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训练,下训了跟你说。
黄少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经历一上午训练的,和有个鬼在自己身后不一样,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头看,再三确认那个孩子不是高仿品,那是个精神健康的喻文州,还能和他正常说话的喻文州。荣耀第一次让他觉得索然无味,身上像埋了无数颗种子,争先恐后的要破土而出,不给他一刻安宁,椅子上全是针,扎得他要跳起来。
情绪交织,就像打翻的颜料瓶,太多种色彩混合在一起反而成了浑浊的颜色,他在郑轩的带领下打完午饭直线奔到喻文州面前时,简直是个充了气的河豚,鼓着腮帮子,还有点可爱。
“喻文州!”黄少天把盘子重重搁到桌上,看得旁边的郑轩一愣。
“等、等、等、等下,你们两是有什么私仇么?打架是要被扔出去的。”郑轩把手伸到两人面前,试图阻止他脑补的世界大战。
“没有,我们是朋友。”喻文州倒是比较平静,还对郑轩微笑起来,然后像以前在学校里一样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夹给黄少天。
“你还好意思说是朋友,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你都不告诉我你在这好好生生的,我……”
黄少天没去关心碗里的肉多没多,只是脑子里突然闯进之前所有的记忆。喻文州被警察带走,喻文州父亲入狱,喻文州回来找他,喻文州再也没回来。他在自己经历过很多委屈之后才共情地去思考喻文州的处境,没有人支持的他要怎么一步步爬到青训营来,要怎么面对非议,而他因为一句“夜宵挺好吃的”就彻底放下心来。青训营哪里来的夜宵,很明显的他被骗了,被对方蒙在鼓里。
黄少天低着头,他前天在枕头里强行逼了一半眼泪回去,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半眼泪是留着给喻文州的。
郑轩拍了拍喻文州的肩,把自己的盘子端到另外桌子上去了。虽然不太了解血海深仇的剧本怎么突然演变成苦情琼瑶,但这个时候他大概不该在这里杵着。
“抱歉。”喻文州走过去,把黄少天拉过来,使劲地给了个拥抱。他在这里有一半是逼上梁山,那么前途一片光明的黄少天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他无法从黄少天颤抖的肩里读出这些信息,只能尽力让它不再颤抖。
短暂的午休时间两人只是一起站在窗边吹风,人手一盒维他柠檬茶。谁也不去主动提自己经历了什么,谁也不问对方经历了什么,到了点又勾肩搭背去训练室做练习。
“郑轩,晚上能跟你换个寝么?就一天。”下午训练结束后,喻文州凑到郑州旁边说悄悄话。
“嗯没事,换吧。”郑轩倒是无所谓,反正睡个觉嘛,哪个房间不是睡,都是一层的。
喻文州穿着睡衣到达黄少天寝室时,他是一点都没惊讶,倒不如说如果喻文州不请求,他自己也会找郑轩去换的。寝室是上下铺,黄少天在上铺,并以比较好说话为由把喻文州也哄了上来。
“夜宵真好吃啊。”黄少天张大嘴巴吸了一口空气。
喻文州愣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黄少天话中有话,只是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
“你是不是饿了?”
就那么一刻,黄少天特别想把喻文州踢下去。但也因为他的这一举动,让刚刚矫情的那句话瞬间失去渲染悲伤气氛的能力,变成了只有字面意思的普通的一句话。
“充公了,我留着饿了吃。”黄少天把饼干拿过来塞到枕头旁边不容易被压到的地方。“好了,待会儿该熄灯了,睡觉。”
“嗯,好。”喻文州点点头,打算顺着梯子爬下去,被身边的人一把薅住。
“跑什么跑,就睡这,怕我上了你不成。”优等生黄少天其实心里坏水很多,开黄腔就是一个。
不过他大概没料到喻文州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方把他往下一按,压进枕头里,接着很从容的躺在他旁边,把他夹在墙与人之间。
“我还以为你想让我上了你。”
纯良的眼神,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还主动把他的手攥紧,枕头就那么大,两个人的呼吸都砸在一起,夏天的灼热此时十分明显,直接烫红了黄少天的脸。灯还没熄,两人的话又轻如耳语,好像光天化日下的调情,都说现在孩子早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经过各种渠道进了脑袋,这时一个劲往外窜。
