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勉为其难地开口:“过两天,我还是得回学院……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学院让我回去做述职,要报告黑法师和魔物的情况。我们的确得分别一段时间,虽然我并不是……”
“没关系的,你去吧。”尼尔说。
“我并不是在和你赌气……”
尼尔捧起老师的手,小心地检查之前被冰原人踩得骨折的手指,“手指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倒是你手臂的箭伤,还有头上的伤口……我可以再看看吗?”
“好啊。”尼尔爽快地解开扣子,脱掉上衣。
戎装脱去后,露出了健美却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是佩列阿斯第一次鼓起勇气,好好地看尼尔的身体。负伤对于骑士来说是常事,但他没想到惨痛却在尼尔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此外,尼尔的右臂上还缠着绷带,额头上的血痂也尚未脱落。
烛光闪烁,不知怎么的,佩列阿斯感到视线有些湿润。
“没事的。”尼尔温柔地笑,揉了揉老师的眼角,然后轻轻按住佩列阿斯的后脑,将他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
佩列阿斯没有反抗,顺从了这个怀抱。他想起了尼尔所经历的一切,又想到自己曾对尼尔那么不公平。
“对不起尼尔……我以前……”
尼尔亲吻老师的额角,“瞧,又像以前一样了。在我们的家里,炉火很暖,窗外黑漆漆的,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
房间很暖和,烛光在墙壁与角落照映出宁静的圆环,刚刚热过的蜜酒热气升腾。
“我真的可以吗……?我配得上这样的……生活吗?”佩列阿斯低声说着,将头埋在尼尔胸口。
青年想了一会儿,将他搂得更紧,发出安抚性的嘘声。
“虽然我是这样的人……”佩列阿斯抬头,望着自己所爱的人,“即便是我……也很想对未来充满勇气。”
“那就说出来吧。”尼尔欣慰地笑着,抚摸着恋人的脸颊,耐心地等待。
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克服了痛苦与往昔,在经过百般的斟酌与迟疑之后……
佩列阿斯说:
“是的,我爱着你。”
尼尔张了张口,低声说:“那这就是你的答案了。”
青年揽住老师的腰,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然后将双唇叠了上去。
夜色温柔,相爱的人们在一起。
第二天,皇帝召见,尼尔就和公爵一起入宫。
在马车上,公爵兴奋地搓手问:“怎么样?我送的那张大床是不是很结实?嘿嘿嘿。”
尼尔说:“谢谢您,的确是非常高级的床铺。我还想这几天买一些鹅毛回来晒干,重新给老师缝一床暖暖羽绒被。现在那张床太大了,他一个人睡很冷,我就再给他加一些被褥。等过两天去市集,看看能不能买到好皮草。如果我还有精神,就顺便给特兰德也缝一床……”
“等等?什么叫他一个人睡很冷?那你睡哪儿?”
“我睡我的房间啊。”尼尔被弄糊涂了。
公爵露出绝望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啊……!那你们昨晚干什么了?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愉快的事?”
“有啊,”尼尔笑道,“我们聊得非常开心,很久没有这样坦诚地聊天了。我们说起了以前住过的那个村子,还有你们以前相遇的事。”
“除了聊天呢?”公爵捂住脸。
“聊了很久,我们困了。我给老师热了杯蜂蜜牛奶,就各自去睡觉了。”
“……”
“?”
公爵苦笑着摇头:“我要告诉伊戈,他有一个圣人徒弟!”
后来特兰德听到了这新闻,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处男能带来好运的传言在骑士团又兴盛了好久。
玫瑰宫是伊巴涅晚期风格。无数的琥珀与黄金照耀着殿堂的每个角落,红宝石、珍珠、碧玺被使用得那么随意,猩红色刺激着人的视觉。每一个初次来此的人,都难免感到眩晕与惶恐。这还是尼尔第一次在内室被召见。说实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要召见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
他单膝跪在御座前,低头看着冰冷的黑曜石地板。
“陛下。”
“请起吧,我的骑士。虽然我们算是老朋友,但君臣之间的礼仪不可免除。”皇帝从御座上下来。今天她没有戴冠,也未戴遮住面部的黑纱,只是穿着浅白晨衣,就像一位普通的老妇人,在会见一位亲近的晚辈。
“陛下,恕我冒犯,之前在森林未能认出您。”
老妇人笑着摇摇手,把跪着的小伙子拉起来,“陪我去散步吧,呼吸新鲜空气对健康有好处。”
于是他们在花园中散步,就像普通贵妇人挽着骑士的胳膊一样。
“啊,这样我想起年轻时……那时我还是野丫头,除了白日梦和游戏,其他什么都不想。您能明白这种感觉吗?可能很难,您是男性,从小就作为武将被培养。而我们女孩子呢,一直被宠爱着,保护着,就像可爱的小猫咪。”
