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怎么了,这就忍不住了?”盛黎笑着打趣了一句,却见夏添双眼微微发红,眼角隐隐有晶莹泪珠,连忙收敛笑容将人抱在怀里,片刻后才叹了口气,“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即便身处温泉池水中,手下触摸到的肌肤依旧冰冷刺骨,夏添手指微微收紧,他固执道:“我要知道。”
“如你所见,夏夏,我如今好像……不是人。”
夏添背后一凉,他的饲主可是凌阳宗不世出的天才剑修,以往这么多小世界都平安度过了,即便在生死难定的战场上也不曾受过伤,怎么如今却……
他连忙将盛黎冰冷的双手护在自己手中使劲搓热,一叠声地问道:“主人是受伤了吗?为什么冷冰冰的?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盛黎耐心地回答着夏添的问题,待他情绪稍定,这才将原委娓娓道来。
这一个小世界,盛黎睁眼时便是在这所宅子里,他初时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丰泰城的少帅府,可很快就发现不对,这宅子里没有一个活人一个活物——连他自己亦是,丹田处的元婴和小小狐狸都陷入了沉睡,他更是感应不到一点小狐狸的气息,整个人更像是被强行压制了全身修为,冰冷如同魂体。
“我原本十分担心,不过见着你倒是松了口气。”盛黎说道。他原本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神魂受损,会对小狐狸造成损伤,可如今将人好好地抱在怀中,见夏添并无不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宅子是什么地方?”夏添皱了皱眉头问道,又忍不住说起方才这宅子仿佛屏障一样隔绝了饲主气息的事情。
盛黎说道:“这宅子似乎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主宅,我查阅了藏书阁内的书本,最晚只能找到封建晚期的东西,想来前一任主人便是住到那时离开的,宅中并无其他可靠的记载,又一丝人迹也无,只知道大约主家姓夏,除此再无所获。”
他本来就是全无记忆,在这个小世界中又一直被困在宅中离开不得,根本无法与旁人交流获取信息,只能在这宅中翻找一切可以查阅的记载,摸索许久才渐渐知道这是哪里。
夏添听罢,半晌后方才问了一句,“主人来了多久了?”
盛黎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睫,不欲说出真实答案令他伤心,却又根本不舍得骗夏添一句话,因此沉默片刻才说:“许多年。”
对于普通人而言,十几年、几十年算是许多年,对于修士来说,几百年、几千年也算是许多年。
话分两头各说一边,陈歪嘴和绿毛连夜赶了出去,因为夜里才下过雨,山路湿滑,山道上的村民走得也慢,两人没多久就赶上了他们,但他们并没有上前和他们打招呼,而是悄悄跟在了后面,偷听着前面人的说话。
那一行人中打头的正是村长,他一手拿着一个老式手电筒开路,一手拄着个钉耙,身后有村民问道:“村长,那两个人摔下去居然活下来了?”
村长点了点头,“山神大人说没受到供奉,那人就自然没死……哼,他倒是命大。”
接下来几人又小声商议了什么,隐约只能听见“钱”“找到”之类的词,绿毛和陈歪嘴对视一眼,绿毛小声道:“他们果然是想拿了货不给钱。”
村长等人并没有去往白天夏添坠落的地方,而是从小路绕进一蓬纷乱杂草。陈歪嘴神色冰冷,朝绿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今晚他们跟定了。
夜色下,草叶上挂着星星点点的露水,陈歪嘴和绿毛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隐蔽,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发出过多声响,就这样一路跟着村长等人来到了一处半山腰上的开阔地面。
他们暂时没打算露面,只矮身藏在一处灌木丛里,正打算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却看见村长转身朝他们藏身处大声道:“两位也跟了一路,不妨露个面。”
绿毛看了陈歪嘴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他们倒是半点没有被抓到的尴尬,陈歪嘴笑道:“老哥这是要找那小孩儿?不如咱们一起去,毕竟给了钱不是,咱这服务得做到位啊。”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夏添死了,那订金也不会退。
村长倒是没在意钱的事情,只是朝他两人笑了一下,“那就有劳了。”
说罢,他和身边几个村民一起抬手拢在嘴前成喇叭状,而后一同发出了“呜嗬”的短促叫声,三声过后,只见一丛深绿色与幽蓝色交织的火焰自山脚一路攀岩而上,最后在他们面前跳动。
火焰以绿色居多,绿毛这人是挺喜欢绿色,不然也不会给自己染一头绿毛了,可此刻看到这满山谷绿色火焰,他却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它们,嘴唇都在发抖,失声道:“鬼……鬼火!”
