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根本拉不动步子。他的腿开始发软，心一阵一阵地揪痛，他张口小声说：“不行，我做不到，这跟让我亲手杀死你有什么差别？我后悔了。”
永晴却没有生气，相反，她很平静地说：“带我下去吧林曦，把我撑在你跟jojo的头顶。我以前躺在店里的时候，曾经见过小女孩把两个名字涂鸦在一把伞下，你说，同打过一把伞的两个人，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行，我后悔了，我做不到……”
“林曦。”永晴温柔地笑起来，“快走吧，你看，jojo在下面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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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站在下面的jojo仰着头看着二楼。巨大的雨滴砸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可他还是认真地望着二楼。即使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他也能从林曦的脸上看出对方此刻的想法，并且对此豪不吃惊，因为他知道，他的小林子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心软到怂、临场变卦、说一套做一套的笨家伙。
——也是个总能作出坚持本心的决定的家伙。
所以，他十分耐心地等待着，胸有成竹地看林曦拉动步子离开二楼走廊，然后撑着伞出现在一楼的屋檐下。
jojo张开双臂，他对林曦说：“来。”
而林曦，红着眼睛撑着纸伞，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jojo清楚地看到，当雨滴打在伞面上时，有黑色的水滴从那里溅起来，然后炸开成漂亮的金色小水花。小水花越来越多，整把鹅黄色纸伞都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金色……而撑着伞的林曦，显然并不知道伞面上发生了什么。
林曦走到jojo面前，用手上的纸伞挡住自己和jojo。他感觉jojo握住了自己抓着伞的手，对方手心的温暖让他发烫的眼眶恨不得流出眼泪来：“jojo……”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而jojo伸手捏捏他的耳朵，用诱哄一样的声音说：“小林子，你抬头看。”
林曦应声抬头。
中间有星星点点的墨迹正从伞的正面印到背面来，墨迹缓缓连接，扭动，渐渐形成了一只手、一只胳膊，然后是肩膀、驱赶、脖子……最终，一个穿着绿衣的少女渐渐在伞的背面成型，正是永晴。
永晴的断手已经重新连上，扭出一个漂亮的兰花指，另一只手则挽在耳侧，似乎在抱着什么东西。她的身姿微微侧着，双腿舒展，似乎正飞在空中，是贪图繁华潜入人间的谪仙，她的头微微侧转，靓丽俏皮地注视着望着自己的两个人。
“这时……在水舞间时，那些舞娘的姿势。”林曦认了出来，他讷讷地说，声音逐渐哽咽，“这就是她在彻底醒来到返璞之间，见过的唯一、也是最美的场景了。”说到这里，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嘘，林曦……”jojo微微探身，用自己的额头顶住林曦的，像是一只温柔的猫咪，“别哭，不是说要尊重她的决定、她的梦想吗？你看她的脸，快看呀。”
林曦依言睁大眼睛，不让泪水遮挡自己的实现。于是他看见了，伞背面身子曼妙的少女机灵可爱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就像他第一次把这把纸伞撑开一样——然后嘴角上扬，留下一个无比幸福灿烂的笑容，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雨声渐歇。
教学楼躲雨的人群里突然发出惊呼：“看，彩虹，是彩虹！！！”柳导听见了，立刻抓着随身携带的单反站起来，然后他拍到了：在淅沥的骤雨之末，以天边的彩虹为背景，一个高个子的俊秀青年无比温柔又无比可靠地把另外一个稍矮的抱在怀里。他们两个共同打着一把鹅黄色的江南手工纸伞，那纸伞的伞面上很罕见的什么都没画，可给人感觉像是在闪闪发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看。
====纸伞，完====
第74章 城管的哨子：吓破胆的猫
被林曦起名叫做永晴的伞精返璞成了一把普通的鹅黄色纸纸伞。它普通，其实也没有那么普通，因为无论晴天下雨，林曦总会把那把伞带在身边，而所有有幸见过那把伞撑开的人，都会被画在伞内顾盼生姿的水墨仕女图震撼，久而久之，大家都说，林曦不愧是作家，身上带着一股子让人难以理解的喜好和闷骚。
当然，这些话都是大家混熟了之后才说的。夏天不知不觉过去，水边别墅附近的梧桐叶子掉了一地时，剧组借用的中学重新开学时，《四木》终于结束了在这个南方小县城的取景，准备开拔回到北京的郊区取景后面的生活部分，而季航扮演的郭希遥戏份全部结束，就此杀青。
