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妈都叫我小名儿……那个太傻了就算了,同学都直呼姓名,关系好的叫我‘郭子’,可……”
“等等。”男人打断了他的絮叨,眼角闪烁着一丝邪恶的光,“你母亲,都叫你什么?能让我知道吗?”
坏了。
“可以不说么……”
“当然可以,抱歉,我只是一时兴起很想知道。”
“倒也谈不上抱歉什么的……”人真是奇怪,当对方后退,自己反而想上赶着哔哔了,郭剑一一撇嘴,一狠心,嘟囔了一声,“……皮皮。”
要说吕季文当时没有笑出声来,那是他定力太好了。
“嗯,很可爱。”点了点头,总算是忍住了笑意的男人冲着服务生招了下手,然后点了“皮皮”想喝的无酒精奇异果ojito,和自己想喝的一款叫“夏至”的茶酒。
服务生离开后,他看着绝对就是在脸上发烫的郭剑一,转换了话题的方向。
他告诉对方,这家店是他偶然的发现,白天算是茶舍,直到入夜了,才开始卖酒,而且酒也不是普通的酒,而是用各种类型的茶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出来的,味道都很清爽淡雅,名字也文艺气息颇浓,像刚才的节气系列,还有酒单背面诸如“花青”、“朱砂”之类的色彩系列,都很有点味道。至于ojito之类,算是作为酒吧必备的饮品了,是为还是想喝一杯传统鸡尾酒的人准备的。
郭剑一点点头,尽量不让自己脸上的茫然太过茫然。
“那,你平时很喜欢品茶品酒,这种的?”他问。
“平时其实很忙,有空闲时候,也未必会急匆匆跑出来泡吧。得空了,会在家写写字,放松一下。”
“写毛笔字?”
“嗯,家父就喜欢书画,我粗浅跟着他学了点,现在只剩下能提笔写字了而已。不足挂齿。”
家父,书画,粗浅,不足挂齿。
“你说话真的很文绉绉呢。”
“是吗?”吕季文一愣,“会不喜欢吗?觉得太假?”
“没有没有,就是很羡慕。文科生有种理科生没有的气场,就觉得,假如理科生能看到事物的骨架和血脉是怎么运行的,那文科生看得见的就是脑子里的想法和心里的感情,可以这么说吧。”
“也不是都能做到,既看不见骨架血脉,又看不到想法感情的文科生也是大有人在的。”
“那大概是选错专业了,要不就是脑子一热误会了自己,清醒之后会觉得孤独的。”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安静了一秒,跟着,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那是当天愉快交流的开端。
面对面坐着,一点点加深着对彼此的了解,谈着喜欢的和讨厌的,谈着日常的兴趣爱好和打发时间的方法。虽说得知对方除去书法,还能写诗,并且常以听点昆曲逛个博物馆为消遣时,小郭医生有点寂寞和自愧不如。但后来他就发现,吕季文也一样很佩服他这个会弹吉他会唱歌,会单手倒立的街舞动作还能让小自行车一个轮子着地蹦跶蹦跶的医科生。
“其实那个动作,对腕关节确实不太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专注和欣然,郭剑一有点害羞,他不想再自卖自夸了,只小声bb了一句,“你不觉得我太幼稚就好。”
“幼稚?怎么会,我还担心你嫌我太老,至少,是兴趣爱好太老。”
“传统了一点儿,不过这不叫老,这叫风雅。是这个词儿吧,我没乱用吧。”
“没。”摇摇头,被表扬了风雅的男人微微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可以说真的是差别好大的两个个体了。但彼此间的交谈,却异乎寻常地顺畅,好像吕季文风雅的灵魂是块拼图,突出的一个角上印着一抹亮眼的色彩,他找不到这一抹色彩该去向何方,直到看见了另外一块有个缺口的拼图,这块拼图满满当当,都是樱红草绿柠檬黄。
所以这种时候好像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突起插入对方的缺口了吧……
不,等等。
“要叫点小吃吗?这家的甜杏仁酥饼做得很好。”推了一下眼镜,吕教授满脸的泰然镇静。
