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委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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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遇竹孑然一身,除去端木墉等二三密友,便只有青岩府山长于他亦师亦父,是他一心牵挂之人。他还记得当年雒易以山长安危相威胁的那番作态,虽然料定以师父的智计定不至于束手就擒,但忍不住出言相询。

    却见端木墉面上闪过错愕神情,吞吞吐吐道:“师父……师父他——”他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师父超然物外,以天下为家,我也好多年未曾听说他的消息啦。想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此刻师父一定在某个小国的宗庙誊抄典籍、寻访古迹罢!”

    沈遇竹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又听端木墉笑道:“对了师兄,你一定听说,钟离师姊如今在齐国主政,革旧除弊,功绩不俗。国势日渐兴盛,人心凝聚,隐然可见桓公之时的盛况。师兄,你若不弃,与我同游临淄,去那物华天宝荟萃之地好好散散心如何?”

    端木墉不厌其烦地向沈遇竹描绘起了临淄的繁华盛景,奈何对方不为所动,只笑道:“多谢你的美意。可你知道我这人最不爱热闹,带着我游玩一定无趣。我想,我还是先回青岩一趟……”

    “那也好!”端木墉抢道,“正巧我这儿车马随扈一应俱全,便让我送师兄一同回去罢?”他望了望窗外日薄西山,又道:“今天是迟了。先请师兄歇息一晚,待得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如何?”

    沈遇竹一怔:“何必如此匆促?”

    端木墉恳切道:“师兄,雒易虽然被擒,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雒氏数万兵勇还未尽灭,若在此地逗留,恐怕夜长梦多,反生祸患啊。”

    沈遇竹心道:“若是如此,正该仔细谋划,将雒氏斩尽杀绝,才称得上是永绝后患。”但又觉得大起兵戈草菅人命,是件麻烦之极的苦差,他对雒易的“恨意”,实在不足以让他这般费心。权衡再三,还是答应了端木墉的提议。

    端木墉这才舒了一口气,喜笑颜开,道:“我这便去准备,请师兄稍待。”说罢便起身离开。沈遇竹笑道:“哎,你这些随扈不一并带走么?”

    端木墉笑道:“他们也是为了保障师兄的安全。若师兄嫌他们碍眼,我叫他们在外间候着便是。”

    沈遇竹笑着点了点头。送走端木墉,他阖上房门,再次打开了他给自己的那只匣子。仔仔细细地摸过一遍,其中并未有任何暗格夹层。他沉吟着,将那只金蟾托在掌中,一触才知这只金蟾足底被人抹上了松油,滑腻腻地黏在指间。

    沈遇竹心中一动,将金蟾藏进袖中,倚着窗往外瞥了一眼。正望见门前的武卒尽数换过一拨,个个彪悍壮硕。墙角偶有两三人窃窃私语,似乎在布置些什么,一与沈遇竹目光交汇,却立刻噤声,若无其事地走了开去。

    他心内有数,索性将门一推,站了出来。果然武卒们如临大敌地警惕起来,为首的一个抢步上前,鞠躬赔笑道:“沈先生有什么吩咐?”

    第24章 不白之冤

    沈遇竹笑道:“我想起有一件要紧之极的事要去办。劳你和端木交代一下,让他等我回来用膳罢。”

    说罢便往前走去。没迈出两步,便被一众武卒围阻下来,一名武卒赔笑道:“沈先生有什么要事?交代下来,由小人去办便是了。端木先生临走时特意叮嘱,说外头有凶徒虎视眈眈意图对您不利,若沈先生外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人们是无论如何也担待不起啊!”一味矫词推脱,只是不肯放行。

    沈遇竹怫然道:“我能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现在我连去哪儿都不能做主了吗?端木怎会糊涂至此?你立刻把端木叫回来,我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武卒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人却不为所动,漠然道:“沈先生,您何必与咱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端木先生一心挂念您的安危,以防万一,才如此交待。您也不好让他白白担心吧?小的们也是依令行事,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沈遇竹啼笑皆非,摇头笑叹道:“我只不过想去绛都有名的酒楼叫一桌好酒菜,等端木回来好好庆祝一番,那料得到你们如此迂腐?”

