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姑,可以吗?我还是想再见一次业平,再见他一次……”
“紫萱!你这样做——”
虽然她模糊的双眸映照不出圣姑的脸色,但她仍然可以听清——那一声声的质问,从那一天起拷问着她的灵魂。
如今,百年后,她又再度看见了那个孩子,安静地躺在睡莲中,乖巧无比,还是当年她看见的模样,半点都不变。
圣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使用法术,将孩子从池中取出,落在了她的怀中。
“紫萱,你终究还是放下了。”
她的声音如那一日般平淡,再大的风浪也惊动不了她的心,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她自私的想法带来的恶果。
“是啊”,隔着一层水膜,紫萱看着怀中的婴儿,耳畔似乎响起了那一身啼哭,心在那一霎那间就隐隐作痛,“我很抱歉,青儿。我的孩子,你会不会恨我?恨我这个母亲狠心让你困在这一刻百年?”
她伸出了手,却只能触及那一层薄膜,冰凉无比。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惩罚。
“走吧,紫萱。”
圣姑握住了她的肩膀,才发现她身上冷得可怕,而眼泪在那一双美眸中凝结,摇摇欲坠。
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紫萱当然也不能避免。
她只是太爱那个人,将生命中的一切都投入到了那段爱情中,将其余一切漠视。
如今,双眼前的迷雾已然吹散,那些被压抑了的感情汹涌而至,母女的亲缘总归难以忽视。
圣姑垂下了眼,坚定不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紫萱只能扯出了一抹笑,用能活动的那只手的指尖拭去了眼底的泪珠,轻轻而沉重地点头。
“是啊,圣姑,今后青儿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她终究无法陪伴自己的孩子长大,今后的路,还是圣姑去照顾。
不管怎样,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坏母亲,这样很好,她也不愿意他人看见她逐渐老去的容颜。
忽然,她抬头看见某个红发张狂的——魔?
但转瞬间,又消失了。
“走吧,圣姑。”
她将孩子放在圣姑的怀中,优雅地向那边的木屋走去。
那一袭紫衣恍如当年,迎着风,却仍旧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这就是青儿。”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血缘联系,当徐长卿看见紫萱怀中安静沉眠的婴儿,他感觉一阵颤动。
“是啊,这是青儿。”
紫萱轻轻地说道,美目上犹带着点点泪光,却是笑脸相迎。
徐长卿犹豫着走了过来,她没说什么,只是将孩子送到了他的怀中。
景天坐在椅子中,没有打扰这一幕一家团聚的场面。他没什么好嫉妒的,就像紫萱明白徐长卿总归是与他无缘了,他也明白让白豆腐与他前世的孩子相见是必然的。
龙葵在他身边,安静地待着。
他紧紧地看着白豆腐身形颤抖地接过了青儿,面色隐藏在光中,看不清,他却知道一定有喜悦。
“青儿。”
徐长卿喊了一声,忽然,怀中的婴儿就动了一下,虽然是无意识的,但却让他欣喜若狂。
这是来自他前世的快乐,却与今生相通。
或许,他抬头看了眼紫萱,没有先遇见景天,没有先爱上景天,或许他真的会爱上这个痴情的女子。
这一点他很笃定,只是这世上,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轻轻勾起了唇,又低头朝青儿看去。
虽然抚摸不到这个孩子,然而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他胸膛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情。
这是他的孩子。
“谢谢你,紫萱。”
虽然面前的女子冰封了孩子一百年,然而终究没有让这个孩子死在出世之前,光一份,他就不得不原谅了她。
紫萱咬住了唇,神色复杂。
她想了很多长卿会有的反应,却没想到是这样子,或许真的该应了圣姑那句话,就那样认了,算了。
果真是无情。
她所有关于情爱的遗憾已经圆满了,如今只剩下青儿了。
想罢,她温柔地扫了扫青儿,说道:“既然如此,就用圣灵珠让圣姑施法,恢复青儿原本的生长吧。”
她顿了顿,又讲了一句。
“不必谢我。青儿是女蜗后人,今后我将把她托付给圣姑照顾,我不会把她留在你身边的。”
“非也,紫萱,你留下了青儿,我就应该说这句话。”
徐长卿知道,他并不强求留下青儿在身边,说到底,这大概是林业平的心愿,而不是徐长卿。
紫萱也知道,她听后,便不多言了,只是瞥了一眼景天,拿走了圣灵珠,与青儿一同递给了圣姑。
而后,景天带着龙葵跑去村落找茂茂了。
茂茂:……老大终于记起我来啦!哈欠!老伯,你继续说。
徐长卿在这间木屋外,停留了一阵。
紫萱站在门口,揽起自己的衣裳,眼神忧郁。
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唐雪见没有过来,还在海底城,指导什么鲛人唱歌的位置,花楹当然是跟在她身边了;圣姑在用圣灵珠取出青儿体内的水灵珠,连带着恢复她停驻的时光。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只有他们之间的情缘,斩断于那一天的谈话。
其实,紫萱没有跟徐长卿说什么,她只是凝视着天边,染上了一丝灰云的天,伸出手,笑着告诉他。
“景天是你的今生的爱人。”
“你知道吗?长卿。”
紫萱靠在门口,疲惫无比,细长的睫毛遮住了那一双如天幕般纯洁的眼,紫色的纱裙捆住了她内心的火焰。
他并不是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她,第一次是在第一世再遇时质问他为何不信守承诺,第二次是在新婚之后面对他的怀疑。
原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裂痕,那么多的痛苦。
爱的反面,或许就是疼痛。
徐长卿垂下了眼,风静静地吹起他的耳发,衬托那张脸越发俊朗,眼神深邃;如初见般缓缓脱落的面具下的容颜,让她醉了一生一世,直到现在,都难以逃离。
只是,终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像那一天,他说的话——“我来晚了,紫萱。”
是她来晚了,是她来得太迟,来得太不是时候,也许,她根本不该来。
她只有一世,没有生生世世,所以那时候她哭着,冰封了自己的孩子——我不想他爱上另一个人,我不想他忘记我。
人是如此地健忘。她曾经路过当年业平道观的那座城,人们早起晚息,早已忘记那个为了她这个不检点的女子而还俗娶妻的白衣道士,早已忘记那种种恶毒的话,偶然间听起一位老人说起,只是带着笑,说什么天赐良缘。
她错了吗?
紫萱握紧了门栏,那双眼中好像暴风雨降临前的场景,乌云密布,却还是一滴泪都不肯落下。
“长卿,我喜欢的不是你。”
“我知道”,徐长卿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爱的还是顾留芳,林业平,或许我们曾经遇见过,然而我们并没有彼此相爱。”
“没错。”
她咧开嘴巴,牵扯出一个带笑的样子,然而眼泪总归是难以忍住。徐长卿就看着,没有再靠近一步。
“你快走,我并不爱你。”
她捂住了脸,余光中看见那个男人真的转过了身,朝着离开她的方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