尼尔思索着,似乎是这样。不过他小时候在乡村长大,村里的小姑娘的命运和贵族的女孩子并不一样。
皇帝又说:“我小时候是个很天真的人,我的父亲阿维多利公爵正直勇敢,一直为帝国鞠躬尽瘁,直到死在战场上。当时我伤心极了,就想以后继承父亲的爵位,也做一个正直的守护者。可是怎么样呢?你知道了。”
“您的弟弟继承了爵位。”
“是啊,他强迫我嫁给皇太子,然后获得了一笔富可敌国的聘礼,”皇帝笑着摇摇头,“你是外国人,但是雷伊是个怎样的人,想必你已经听过很多传言了。你能想象我进入宫廷后过的是什么生活。”
“陛下……”尼尔感到哀伤。
“雷伊脾气暴躁,他动怒时,会用鞭子抽打女人,就连对我也是一样的命运。呵。贵为阿维多利公爵之女,以前先皇见了我都要有礼三分。”皇帝说错了时态,可能是一时糊涂了,毕竟过去噩梦是那么鲜明。
尼尔蹙眉。他知道皇帝很不容易,却从来没有了解过更多,毕竟这些皇室的私事是从不外传的。
老妇人接着说:“呵呵,他打我,我当然也打他。那时雷伊刚刚登基成为新帝,你能想象吗?我们俩在宫廷的宴会上相敬如宾,但回到了内庭,他用绳子勒我的脖子,几次差点儿把我勒死。而我呢?我就用匕首刺伤他哈哈哈,然后他对群臣说是狩猎时被野猪顶伤。不是为了保护我,只是因为他不能接受自己会被一个女人弄伤这种奇耻大辱。”
“这样严重……”
“对,可应尽的义务还是有的,所以我怀孕了。”皇帝淡定地说,“我肚子里孩子将是皇太子,帝国正式的继承人。然而雷伊更宠爱别的私生子,想立他的野种为皇太子。所以你猜他怎么办?”
“……”
“猜对了,他派人暗杀我。”
老妇人耸耸肩,就好像在抱怨天气不利于膝盖。
“他串通了我弟弟。弟弟来信,说是母亲病危召唤我回去。于是我连夜坐马车往回赶,穿过山林与泥地,下着雨,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然后一群刺客袭击了我们的车队,骑士和马夫都被杀了……只有一个骑士带着我逃跑,可他还是因为身受重伤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深夜的山里,电闪雷鸣,周围到处都是野兽和追兵。”
尼尔怒了:“怎么能——!”
皇帝说:“然后我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红眼睛的男人。那人精神恍惚,像是快死了,又像是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悲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向他求救。男人好像会法术,迷惑了刺客。很奇怪……那样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却护送我穿过了暴雨的森林,拼死把我送到了恩里克爵士的城堡……你知道,恩里克爵士曾是我父亲忠实的部下,为了保护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就在城堡里生下了孩子。”
“您说的红眼睛的男人是……”
“没错,就是卡洛亚洛。他是我的恩人。”皇帝叹息,“到城堡时,他自己也已经撑不住了。卡洛亚洛在床上昏迷了一个多月,几次都差点断了气,我亲自照料他……后来有一天,正逢四月节,农民们举行庆典,到处都是音乐和游/行……卡洛亚洛就醒了。他神情恍惚,久久地望着窗外,看着外面快乐的气氛。就好像是一个牢狱十年,重返人间的苦役犯……再后来我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等我成了皇帝,我就封他为伍尔坎公爵。”
“原来是这样……”
皇帝笑笑:“至于我怎么当的皇帝,你已经听过传闻了。但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治理得更好,整个帝国在我的驾驭之下,各个种族都可以和平相处。”
尼尔的确很佩服她这点。
“可是就要到尽头了,等我一死,帝国权力的平衡会荡然无存。尼尔·伯恩哈德,我问你……你觉得皇太子会是明君吗?”
尼尔摇头。
皇帝笑起来,她已经老迈,就喜欢这样直率的回答。
“的确如此,那孩子是不行的。”她说,“可是次子尚年幼……他不是雷伊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必然更像我。但他需要时间……不过这并非我召见你的理由,我不是要你向多尔塞效忠。因为你迟早是要离开帝国的骑士团的。”
“?”
尼尔有些疑惑,但是按住没说。
皇帝停下脚步,望着庭院中有毒的夹竹桃。
“尼尔·伯恩哈德,我告诉你几个秘密,然后你也向我发个誓。不是君臣,而是朋友。”皇帝说。
青年颔首。
老妇人说:“你发誓吧,等我魂归冥殿吉尔忒伽。如果帝国即将四分五裂……那么你要支持最有力的君王,守住我们的帝国!绝不能让王权崩裂……我们西比尔人必须是帝国的核心,但也绝不能把别的种族赶尽杀绝。”
尼尔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未来。但是……
“我发誓。”
年轻的骑士郑重地行礼。
老妇人露出轻松的笑容,锤了锤肩膀。尼尔就本能地帮老人揉肩,就像他以前在村子里常做的那样。
“好的,那么该我了,我告诉你两个秘密……都和你的父母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