    那首领的脸色缓和下来,道:“原来如此!这自不消说,由小的们去跑腿就好,哪里要劳动沈先生的大驾?”说罢便吆喝着让人快马去办。

    沈遇竹微微一笑,道了谢回到房内,负手踱步,心内盘算道:“这纯粹是软禁的架势了!到底发生了何事?是雒氏余兵找到了此处么?不对,他们若要营救雒易、对我反攻倒算,直接强军压阵便是,何必如此迂回?最可怪者,端木一面派人看住我,又一面暗示我脱身逃去,他到底是何用意?”

    他思前想后,未明原委,端木墉以及置买酒菜的兵卒们已然归来。沈遇竹只得将思虑丢在一旁,迎合着端木墉宴饮闲聊。这三年来,他已养成一副忧怒不形于色的脾气,在酒席上似是心无芥蒂,极亲近地拉着端木墉的手,翻来覆去地倾诉自己一朝雪耻之快意,说得酣畅之处提起酒盅便喝。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已灌得自己烂醉如泥,言语颠三倒四,直往案几下扑倒,一面还哗嚷着要让雒易上来磕头敬酒。

    端木墉原准备了一肚子话要与沈遇竹周旋,见此情形只得作罢,叫人架着醉步踉跄的沈遇竹回房歇息,又暗中在房外派了人手盯着。房门外看人的武卒只觉得这位“沈先生”酒德极坏,隔三差五便吵闹着要人端茶送水,抹汗擦脸,把一众武夫支使得四脚朝天,敢怒不敢言。刚开始他们还十分警惕,两三人一同进房去照料看顾。到后来见他烂醉得实在无状,也拖沓惫懒起来,里头扯着嗓子吆喝了七八遍,才有一个年纪较轻的推诿不过,万分不情愿地都走了进去,在里头折腾了老半天,才骂骂咧咧的走出来。

    值夜的士卒们正站在廊下说笑,只见那人低头拭着衣襟往外走,口内咒骂道:“好不晓事的蠢货,吐了老子一身!”

    待人走到面前,还未细看,便已感觉一股夹裹着酒气秽物的酸臭扑面袭来。众人纷纷闪身避开,掩鼻嫌恶道:“得了得了,你自去洗洗干净罢!”有人往窗内一望,见榻上一人齁齁然睡得死驴一般,心内更无半分起疑,回过头继续谈天说地。

    那武卒连声应着,从树荫下快步走了。转到庭院燎火处,隐隐约约朝映出面容来,却赫然是此刻正该醉倒在榻的沈遇竹。

    原来他假装醉酒,趁看守懈怠之时药倒一个武卒,交换过衣裳,配上臂弩,这才混出房来。到馆前一看,武卒们巡防甚是严密,若想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是绝无可能。只得回转馆内,思忖半晌,迈步去寻端木墉的住处。

    他心道端木墉定然知晓这一切前因后果,但顾忌某种势力无法与他传递讯息。此刻私下会见,说不定可以让他吐露一二。一路上巡逻的兵卒不少,所幸留命馆的布局设置,是沈遇竹依照玄微子留下的半本残书中所记载的奇门遁甲之术创制的,运用得宜,有柳暗花明的障眼奇效。那群武夫举着火把堂而皇之地走来走去,有时与沈遇竹只一草一木相隔,竟不能立刻发现他的存在。

    待走到端木墉门前,沈遇竹正待扣门,却终究留了个心,转步伏到窗前,往房内望去,心内忍不住自嘲道:“这可是我自己的居所!谁承想,有一日我也会做贼一般偷窥起别人来?”

    但见房内烛火通明,端木墉怔怔坐在案前,对着一封书函出神,良久喟叹一声,蹙额沉思,似有一件十分郁结为难的心事。

    沈遇竹注目半晌,正待叩窗唤他,却听一阵突兀急促的敲门声。端木墉悚然一惊,站起身来,推门一看,门外正立着一个武卒装扮的男子,开口唤了一句:“七叔!”一面将人往房内请,忙不迭引座斟茶。

    沈遇竹认出此人便是那群随端木一同前来的武卒之一。因其生得地阁方圆,魁梧异常,隐然为一众随扈的领袖,故而沈遇竹对其颇有留意。但他却未想到此人竟是端木的前辈。由此也更为不解,为何此人竟甘于屈尊装扮一介武夫,听任端木墉的调遣?