为了庆祝杀青，也为了庆祝大家离开这个小县城，马郊大手一挥，带着大家到笙歌夜总会去包个房间吃饭。jojo和林曦虽然对笙歌夜总会这个地方抱有非常复杂的心情，不过总不会不识相到脱离大部队、扫大家的兴致。
实际上，他们都太识趣了一点，识趣得让马郊都有点惊讶。在大家开车前往夜总会happy的路上，他特意把林曦叫来跟自己乘同一辆车，而一向跟林曦焦不离孟的jojo只是盯着他们看了一会，便很懂事的点点头，和柳导季航他们上了另一辆车。
“……所以，你们又冷战了？这次是为了什么？”一上车，马郊就回头问坐在后面的林曦。
林曦心情复杂的扭了扭手指：“没有冷战。”
“还没有呢？麦芽糖一样的路玖竟然一点都不甜不黏了，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你们中间又出了问题。”马郊压根不信。
林曦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窗外有点发飘：“又出了问题吗……老实说我也感觉我们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路玖他最近越来越像个人……我是说，他最近越来越懂事，看起来越来越可靠，但是也越来越沉默。”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咬了咬牙，很尴尬地搓搓自己的手心，继续说：“一个半月了，自从永……自从我有一次在雨里帮他打伞开始，他就再也没……拉过我的手了。”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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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辆车上。jojo坐在车后座上靠着窗玻璃闭目养神，而季航坐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跟柳导聊天。聊了一会他扭过头来戳戳jojo：“很累啊？”合作了一整个夏天，这两个年轻人僵化的关系总算是有了好转。
“还好。”jojo睁开眼看他，淡淡地答。
“高冷的哟……我说你是不是进卫方离的角色出不来了？最近总感觉怪怪的。”季航十分活泼地撞了他一下，动作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对了，林大哥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坐？感觉他最近都不太怎么理你。”
jojo抿嘴不吭声，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和不快。
而季航并没有察觉，继续说道：“你们俩也真是的，明明跟情侣一样抱在一起，那场面和谐地都能拍同志电影了，我还以为你们俩真有什么呢，没想到一转头就互不搭理了，是吧柳导？”他说着侧头去看坐在一边的柳岩杉，“出彩虹那天您不是拍到他们俩的照片了吗，还说要把那张照片一辈子珍藏呢！哈哈哈，要我说，您那张照片一定得藏好，别让狗仔什么的看到，否则，肯定能搏一个《影坛小鲜肉竟是断臂！》的头条，林曦恐怕也会被你的粉丝扎小人吧，哈哈哈！”
jojo放在腿上的拳头猛得收紧了。而一直用余光注意他的柳导显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他在心底了然地叹了口气，没有接jojo的话，而是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季航啊，这次拍了一个打擦边球的敏感题材，下一部戏准备拍什么啊？”
季航的注意力立刻被从这件事上面引开，可jojo去没那么容易放松下来，他的拳头仍然紧紧地攥着，不由自主地回忆永晴返璞那天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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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让永晴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林曦在最后一刻动摇了决心，却在jojo的支撑下履行了跟伞精的约定。目睹了永晴返璞全过程的两个人当时心情都很沉重和激动，这种激烈矛盾的情绪让他们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紧拥抱在一起。而就在这时，也许只是单纯的自然现象，也许是上天垂悯，总之雨势渐歇，天空出现了彩虹，有去取材习惯的柳导将这个场景用单反拍了下来。
