗过很多次。”
花落安静了一会儿:“现在这个无法登出的状况,应该是后门程序的自我意识觉醒了,它先开始的设定就是帮助杀人,所以自我意识觉醒后,它会掌控整个游戏,不断的督促,修正数据,给鬼牌以杀人的权利,只要能够完成它的任务目标,我们就能出去。但目前我们保证自己的安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谁都没办法确定自己一定能从副本里活着出来,现在的秩序很混乱,我们只能尽量去帮助普通玩家,别的真的无能为力。”
难怪沈奕舟会在下雨后拦住他,不让他继续往前,因为他不敢冒险。
不是他不想救人,身为三色的首领,他比谁都希望每个人都好好活着,不要再出现因为这个游戏而死的人了。
唐瑜闭了闭眼睛,慢慢的冷静下来了,思绪很清晰:“也就是说,要想成功出去,我们整个队,最后一定要达到二百九十万积分?”
“是,”花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轻轻闪烁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地攥紧了,“这一次的数据大崩盘是对于我们而言最有利的证据,只要能成功出去,外边的三色成员就会把异常数据存档,然后上交有关部门。”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彼岸花狡诈如狐狸,又极会东躲西藏,玩游击战,长达一年的对抗下来,能被他们抓在手里的确切证据实在不多,要是这一次能成功反击,把这个恶魔的巢穴一窝踹掉,就再好不过了。
“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花落用手指叩击着桌面,唇边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我们查到,彼岸花的首领花王也被一同困在这里了,跟我们一样没办法出去,我们想抓住他。”
擒贼先擒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反正在游戏里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对于现实世界而言,只有几分钟而已,这几分钟的时间不足以惊动外界的任何人。
唐瑜沉吟了一会儿:“有计划吗?”
“没有,”提到这个,花落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副本是随即匹配的,你永远都不知道和你一起进副本的都是些什么人,而在生活区的时间太短了,不够我们有动作,上一次追踪”
说到这里,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就住了嘴,转而去看顾禹的屏幕。
屏幕上代码已经敲完了,整片屏幕上的数符看上去就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顾禹垂眸看着它们,进行了执行操作。
几秒钟后,屏幕上面显示出来了几个同心圆,圆心正是白月光战队别墅,从内往外数,第二个圆与第一个圆中间的部分被打了叉,其他的圆的部分全都是绿色。
“追踪失败,”花落看上去却毫不意外,她拍了拍顾禹的肩膀,“辛苦了。”
说完后,她看向唐瑜:“我们在尝试追踪花王的位置来着,但为了不被他发现,所以一天只能追踪一次,这个任务还是挺艰难的。好了,现在关于所有的事情和秘密以及计划,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告诉你了,唐瑜小朋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唐瑜看着她,表情看上去很疑惑:“你刚才说,上一次追踪谁?”
花落:“”
唐瑜自动把花落的沉默理解为默认,想起来上次沈奕舟来找他的时候曾经无意间说过找他费了很多功夫,一时之间,不禁有点忐忑:“是追踪我的位置吧?沈奕舟一定很辛苦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花落:“”
上一次沈奕舟追踪唐瑜的位置,想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因为不用顾及唐瑜是否会发现,所以他不间断的打了一天一夜的代码,才成功的锁定了唐瑜的位置。
这件事队里的老玩家都知道,而且他们还知道唐瑜就是他们沈哥心心念念暗恋着的人,两年前两人差点就在一起了,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事却没成。
这还是沈奕舟醉酒后他们套出来的,自从成功把人拐到身边后,沈奕舟就把唐瑜放在了心尖上,再三叮嘱过,现在唐瑜不记得他了,他们这些老油条不准吓他家小朋友,什么暴力血腥的,全都不准跟他说,更加不能提的是沈奕舟的暗恋史,因为他想堂堂正正地靠自己把人追到手。
所以现在她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