陈歪嘴亦是心惊肉跳,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村长等人,见他们却毕恭毕敬地朝着那缕鬼火微微躬身,便强自压下心头恐惧,转而捂住了绿毛的嘴,又朝露出不悦神色的村长道:“我这个小兄弟是个外乡人,不了解死人沟的规矩,村长大人大量,莫要怪他。”
村长瞧了一眼抖若筛糠的绿毛,冷哼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第128章 鬼王的新娘
“走吧, 这鬼火能待咱们去找人。”村长说道,几个村民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只是拄着手里的锄头铁铲等物冷冰冰地打量着陈歪嘴和绿毛。
“我们……我们就不去了……您老自己找……”绿毛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村长打断,对方看着他笑了一声,“怎么?刚才有胆子跟着我们上来,如今见了神火反倒跟个娘们儿似的唧唧歪歪起来?毛都没长齐, 就别来死人沟做活。”
绿毛到底年轻气盛, 平素又最是好面子受不得激, 闻言不甘地反驳道:“谁怕了!去就去!”说罢一瞪眼睛,却好巧不巧瞧见了那隐隐闪动的鬼火,登时吓得腿软,紧紧抓着陈歪嘴的胳膊才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陈歪嘴心中也多少有些恐惧, 但此人平生视财如命, 他知道这一趟若是不跟上去,这村长会不会把剩下的款项给他还难说,搞不好还会仗势欺人, 借口人掉进山谷了问他们要回订金, 若是如此, 胡老大一定会啰嗦着什么“为商者,诚信未上”让他们来赔这笔钱。
陈歪嘴咬了咬牙,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公鸡一样昂起脖子,说道:“劳烦村长带路, 我们帮忙去找那两头人猪。”
鬼火在前闪动, 村长就领着人跟在鬼火之后行走, 绿毛虽然一时头脑发热说要跟上去,可实则心底发憷,原本想要趁机溜走,却被陈歪嘴一个眼神给吓得不敢说话,只得哭丧着脸跟在了末尾。
陈歪嘴怕他半路悄悄溜走,于是特意令绿毛走在前面,村长一行人似乎也怕他们跑了,借口山路难走,为了他们的安全而专门留了一个村民断后。
山间小道泥泞不堪,绿毛一路上摔了两三次,痛得他扶腰连连骂娘,陈歪嘴怕他惹怒村民,原本想警告他两句,装在上衣口袋里的却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陈歪嘴原本不想去管,可瞧着来电显示上跳动的“胡老大”三个字,连忙点开了通话。
这条路上的信号也就比他们住的屋子好一些,只能断断续续听见那头传来胡老大暴躁的声音:“……陈歪嘴,你和绿毛……这次收的订金呢?”
“订金?”陈歪嘴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是听漏了,扯着嗓子大声回道:“胡老大,你说订金?订金我不是亲手交给你了嘛?”
或许因为信号不太好的缘故,胡老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变调,但既是如此也不妨碍陈歪嘴听出他的气急败坏。
“给个屁!……老子回去……点钱……娘的是……一……冥纸!……小子……不要命,还会……瞒天……偷梁换柱?”
胡老大自诩是个文化人,平素少有爆粗口的时候,一旦如此,只能说明他的确是震怒到了极点。
陈歪嘴心里咯噔一下,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开路的村长等人,又转头瞟了一眼身后那个五大三粗的村民,略往后撤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胡老大,我交给你的是订金,那可都是真钞,你可别是看花眼了。”
那一边,胡老大也许是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又咬着牙断断续续骂了些什么,而后干脆挂了电话,另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就是你拿回来那个包裹,黑色塑料袋包装的,用棉线一捆捆扎起来的“订金”,无一例外,每一张全他/妈是冥币!
陈歪嘴的手一松,手机从掌间滑落了下去,那钱是他亲手收的,一张张仔细检查过,当时可是粉红色的大票子,中间也不曾有人转手,是他直接送到了胡老大的办公室,胡老大的房间只有他老婆有钥匙,她老婆和胡老大一条心,自然不会换钱……可,里面怎么会是冥币?!
站在最前面的村长似有所感,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也十分瘆人,“老哥,接着走啊。”
陈歪嘴定了定心神,暗想恐怕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也许是这群人想了个什么障眼法换掉了钱,所以那货真价实的钞票才会变成冥币。
他暗道自己这次是在阴沟里翻了船,看向村长等人的神色也不免阴冷起来,“村长,走路好说,可这钱……是不是该先讲个明明白白?”
