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行了月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天愈来愈冷，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为防大雪封路，郑凌跟吕洺二人在镇子上买了好些便于储存的干粮，这一路车夫也紧赶慢赶，好在最终赶在大雪纷飞那日，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萍城。
大雪纷纷的萍城里，一家客栈门口，郑凌取出银子结账，吕洺手拿长剑，身背行囊站在一旁，眼睛更是暗暗环视四周，防止有宵小惦记车夫钱财。
车夫仔细收好银子，坐上马车，戴上斗笠，临行前，对郑凌说道：“祝小兄弟你早日找到你的父母。”
郑凌笑着回道：“借大伯吉言。”
车夫又看了二人一眼，随后手扬马鞭，马车在街市上缓缓离去，驶向城中的某户人家。
郑凌在后遥遥挥手：“一路顺风！”
目送马车走远，郑凌与吕洺一同走进客栈，当店小二询问他们订几间客房时，郑凌正待要说两间，却被吕洺抢言道：“一间就行了。”说着，吕洺又看向郑凌：“等找到你的父母，你一定会搬去跟他们住，一间就够了，再说，冬天两人挤挤也暖和些。”
有人帮着省钱，郑凌自是没有异议，只笑着说：“希望这一次能睡个好觉，可别又半夜爬起来睡饭厅。”
吕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店小二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笑着把二人迎上楼，正欲转身离去时，郑凌忽然唤道：“小二哥且慢。”
店小二回过身，陪笑道：“贵人们有事尽管吩咐。”
郑凌缓缓说道：“吩咐不敢当，我想向小二哥你打听个地方，不知方不方便。”
店小二听到是这事，腰板挺直了些许，道：“贵人您还真是问对了人，小的我生在萍城长在萍城，对这萍城那是熟悉得很，就跟熟悉这家店里有多少间客房一样。”
郑凌一听，喜得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布条递给小二哥，因怕把张由给的纸条弄丢，郑凌特地把地址誊抄一份写在布条上，为此还被吕洺揭穿了他大字不识的谎言，当时他可是哄了吕洺许久，说了很多好话，吕洺这才饶了他。
“那请问小二哥，这上面所写的地址在哪？若是能找人带我们过去，自是再好不过了。”说着郑凌又掏出几文钱，递到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并未接过，而是先偷偷回过头瞄了眼，再把房门关上，这才接过那几文钱，揣进怀里，憨笑道：“我一粗人，笼统也才只认识几个字，贵人您说与我听吧。”
郑凌收回布条，把地址报了一遍。店小二一听，道：“巧了，您说的这个地方就在我家后面的那个村子。”
郑凌睁大眼睛，喜出望外：“真的？”
店小二点点头：“我还能骗您不成？只不过，现下我还走不开，但我既收了你的钱，就一定会找人带您过去，贵人您等着，我这就出去找人。”店小二说风就是雨，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郑凌跟吕洺没等多久，那店小二又进来了，笑着说道：“贵人，我找来了一个小乞丐，对本地也是很熟，若是您不嫌弃，可让他给您带路，只是，还望您能赏他几个馒头吃。”
郑凌忙点头：“自是应当，他在外面吗？我这就去找他。”抬腿就走，吕洺紧跟着出门。
反倒是店小二走在最后，店小二笑着关上门，跑到前头带路。
出了客栈，果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缩着脖子双手呵气站在檐下，脸颊跟鼻头冻得通红，外面大雪飘摇。
小乞丐时刻关注店内，一瞧见在店小二陪同下的郑凌与吕洺二人，忙板正身子说道：“贵人们好，小的可以给二位贵人带路。”
店小二正要从旁开口替他说几句，怎知郑凌皱了皱眉，说道：“稍等一下。”说着就大步跑上楼。
店小二与小乞丐不知缘由地互看一眼，眼里皆是疑惑，小乞丐更是垂头想着：是不是自己惹了贵人们的嫌？
吕洺站在原地，朝楼上望了一眼，眼里满是温柔。
很快，郑凌便抱着一件袄子下楼，披在小乞丐身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走吧。”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厚袄子，方才还寒风刺骨，而眼下已是被暖和所取代，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郑凌，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又急忙脱下袄子，塞给郑凌，低着头说：“多谢贵人好意，可这万万使不得，这么好的袄子穿在我身上，会弄脏的。”
郑凌再次把袄子披在小乞丐身上，温声说道：“这是作为引路的谢礼。”
店小二也上前劝说小乞丐：“你就收下吧。”
小乞丐摸了摸身上的袄子，还要再说：“这……”
吕洺适时地说道：“雪越下越大，再多耽搁一会儿路会很不好走。”
店小二取来两把伞，郑凌又多要了一把，店小二回头看了一眼掌柜，掌柜的点点头。
大雪里，街道上，行人寥寥，三人各执一伞，小乞丐穿着厚厚的长袄子，换上新买的鞋子，怀里揣着热乎乎的烧饼，低着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扭的好像街上的人全在看他。
客栈里，掌柜的在拨弄算盘，头也不抬地说道：“就你好心。”
店小二笑着给掌柜的倒了一杯热茶。
掌柜把被子捧在手里暖手，又道：“还不滚去干活。”
店小二笑着跑开，并小声嘀咕道：“在这萍城里，谁不知道咱这天涯客栈的掌柜的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掌柜睨他一眼：“没大没小”而后兀自低声笑了。
与此同时，一户人家的大门被敲响，门前的大树下停放着一辆卸了马的车厢，一位头戴斗笠的中年人牵着马，手里拿着马鞭。