    只听到那位“七叔”矜持地应了一声,开口便问:“那人没出什么状况罢?”

    端木墉回答道:“他喝了许多醇醪,此刻醉得一塌糊涂,还能出什么状况?”

    “那可未必,”那“七叔”以一副教训后辈的口吻,极不客气地驳斥道,“你不见他今日对付雒氏的手段?应对这样奸诈异常的凶徒,阿垣,你可不好大意啊!”

    端木墉道:“雒易绝非良善君子。当年他在晋王面前进谗诋毁青岩,尔后又无端降祸于人,累得沈遇竹受了三年无妄之灾——”

    七叔嗤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其中的是非曲直,绝不可尽信沈遇竹一面之词。雒易以公卿之尊,平白无故与一介草民为难,胜了,没添一点光彩;败了,落得个天下讪笑的下场——你以为他图什么?”掩

    沈遇竹心道:“是啊,我也不明白。若有机会,定要请这位‘人情练达’的老前辈和雒大人促膝长谈一番,好解开我心头之惑。”

    端木墉沉默不语。七叔又道:“我知道你与他有总角之谊、同门之情,但他既然已经做出那欺师灭祖的恶行,你也应当及时与他割席断义、划清界限才是!”

    端木墉涩然道:“七叔,那……是真的么?师兄……沈遇竹他,当真做出——做出——”他咬了咬牙,沉痛道:“弑师这般兽行?”

    沈遇竹在窗外听到此节,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耳中嗡嗡乱响,心内骇然道:“端木说的‘弑师’……是什么意思?——师父他——被害了?凶手……是我?!”

    沈遇竹脑中一团乱麻。却听七叔道:“玄微子死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指认,还能有假?此人在青岩府不显山不露水那么多年,以玄微子识人之明,都未发现他竟包藏这般祸心。他一朝逞凶得志,还藏了近三年才暴露踪迹,实在是个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人物!阿垣,你不能再犹豫不决啦,万一他有所察觉,不知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沈遇竹忧心山长的生死,胸膈内一股激愤之气郁郁难平,恨不得挺身而出抗声直言道:“当真是一派胡言!”待听到“七叔”最后一句话才幡然惊悟,冷浸过冰水一般霎时清醒过来,心道:“这是个恶毒之极的圈套!那幕后元凶处心积虑地诬陷我是弑师凶手,这三年来,不知生造了我多少谣言,也不知有多少人受了蒙蔽?三人成虎,连端木知我甚深,也不免于投杼之疑,何况那些与我私交疏浅之人?哪里是仅凭我三言两语,便能自证清白的?”

    这么想着,终究忍住了想要出来对质的冲动。他还想再多听一听二人交谈的内容,意图获知关于师父“被弑”的经过以及自己这不白之冤的细节,却听到前方花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原来是是巡逻的兵勇过来汇报了。

    沈遇竹思忖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人发现房内的并不是我,闹将开来,惹得他们加强警备,可就再难逃出生天了。”

    他想定一策,无声无息自窗下转身离去。

    这边端木墉二人商量甚久,那边监视沈遇竹的兵卒也终于发现了房内李代桃僵之计,慌忙来向二人报告。出口处的兵卒矢口否认看见有人出去过,留命馆内却始终找不见沈遇竹的下落。七叔大为光火,跳着脚辱骂兵卒办事不利。待发过一通火,转头却见端木墉神色有异,立刻警觉道:“阿垣,你——是不是知道沈遇竹逃去哪儿了?”

    端木墉迟疑道:“我……?”

    七叔见他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愈发肝火大盛,厉声道:“你若是知道,便趁早说了出来!若是误了族长的大事,看他饶不饶得了你!”

    端木墉一凛,蹙眉道:“七叔!你这话说得大有蹊跷。这一路来我始终想问,纵使我们端木家与玄微子渊源甚深,但族里长辈对捉拿沈遇竹一事,是否热心过头了?又为何藏藏掖掖,不愿意将动向和青岩那边通气呢?”

