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若眉头微皱:“解药不在我这里。”
“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白尹忍不住再次将刀尖推进了几分,鲜血顺着文远若水碧色的衣服涔涔而下,鲜红的血液流经之处,将那水碧色的衣料染得发黑。
文远若低头看着送进自己身体里的刀尖,疼痛的感觉让他做不出笑容来。忽然他一把抓住了白尹陌刀的刀身,身体也跟着往前撞去。白尹如何能让他如愿自决!手中陌刀骤然拔出,刹那间文远若手上鲜血淋漓。
“解药到底在哪里!”
重创之下的文远若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他以往澄澈的眸子中倒映着白尹近乎疯魔的姿态:“解药真的不在我这里!药是以前皇上留给我的!你要是想救师傅和王爷,你就进宫去找皇上去要好了!我劝你最好快去!否则以师傅年老多病的体质,恐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
白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抓住自己手中的刀。说来也是可悲,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但是在他已经度过的那些岁月中,他被欺骗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他只得不知道文远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或许文远若给燕宛和白小暑下的毒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毒药!此去宫中断然也是危险重重,他怎敢凭文远若这三言两语就相信了他的话,轻易离开这里!
“怎么?你不相信我!”
身后的燕宛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才说出一句话来:“白尹……别信他!阿夏不是他母后,根本不会出这种阴招的!”
文远若听到这里,却是抽搐了一下嘴角:“他不会出这种阴招?是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我家小姐以前曾经像是会害人的样子么!只是因为她喜欢白尹,她才会恨你恨到发疯!以至于夺去了你的眼睛!皇上也是恨你的!所以他给你下毒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解药就在他哪里!奉劝你们一句,你们信的话,你们还能有条生路!若是你们不信,就全当我没有说过这等话!大家不如一起死个干净!”
“你!”燕宛拳头紧握,但是马上他却又松开了拳头,“好!就算如你所说是闻人夏想要害我!但是有一点……你既然说这毒药是闻人夏给你的,那我倒要问问你!他给你的药是什么药!仔细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也是曾是皇家的人,深知宫中所用的一切毒药!你只要说出名字来!我一定知道它的药效!”
文远若一时间语滞,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凭什么告诉我?”燕宛俏丽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他用手撑着床板,身上的肌肉都在颤抖着,也不知是毒瘾又起,还是新药的作用,他无神的眼睛狠狠瞪向文远若的方向,“我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毒药根本就不是闻人夏给你的!自北冥立国起!北冥太医院就取缔咒禁科、严控医药坊!如今太医院中唯留有两味毒药……一个叫做金屑酒!一个名为牵机毒!服用金屑酒者顷刻之间就能导致人七窍流血!至于牵机毒是见血封喉的东西,但凡中了牵机毒的人都会腰直不起、头足相就!我现在的症状既不是金屑酒的症状,也不是牵机毒的症状!可见你的毒药根本就不是从宫中流出的!你想休想骗我!”
燕宛这话刚刚说完,突然感觉嗓子里一阵腥甜,燕宛脑袋一垂,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阿司!”
从燕宛口中涌出的鲜血说句实话的确是有点多地瘆人,白尹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我没事!”
文远若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鲜血还在从他的伤口处滴滴答答地冒血,他就那么看着燕宛,他本以为自己的这一招永远不会被识破的,然而就是遇上了这么个燕宛!
“现在,让我猜猜你究竟是给我下了什么毒!”燕宛举起袖子轻轻拭去自己嘴角的那丝血迹,他虽然看不见文远若,但是他的脸却是直接面对着文远若的。
“你常年足不出户!既然你无法从宫中获取毒药,那这毒药断然是你自己所配!”说道这里,燕宛忽然凌虚一指,指向了放着茶杯的桌子,“是这个姜对不对!我近来身中朱砂之毒,味觉退化,如今我才回味过来,这姜茶之中分明是透着一股霉气!你将我茶中的姜给换掉了是不是!所谓霉变之姜,毒如砒霜!这毒药根本没法子可解!”