屋里走出一人，问道：“谁啊！”
那中年人大声说道：“老大哥，是我！”
屋里人一听这声音，忙抽出门闩打开门，怔怔地望着站在风雪之中携山水而来的人。
那中年人摘下斗笠，笑着说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152章
路上，当了解到贵人要找的人是他的父母后，小乞丐顾不上吃烧饼，一路小跑地在前头带路，引得郑凌连连说道：“当心脚下路滑。”
小乞丐边抱着伞，边回头笑嘻嘻道：“贵人放心，我有分寸。”只要一想到能帮助贵人找到他的父母，小乞丐别提有多开心，比拥有这些吃的穿的还要开心。
吕洺见了，笑道：“这小娃是个知道感恩的。”
郑凌目中含笑，看着小乞丐，想到了二狗子。
一行三人出了城，又走了几里泥泞路，忽然小乞丐指着不远处错落的屋舍一脸激动道：“贵人，前头就是您要找的东上村。”
到了？郑凌陡地慌了神，定住脚步站在村头，右手紧紧握住伞柄。未到之前，这段日子他做梦都想迫切地找到何远的父母，可真到了这里，此时此刻，他却踟蹰了、胆怯了。
十年未见，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又不知，他们可曾……可曾找过何远……
吕洺耐心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郑凌。
时间在这里好像静止了，只伞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这时，身后有一对中年夫妇共撑一把伞缓缓走来，二人两鬓斑白，身上的衣服都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妇人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有少许蔬菜。
这对中年夫妇见这大雪天里有几个陌生人站在村头，不由侧目多看一眼，而后中年男子拍了拍妇人的肩膀，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可走了没多远，又都停了下来，妇人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道：“几位……可是来找人？”当两人的视线落在那个少年身上时，竟不约而同地感到莫名的亲切，他们的远儿想来如今也跟这少年一般大小。
从方才起，吕洺就一直盯着郑凌，自打这妇人出现的那一刻，郑凌的目光就像是被定住了，眼角隐隐泛红。
妇人自是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禁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中年男子紧跟上，帮她撑伞，遮挡风雪。
郑凌低下头，把伞放低，遮挡住自己的脸。伞下，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空中熟悉的传来：“完成隐藏任务——找到何远父母。”
妇人本还想再见一见这少年，但见少年此举，眼里不禁多了份落寞，脸上却还得陪着笑道：“还请几位勿怪，是老妇我多问了。”
伞下，郑凌微微摇头，却依旧不敢去认他们。
妇人凝视杏黄的油纸伞面许久，最终还是转过身，与中年男子相携走远。
直到听到有脚步声走远，郑凌这才又慌乱地抬起伞，目光痴痴地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仿若自己陪伴在他们身旁。
从始至终，小乞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眼里满是羡慕。他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来，那对夫妇应该就是贵人要找的父母，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贵人不肯与他们相认呢？若换做是他，他一定会一千个一万字愿意与他们相认，可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又谈何去找。
吕洺看了看村子里，又收回目光看向郑凌。
“郑凌……”金凤凰有心想要说话，却只叫了一声郑凌后，就住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郑凌紧紧攥着衣裳的手松开了，转过身走出东上村。
吕洺跟小乞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村子里，本已走远的中年夫妇又回过头，遥望着方才少年呆过的村头。妇人早已泪流满面，中年男子也紧抿着唇，眼眶微红。
一盏茶后，风雪更大，中年男子笑着哑声说道：“看样子，我们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看到他如今过得很好，我们也该知足了。”
妇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缓缓说道：“是啊，我们也该知足了，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一个字也好。”
八年前，他们曾忍不住偷偷去李府看过何远，怕何远被人欺负，想把何远接走，可当看见何远白了不少，也胖了不少时，他们迟疑了，当再瞧见张厨娘待何远如亲生儿子的时候，他们便再次狠下心，把儿子留在李府，总好过跟着他们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今，儿子长大了，也来找过他们，他们知足了……
想着想着，妇人拨弄篮子里的几根蔬菜，忍泪说道：“远儿千里迢迢找来，可我们作为父母的，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菜来招待他，更不敢认他，而他恐怕也是失望了，自此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