黄少天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内心默默开始数羊,嘴上故作镇定:“好了睡觉,晚安。”
“嗯,晚安。”喻文州说。来了青训营之后从没有实感变为勤恳努力,他其实活得一点也不轻松,虽然有郑轩这个朋友,但和欢跳阳光的原同桌相比还是太过于闷了。现在看着黄少天的后脑勺,看那些自然黄的头发顺贴的垂在枕头上,他突然安下心来。
熄灯时间到,整个宿舍沉入黑暗,唯一的光来自窗外路灯,由于楼层太高,很微弱。
喻文州感受到旁边的人窸窸窣窣蹭动——翻身过来了。他伸手去摸索,放到了对方腰上,黄少天一缩,心有灵犀的把手递给他。
“没事了。”
喻文州把那只手捏了捏,对黄少天说,也是对自己说。
第11章
一夜面对面睡着,一早面对面醒来,这两人才认识到其实两个人睡觉都不安稳。喻文州的胳膊搭在黄少天脖子上,手腕还弯过去用指头薅住黄少天的头发。而另一个人也不甘示弱,两条腿近乎于缠在喻文州腰上,手搭在喻文州的手臂上。
先睁眼的是生物钟比较好的喻文州,但他四肢都几乎被黄少天制住了,便一边轻轻喊少天一边用额头蹭对方的额头。黄少天也不是个睡觉特沉的人,蹭两下就醒了,并用半分钟了解现在的体位情况。
“我睡觉一直挺闹腾的。”黄少天说,迅速把自己不听话的手脚从对方身上扯下来,坐起揉头发。
喻文州的腿被压得有点麻,没立刻坐起来,而是翻身变成仰躺姿势,看着黄少天。其实他睡觉一直很安分,有时候还会缩成一团,但今天醒过来时已经攀到了旁边人的身上。以前的管家对他说过,他是没有安全感,那现在应该是很有安全感了。
“少天早安,睡得好吗?”喻文州说。
“挺好的。”黄少天咧嘴笑。
有个神清气爽的早晨,两个人上午的训练都卖力得多。毕竟黄少天是中途进来的,教练就多看了看,没想到这个少年的操作这么熟练,且有一定技巧性,并不是单纯按部就班。就拿攀岩训练来说,他会省掉别人研究如何向上的时间,夜雨声烦的视角大多数时间都是朝上并且左右调整的。他在预判,尽可能早的研究下一步,下下步。而支持这些的是过硬的技术和放手一搏的胆量,一旦脚下出了任何问题他都没办法第一时间解决,这就意味着角色会掉下去,前功尽弃。
这个训练项目原来占有优势的是喻文州,他虽然操作一般,但他会自己谋划,用各种瞬发招式为自己开辟道路,这也是他唯一能排名靠前的项目,毕竟用脑的地方比用手的多。
两三天的训练过后,黄少天的分数直线赶上来,稳定在成绩榜前三,一跃成为教练的重点关注对象。喻文州在心里浅浅感叹,不愧是黄少天。
然而在双人赛和团队赛中黄少天却出了问题。自从开始荣耀,他就一直是一个人掌控大局,穿梭于人群中寻找破绽并击破,和魏琛遇到他的那次一样。但单打独斗的思想是多人赛的大忌,起初随机抽到的队友因为他优秀的成绩而放他自由,但第一局比赛输得很彻底,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在黄少天伏击的时候,队友在远方受到。找到这队的弱点,很多队伍选择用最弱的人做诱饵,如果黄少天去了,就正中下怀,如果黄少天没去,那么诱饵变成了游走于战斗中心外的最佳援助。在配合略胜一筹的条件下,黄少天的队被步步击溃。
“你应该多依赖我们一点。”队友向黄少天抱怨。
“依赖你们就能赢?你们可以从场内顾及到外面那个魔道学者么,或者说能帮我给敌人制造破绽。”黄少天反驳。
“但对手就是靠合作赢的,赢了你这个强他们一截的人。”其中一个队友情绪激动起来,黄少天实在不算圆滑的说话方式激怒了他。
“那么你们两个能跟上我的节奏吗?需要我降低手速去配合你们?”黄少天的气焰也高了起来,虽然他一直一个人战斗,但旁边从没出现过和他抬杠的人,还将锅全部甩在他脑袋上。他承认队伍输掉比赛有他的原因,可他不接受无故诋毁。
“你拖了后腿还看不起人?”另一个队友一步上前,恨不得把脸贴到黄少天脸上去跟他理论。
“吵什么,都自己去反省,下一队!”教练看不下去了,把两方拉开。喻文州和郑轩赶紧将黄少天拖开,这个小狮子的性格喻文州是知道的,别真闹出什么事来。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只会刺激当事人,所以喻文州只是用常用万能句子安抚黄少天的情绪,小太阳不一会儿也就不气了。
训练还是以一对一为主,黄少天的优势明显,只要他不失误,别人就赢不了。骄傲的小狮子在碰见前队友时还会甩几个胜利者的眼神,这一甩就甩出了私下里的诸多不满。
“单打独斗老虎头,团队竞技吊车尾。”