他对这个场景非常满意，招手让打着伞走回来的jojo看。jojo先是被图上的和谐景色震撼，有些开心，但随即被站在一边的季航说出的话打入谷底：“哈哈，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下一步的剧情发展应该就是照片被洗出来贴在宣传栏上，然后林曦被人堵在厕所里暴打一顿、剃掉头发了吧？”
jojo当即浑身一颤，连头发都几乎树了起来。只用了两秒钟他就反应过来，季航说的其实是《四木》里面的剧情：《四木》的主角卫方离是个叛逆的小混混，胸无大志，而第二男主郭希遥则是个家世清白、心地善良的少年。后者跟前者是邻居，一直关心着前者，无论对方有多么冷淡……无论是课堂上的暗示还是池塘边的争执，都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场景。
后来，卫方离不敌郭希遥的坚持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希望跟温暖，渐渐接受了郭希遥的情谊。不过他知道自己仇家众多，并不敢让别人看出自己跟郭希遥关系不错，就连郭希遥扭伤脚，他也要等操场上的人都散光了才敢去扶对方……他十分矛盾，一边喜欢郭希遥拉着自己、帮助自己，一边又恐惧郭希遥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而郭希遥并不怕，在这个善良正直得有些幼稚的青少年看来，只要卫方离能摆脱他那些混混朋友好好读书，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而在卫方离眼中，郭希遥的存在却比不上他的“江湖”，他宁愿瞒着，也不愿意为了对方回到正道上去……
两个人如此暧昧不清地纠缠着。有一次，两个少年在操场上玩闹，郭希遥大笑着扑到卫方离的背上，而后者不自觉却下意识慎之又慎地将对方护住，这个场景被一个经常被卫方离打劫的富二代看到了，他是那个时代少有的拥有傻瓜相机的人，立刻就把这个场景拍了下来，并且洗成照片张贴在宣传栏上，还在旁边上写“恶心的同性恋！！！”想要以此来报复卫方离。
可他太年轻识不破人心，没想到大家根本不敢对恶名昭彰的卫方离做什么，只敢对看起来就是软柿子的郭希遥下手……他们把小个子少年逼近厕所，殴打他、辱骂他、脱掉他的裤子、在他身上小便……最后，剃掉了他的头发。
当卫方离听到消息赶到时，郭希遥已经被剃成了阴阳头。他又急又气，几乎发疯，冲进教室想要跟伤害郭希遥的人拼命——他大声问：“是谁t的对郭希遥下了手，出来，老子要废了他！！！”
教室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三个男生站了起来。卫方离刚想说什么，就见第四个男生站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五个、第八个……最后，教室里所有的男生都站了起来。这群平时被他殴打勒索辱骂都没有团结起来反抗的少年，此时为了侮辱郭希遥紧密联结在一起，毫无悔意、昂首挺胸地跟卫方离对视，最先站起来的三个男生更是说：“对他下手又怎么了，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娘娘腔、二椅子，是个变态！”
卫方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在群殴中没有退过，在师长的咆哮中没有退过，却在同龄人的指责中退了，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助和恐惧。他十分狼狈地走下讲台，看到郭希遥正一身狼藉地站在门口，后者伸出手，似乎想拉住他，而他躲开了对方的手，满载歉意地丢下一句：“对不起……以后，你还是别跟我来往了。”落荒而逃，留下郭希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郭希遥的磨难并没有因为卫方离的远离而结束，相反，是变本加厉。当学生们发现郭希遥没有任何人的保护时，他们予以对方折磨就开始变本加厉。而卫方离没了郭希遥陪伴，更加自我放纵，终于马失前蹄中了敌人的埋伏……当他被人围殴时，郭希遥找到了他。敌人押着郭希遥让卫方离服软，卫方离哪里肯依？敌人就不停殴打郭希遥。等他们打痛快了，卫方离背着郭希遥冲向医院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后者趴在前者的背上，竭尽全力地抱住卫方离的脖子，然后，停止了呼吸……
这两个少年最后一次对话，就是发生在教室门口，卫方离一脸仓皇地对无助的郭希遥说：“对不起……以后，你还是别跟我来往了。”
而到这里，《四木》在学校的剧情全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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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回到出彩虹的那天。jojo被季航的话吓得汗毛倒竖，他那时刚明白“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刚明白自己“演员”身份的难得和他人友善的可贵，就发现自己对林曦的“喜欢”“爱”是不容于世、可能让林曦和自己失去一切的……他不自觉回忆起教室里跟全班男生对峙的那场戏，想起那些从电影学院找来的职业群演眼里的厌恶和鄙夷，吓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自觉地目光游移，寻找着林曦，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对方抱进怀里，却听季航继续说：“哈哈……不过路玖不是卫方离那种生人勿近的小混混，这部戏播出去，你靠脸都能火一把……如果真的让你的脑残粉知道你有男朋友，她们也许会给林曦寄刀片甚至泼硫酸也说不定哦？”