    七叔来回踱步,好容易才低声道:“这其中关系到族中一件大机密,一时半会难以与你说清,择日我再好好告诉你——当务之急是你需得告诉我,沈遇竹到底去哪儿了?”

    端木墉叹了口气,道:“他应当还在馆内。”

    七叔追问道:“那他藏在何处?”

    “我猜……他去找雒易了。”

    七叔一愣,霎时反应过来:“他想叫雒易引来兵力,围攻此处?”

    “我听说雒氏治军有术,独创了许多能隔空传递讯息的旗语、信号。想来雒易久出未归,雒氏私兵定然在这附近打探,若被他们发现……”

    七叔未听端木墉说完,举步便往先前关押雒易的密室跑去。待众人到暗室一看,槛内横亘着两具武卒尸首和一副铁枷,另有一滩鲜血蜿蜿蜒蜒地蔓延到了足前。

    除此之外,封闭的密室之内,竟已空无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茫然不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也有胆小的伶伶打了个寒噤,低声道:“莫非……真有什么邪术不成?”

    其实端木墉推测的大体不错,沈遇竹确乎是打算挟持雒易作为对抗端木氏兵勇的筹码。但他未曾料到的是,当半个时辰前沈遇竹暗地寻到关押雒易的密室之时,其中已然空无一人了。

    当时沈遇竹也曾在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检验过地上兵卒的尸首,便推敲出前因后果:“红丸和我那药都是通过加速血流来锐化知觉、使人兴发。雒易佯作昏厥,暗中藏起匕首,自己划破伤口放血,反倒能趁失血麻木之际,猝然做困兽一搏。”但雒易如何能凭空在这密室中消失无踪,他却一时不解。

    在那空旷的密室中一寸寸翻找查探,偶然望见一块地砖颇有异样,伏去屈指轻叩,心内有数,用巧力往缝隙内一按,便听足下轰然闷响,赫然翻起一块地砖,露出了一处两尺见宽的入口。

    他退开一步,望着那黑黢黢宛若凶兽血口的隐秘入口,自言自语道:“沈遇竹啊沈遇竹,在你自家居处底下发现这等诡秘机关,你还敢说自己不是个城府深沉、居心不良的凶徒?”

    他心烦意乱,瞥了横在一旁死不瞑目的两具尸首,叹了口气,抓起墙上挂着的油灯,猱身钻入了入口之中。

    投杼之疑:从前曾参住在费地,当地有一个人与他同名同姓,犯下了杀人罪行。市井中有人传言:“曾参杀了人。”曾参的母亲回应道:“我的儿子不会杀人的。”不为所动,仍旧坐在家中织布。过了不久,又有人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照常织布不辍。过一会儿,又有一人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惊恐万状,将织布的梭子一丢,翻墙跑了。

    第25章 附:时间线

    以沈baboo的年龄为线索,梳理一下故事(扑朔迷离?)的时间线吧:

    ?岁:被校长从洛水某处捡来开始饲养

    13岁:校长失踪

    16岁:搞危化品实验差点拆了学校食堂,毕业证没拿到手就落跑下山

    16岁~20岁:周游列国,游山玩水

    20岁左右:1到绛都修建留命馆,招了一帮工匠打铁玩儿。平日里靠设计机关图纸卖给端木墉聊以存活。重度宅,谁来敲门都装作不在家。

    2老同学端木从齐国远道而来,商量“青岩府危机”

    3一脸懵逼地被雒易药倒。为了同门安危,半自愿半被胁迫地变成了奴隶

    20岁~23岁:在雒扒皮的手下苟延残喘,无法忍受苦役之余入了邪教,得了不孕不育、啊不,不痛不痒的怪病。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随着痛苦的情感日益淡漠,相应地快乐的情绪也没了。整个人越发浑浑噩噩,每天只知道搬砖。反攻是什么,感觉好麻烦啊。

    23岁:1有一天,秦洧送密信给沈遇竹,央他搞个大新闻。既然老同学有请,就勉为其难地帮一把,顺便反攻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