这句话实在吃饭时偶然飘进黄少天耳朵的,荣耀正式赛事中团队赛分数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很多队伍为了保证分数收益会选择性放弃擂台赛优势,但绝不会弃团队赛于不顾。这一句话直接戳了黄少天的痛处,捏着老虎尾巴拧麻花。
黄少天没有去吵,喻文州拦着是一部分原因,他不想撕破脸闹僵也是一个原因。但这些话的势头如风吹野火愈演愈烈。原本对黄少天就不满的两个人开始直接叫他“吊车尾”。几个被他挤下成绩榜前面位置,夺取教练注意力的孩子也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搬上台面来,跟着叫他“吊车尾”。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时期,黄少天便越加不配合他们,团队赛屡屡出岔子。
方世镜了解到这件事并告诉了魏琛,毕竟是他钦点的孩子。
“想要在团队生存是得挫挫锐气,况且如果这种事他都不能自己解决,以后的路只会更坎坷。”魏琛慢悠悠说,他是黄少天的伯乐,但不是免死金牌。
方世镜赞同的点点头。
“还有那个喻文州,成绩稳定,稳定在垫底。”方世镜说,“但是他和黄少天似乎以前就认识,也是难得怎么干都不会惹黄少天发脾气的人。”
“是么。”魏琛摸摸下巴上的青胡茬,这两个孩子都跟他有缘,而喻文州正巧和黄少天性格互补。一叶之秋和秋木苏的配合出现在他脑海里,蓝雨一直是他为主指挥,队员压后配合的模式,攻守平衡,金字塔型一个核心的配合。但如果尝试两个人的双核模式也未尝不可,尤其是优秀队员有致命缺陷而另一个人很可能补上的情况。
“世镜啊,你看好这两个孩子么?”魏琛问。
“如果是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行,还不如那个存在感一般但稳扎稳打的郑轩。”方世镜回答。
“三分靠运气,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魏琛把夹烟的手指一翘,唱出歌来。
正巧另一个正式队员推门进来,白眼朝天翻:“魏队,别开腔,自己人。”
“去去去。”魏琛嫌弃地摆手,“我这是给俩孩子预测未来呢。”
第12章
黄少天“吊车尾”的外号就这么在青训营传开了。流言蜚语一向是越说越难听的,但也会随时间过去慢慢平息。黄少天被叫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你叫我我不理你就是,真有事找我最后你还得叫本名。倒是每次听到这个名头时喻文州总皱着眉,脸色不好看,大概是不愿看到朋友被诋毁。
“放宽心啦。”黄少天从后面撞了下喻文州的肩,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我是觉得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不能永远只1v1。”喻文州说。
黄少天何尝不懂,只是他再怎么下压自己的气焰,都会被对方无视并强行隔离。比赛可以输,黄少天必须死,大多数队伍都是这个道理,偶尔抽到喻文州或者郑轩在的队会好一点,但仍然存在很大的分歧。
喻文州看黄少天不说话,以为自己语气里带的批评意味太严重,鬼使神差的伸手去帮黄少天捋几根翘起来的头发丝。黄少天本来下意识要一手把他拍开,余光瞟过去,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的东西变了很多,从学校离开时是不舍与不安,回来和他道别时是悲伤,现在已经都是正面情绪了。
“怎么,你趁机揩油?”黄少天笑嘻嘻的说。
这一句话让喻文州知道了其实对方心情不错,便放心的回敬:“你也没阻止我呀。”
“那是,我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报复不是?”黄少天转头把魔爪伸向喻文州的头,一顿乱揉,原本服帖的头发顿时炸毛,而始作俑者早就往前跑走了。
两人第一天换过寝之后就再没麻烦过郑轩,短暂的青训夏休期则又给他们带来第二次共枕眠的机会。黄少天算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在打出成绩之前他誓不回家,训练期间也没自己给家里打过电话,只是拜托魏琛每个月打过去报个平安。靠着青训营包吃包住活到现在,一放假他就成为睡大街的无业游民。
“要不去我家吧。”喻文州提议。
“也只能这样了,可我还是没钱呀,哇的一声哭出来!”黄少天拎着行李,头朝天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