“文远若!”白尹脑子中清晰地传来一阵轰鸣之声,“没法子可解”这五个字几乎是瞬间充盈了白尹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文远若不等白尹说下去,却是从身体中爆发出了一阵令人悚然的大笑声,大抵当一个人的计划落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失魂落魄的一幕。文远若整个人都向后倒退了几步,狠狠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文远若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压在门板之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燕宛的身上:“闻人司!哈哈哈哈哈……你说说你这又是何苦!就算你能够猜出我给你下的毒又怎么样!不一样还是落下个无药可医的地步么!你装什么聪明!你老老实实装傻不行么!你身染毒瘾,中了朱砂之毒如今又加上这份新毒!你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苟延残喘!你说你都快死了,你还霸着白尹不放干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要帮皇上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他只是想见白尹最后一眼!难道连这都不行么!”
“最后一眼?”燕宛的嘴角难得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也想见白尹最后一眼!谁又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文远若脸色如纸,声音都有些声嘶力竭:“你眼睛瞎了,那是你的命!怨不得旁人!”
“那闻人夏见不到白尹最后一眼,就是他的命!同样怨不得旁人!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一口鲜血再次从燕宛的胸腔之中翻涌而出!
这次的鲜血比之刚才更多,几乎染透了他面前的整片地毯。
“阿司!阿司别说了!我带你去白家,或许纪箬现在也在白家,他答应过要救你的!我现在就带你和师傅走,一切还应当来的及!”
白尹说完这话,不等燕宛再回答什么,却已经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看到此景的文远若几乎是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现在整个人就如同一直破碎的蝴蝶,他张开双手,挡在白尹的门口之处,他身上的确有伤,但是伤不至死:“你们不许走!我决不许你们走!白尹……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他毕竟对你那么好!他都快要死了,你就不能见他一面么!只是一面而已!”
白尹的身体在文远若的面前略一停步,他转眼看向面前的文远若,他可能从来都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文远若,文远若眼睛中溢满了泪水,似乎等着白尹给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白尹盯着他的眼睛许久,燕宛在他怀中,他能感觉到燕宛身上的肌肉在止不住的痉挛,白尹的眼睛在燕宛痉挛的肌肉上一扫而过。最后他又将眼睛集中在了文远若的身上。
文远若面对着白尹投射而来的目光,不知为何轻轻打了个寒颤。
“我可以答应你。”白尹的回答领他有些意外,文远若恳求的目光一时间化作震惊,他甚至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
“你、你说什么?”
怀中的燕宛似乎是也听到了这句话,他蜷缩在白尹的怀中,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艰难的张张嘴,却因为喉头坚硬,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可以去见他,不过现在时间紧迫,我想通过地道去宫中。”白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还希望你能够带路。”
“我、我可以……可以带路。”
文远若仿佛是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向着门外的雪地奔去。
门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白尹看了一眼白小暑的房门,又攥了攥怀中的燕宛,最后他还是将燕宛轻轻放回了床上。
燕宛被放下的那一刻,眼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丝惊恐。白尹的手指从燕宛还带有青紫的脸庞上轻轻划过:“放心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回来就带你回白家,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白景行……”
然而等燕宛再回过味来的时候,回应燕宛的,却是白尹远去的脚步声。
“别去……”燕宛动了动嘴角,但是话到嘴边,却已经成为了一声轻叹,因为人已经远去了。燕宛感觉自己的嗓子处又涌现出一丝腥甜,他忍不住伸手去挡,但是他的手还没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口中汹涌的热血却是再也抑制不住。