“你不要拿话搪塞我,要跟我说清楚。”夏添固执地抱着盛黎冰冷的身躯不肯松手,“许多年是什么意思?明明我就是才闭上眼睛过来,我的身体也没有不舒服……为什么独独主人变成这样?”
他想到了盛黎说的道侣契约,明明他们就该是神魂相连双体一命,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却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盛黎却稍稍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或许这也是这座宅子的古怪之处。”
说罢,他又抬手一招,凌空竟然出现了一个金银错花的酒壶和两个酒盏,看得夏添连连称奇,“这是怎么回事?”
盛黎拿起酒壶斟了一杯喂到夏添嘴边,小狐狸一喝之下才知道其中竟是山间清泉,忍不住笑了笑,“我要喝酒。”
“哪里还敢随便给你喝酒。”盛黎打趣一句,解释道:“这倒是奇怪之处,虽然我丹田处的元婴毫无动静,亦如以往一般根本无法驱使体内灵力,可却仿佛多了些本事,能隔空取物,能穿墙而过……只是仿佛有一道屏障横在这里,所以我出不了这间古宅。”
闻言,夏添连忙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两个在一处,不离开就不离开。”
盛黎心中那一丝阴暗的欲/望因为小狐狸这一句话而得到了莫大满足,他抬手理了理夏添被打湿的短发,“如今可是真的只有我们两人,夏夏不会觉得难受吗?”
夏添摇了摇头。
盛黎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怕他惯来冷静克制,眼下也不由得欣喜若狂,只得借着深吻夏添的动作来掩盖几乎满溢而出的喜悦。
夏添忍不住仰起头迎合他,一双桃花眼睁着,眼底亦是满满的喜悦。
两人又靠在一处说了会儿话,这才收拾起来,夏添的衣物早就丢在门口了,且又是破破烂烂沾满泥污,盛黎便取了一件长衫来,小狐狸套在身上需得将袖子挽好几圈才行。
盛黎一面细心替他整理宽大的衣摆,一面说道:“这宅子里的衣物钱财数不胜数,只是衣服只有合我身量的,你且将就一下。”
夏添抖了抖长衫,看着松松垮垮的长袖,眉眼一转,拈起手指抖了抖衣衫,开口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盛黎亦笑了,勾起他的下巴吻上去,道:“不知把我自己送给夏老板够不够?”
“够,足够了。”夏添展颜一笑,自己双臂一展抱住盛黎,道:“你既然还不来抱我,那我就来抱你了。”
这宅子里果真处处都与少帅府一样,只是摆件略有些不同,夏添与盛黎一同进了临水阁的卧房歇息,这一次盛黎实在是隔了太久没有见他,一时间竟不忍睡去,只靠坐在床头,将人搂在怀里细细端详他的容颜。
夏添倒是累得狠了,一躺下就想要睡觉,只是疲倦到极点时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被抬到这地方,惊得一时间睁圆了眼睛,手脚亦轻轻蹬了蹬,“那些小树灵说要把我抬给大王做新娘……”
盛黎轻笑一声,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耳垂,“若他们的大王没有第二个,那夏夏就是我的新娘。”
夏添心中一松,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事情合该就是如此,他嘴角不自觉流泻出一抹笑意,忍不住朝着盛黎身边又贴了帖,这才安心睡去。
眼看着怀中青年的恬静睡颜,盛黎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他心念一动,抬手招来一支狼毫一堆空白画卷,那画卷在他身前无声无息地展开,狼毫分明滴水不沾,却在盛黎握着它落笔时自然显露墨迹。
盛黎一手搂着人,一手则在画纸上仔仔细细地描摹出夏添的容貌,一张画成又换一张,如此一口气画了十来张方才停手。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夏添都迷迷糊糊地哼唧两声快要醒来了,盛黎这才一挥手,将那十来张画卷归入阁楼,阁楼上已经被这样的画卷堆满了三四间房屋,这十来张便自动落入了一间空房。
盛黎见夏添眼睫微颤,知道他这是快醒了,便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夏添果然睁开了眼睫,声音软得像是在撒娇:“主人醒了吗?……我还想睡。”
“刚醒,你睡吧,我抱着你。”
夏添果然被他骗住,半睁的眼睫重又落下,盛黎低笑一声,“懒狐狸。”
盛黎说自己也不算是个活物,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早已发觉自己如今不会累不会倦,不知时日不辨饥饱,只是这些他暂时却不欲告诉夏添,左右自己如今都是这么副模样了,也不必让他的小狐狸一来就替他担心。
第129章 鬼王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