季航说的其实都是玩笑话。jojo也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可他还是被吓坏了。他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让背后的墙壁支撑住自己，手指狠狠扣在墙皮上，望着一脸轻松的季航和似有所察的柳导，想起林曦一直以来对人前亲密的抗拒，暗暗下定决心：我要保护林曦，一定要。
第75章 城管的哨子：小胖子
坐在后面车里的jojo回忆起来永晴返璞当天发生的事，陷入相当沉重的情绪中。与此同时，跟马郊一起坐在前面车上的林曦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他只是有些失落又有些无措地回头去看远远跟在身后的那辆车，虽然根本就看不到坐在车里的人。
“哎，都这么纠结。”看林曦不开心，马郊也跟着有些低落。他本身就是敏感的性格，很容易受到他人负面情绪的影响：“好像谁跟感情扯上关系都消停不了……”
“我的情况跟你的还不一样啦。”林曦有点害羞地抓抓脸岔开话题，“你跟赵哥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好……”马郊有点失落地说，“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他爱我，床单我们也滚过很多次，可我就是感觉不到自己是被爱的……不过我知道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在我。我小时候没有从家庭里感受过爱，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也就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有时候我简直感觉自己有病，比起他抱着我时许下的海誓山盟，我更在意他看季航扮演的郭希遥时露出的瞬间失神……”
“……到这种程度的话还真是挺有病的。”林曦小声吐槽。
马郊苦笑一下：“我已经在努力调整了，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在找个对我忍无可忍之前改过来……”
“嗯，往好处想吧！”有点受不了车里压抑的气氛，林曦再次岔话题：“也许他失神只是因为季航演技好？不愧是科班出身，他一入戏我都看不出他已经26了，看起来跟高中生一模一样。”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不过路玖也不差啊。”马郊接过这个话题道：“看他演戏，我就觉得看到了想象里年轻的赵哥，甚至下了戏，都感觉他跟赵哥越来越像。”
“因为他很多表演都是在模仿赵哥啊，”林曦解释，“比如皱眉的样子啊，叼烟的动作啊，他就是靠这些细节才塑造了一个小混混的形象。”
“蛮聪明的办法，柳导那天还跟我夸他，说路玖已经入了戏，很多时候，他就是卫方离。”
他就是卫方离？林曦只觉心头一跳，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县城很小，车程也很短。很快，剧组就抵达了笙歌夜总会。
财主赵元彬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走到车边把马郊从车里扶出来。林曦在后面看得连连咋舌，心说如果这都不算爱我就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看得太专注没注意脚下有个台阶，绊了一下就往前栽，结果刚从后面车里出来的jojo飞快地冲上来拎着他的后领让他站稳，时间卡得刚刚好，就好像青年一直盯着林曦，就等着在他摔跤的时候把他护住一样。
“唔！”林曦被拉住，免了摔个狗啃泥的命运，却悲剧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疼得他差点掉眼泪。
jojo把人拉住刚松口气，就看林曦捂住了嘴。他立刻关切地皱起眉头，拉完林曦的手弯腰去看他的嘴巴：“怎么了？咬了？痛？”
林曦手被拉开，就看jojo的一张俊脸逼到眼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甚至有种闭上眼睛的冲动，却在这是看到了一抹桃红色的影子飘过来，绕着他跟jojo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