“白景……”他努力想要叫全那个名字,但是最后的那个行字终究是被自己的一片鲜血掩埋。
早知道,就该喊一声白尹了,起码在死之前,还叫全了他的名字。
白尹跟着文远若走向了后院里,那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厢房。
文远若的背影被后面看还是那般的纤细修长,他水碧色的衣衫,在洁白的雪地中穿梭而过,仿佛是这冬日里唯一剩下的一抹绿意,他走的很快,他伤口中的鲜血也流地愈快,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因为他马上就能够到达那间厢房,他可以熟练地拉开那件厢房里的地道,他马上就可以引着白尹下去,去见闻人夏!现在时间还远不到午时,真不知道这个时候闻人夏正在做什么!是用早膳?还是会有太医在为他把脉?自己这样早将白尹带到他的面前,他会不会吓一跳?还从未见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激动地如同自己现在一样泪流满面?亦或是……
亦或是……就在自己的手将地下的片青砖轻轻掰开的一瞬间,白尹冰冷的刀,却已经从他的后心之处贯穿,被自己的鲜血焐热的刀尖,准确无误地从他刚才受伤的心窝处穿过。
文远若低头看着那贯穿了自己的身体的刀尖,他望着那白生生的刀尖,他应该说点什么的,亦或是应当问一句为什么。
然而白尹没有给他留下那样的机会,白尹的刀从文远若的身体中极为漂亮的拔出,刀从自己的身体抽离的那一刻,文远若终于感到了自己心间传来的那片冰凉。
“是我忘了,怎能……信你呢。”
他说完了这句话,膝盖也软了下来,他跌落在地道的旁边,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进地道:“可他还在等啊……还在等……”
白尹的身影消失在厢房的门口,他没有犹豫的向着燕宛所在的房间走去。
穿过冰雪,他的修长的手指,已经冰凉,他冰凉的手指,触碰上燕宛血色殆尽的脸庞。
“阿司……”
他试着,这般叫。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1)
我想等那个人来,执着地在等。
我躺在床上虽然只有两天,但是我从未想过死亡却来的这样快。
“陛下病情危重,寻常药物恐不能起作用,去太医院抓乌头来。以毒攻毒,也许还能延续些时日。”
刘青守的声音在我的耳畔轻轻响起,他努力想要压低自己的声音,好不叫我听见。
但是我只是看上去眼睛闭着,不代表我没有知觉。
我也不是故意耍他才闭着眼睛的,实在是因为我那张脸肿的太厉害,眼皮子都鼓鼓涨涨地,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站在刘青守身边的是太医院的老人姚樰隐,此刻他面对着我的病情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对着刘青守不住的点头哈腰。
其实我挺讨厌这老头,首先从名字上就很讨厌,你说好好一个人,就不能正常一点么,起那么麻烦一名字做什么!叫姚雪隐就是了,非浪着给自己的雪字边多加个木字。
而且小时候就是因为不知他边上多着的那个木字,还害得我和阿司有回写错了他的名字,被父皇抓去,罚写樰字一千遍!
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中秋佳节。
所谓花在此时落,月在此时圆。天上人间!举国欢庆啊!
然而他们倒是欢庆了,我和阿司却只能守着同一柄蜡烛,在美景的映衬下,无比凄凉地边写边念叨着第四百四十遍:“姚樰隐、姚樰隐、姚樰隐、姚樰隐!呜,姚樰隐,我想吃月饼……”
对面的阿司呜地一声就一头扎在了自己奋斗了整晚的纸面上,再次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上,却已经反印上了一个醒目的“兆雪急”三个字。
我瞧着他的脸,只恨不能一个笔甩他脸上:“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个吃,要不是因为你整天偷甜的吃,吃出蛀牙来了,姚樰隐能来给给你瞧病!他不来给你瞧病,父皇能问咱们他的名字怎么写,现在遭殃了吧!早干什么去了!”
“嗯!这怎么能全赖我!你不是也嘴边生了燎泡么!要不是因为你生了燎泡,他看完我的病早就走了,还不是因为多看了几眼你的燎泡,这才遇上皇兄来探班么!”
我内心汹涌着激愤之情,放下笔,抢着就要跟他解释:“爷嘴上的燎泡是为读书而起,爷的燎泡起的光荣!”
阿司听到这里,一张堪称妖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极为鄙夷的表情,那模样活像是我对他屋子里的狗干了什么似的。
他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睛眯成一条线,在我的身上打量着,嘴里还不住啧啧个不停:“什么读书读的,你敢说不是你那个什么白尹师傅给你补的!我看你分明就是补上了火,所以才会长燎泡的!这就叫啥?对!就是吃独食的下场!”
阿司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张干净的瓜子脸上,写着的,是一种相当的不在乎。
而就是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我的心里,却是暗暗感到高兴的……他脸上不常露出这种表情,一旦露出了十之八。九都是因为他有些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