当晚,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十点钟前后,酒吧里人越来越多,喜好夜生活的人刚刚开始集体出动时,吕季文结了账,送再三强调下次一定要让他请客不然总这样太过意不去了的小郭医生回了家。
他叫了代驾,司机在前面开车,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坐在后座。偶尔聊几句,但并没有更多的亲昵举动。直到已经到了郭剑一家所在的住宅楼单元口,吕季文才在对方说“那我先回去了”时,伸出手,握住了那有几分骨感的腕子。
“下次见。”低沉平缓的声音那么说。
被摸了小手,感觉自己骤然喝高了的郭剑一,头脑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已经变成了嘤嘤怪。
他目送对方的车子离开,然后略作沉吟,终于把亢奋的情绪化作五十个原地高抬腿跑释放了出来。他一路跑上了楼,轻手轻脚进了家门,蹑足潜踪回到自己房间,整个人倒在床上,好一会儿,才不再气喘,但脸上的傻笑,已经把“狂暴”的内心世界尽数展现在天上地下所有路过神仙的眼前。
第三章
郭剑一对吕季文是一见钟情。
而吕季文呢,大约,就是从第三次见面开始,逐渐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孩子的。
但他其实并不想,从主观上。
他有足够多的历史问题,也欠了一屁股的感情债。三十五岁之前,他过得是多少有那么点儿三观不正的日子。倒是还不至于花钱去买春,可正如李臻所说,他的确是三天两头就换一个。
他不是不想付出真心,也不是不想要稳定的关系,他是不敢。
目睹了太多的失败,不管是圈内还是圈外,他真的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一份长久的真爱。或许真爱就是有限的,上天每年只给同样的固定的数量,但人口却是在逐渐增加,于是可以有幸被垂怜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再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了三十五岁,终于正式奔四了的吕季文,终于放弃了流连于花丛之中的那份儿潇洒,他开始享受他的孤独,不再主动去碰触任何人,不管对方有多可爱。
就比如郭剑一。
这个表弟硬塞给他的孩子,真的是可爱的,感觉一笑起来,就像个活体的(?▽?)颜文字在眼前晃,像毫无戒备的小奶狗,像男版的小红帽,可能描述有点夸张了,但最初的印象,确实无限接近这几种形象。
这么干净的一个上上等的货色,塞给他,合适吗……
别的不说,人家才二十几岁,正青春,他已经奔四,开始一天天走下坡路了,十岁的年龄差距只是现在看起来不算什么,那么,假设他们成了,假设他们真的走到一起并且走下去了,总有一天,他的老,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阻碍。他都没有绝对的信心可以面对比自己老的伴侣,若是真和比自己小的人在一块儿,将来对方会受多少罪呢?会不会先一步就如同他那个悲观的脑袋里想的那样,弃他而去呢?
这个人人都想吃一份感情快餐甚至最好是霸王餐的时代,这个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坎坷和折磨的衣食无忧的和平时代,早就脆弱不堪的芸芸众生,比如你,比如我,当你我面对着现实,这个最大的阻碍,这个终极boss,真能扛得住吗……
情歌里唱的都是天长地久至死不渝,都是上可一口气吹灭太阳,下可一口气喝干太平洋的豪情壮志跟“只有你”和“全为你”,但现实中上演的,还不都是一幕幕的大难临头各自飞,还不都是在阻碍面前的退缩与放弃?还不都是从浓情到绝情,从专情到滥情……
天长地久是好,至死不渝是伟大,但那毕竟是情歌啊……而情歌就像童话,它真的都是骗人的。
尝够了现实滋味的吕副教授,在夜深人静,忙完了论文或是教案,尽完了一个学者,一个师长,一个道德楷模应尽的所有义务之后,会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万家灯火,把骨子里那个悲观的自己释放出来,好好悲观一把。
而这种悲观,只能存在到见到郭剑一的那一刻。
因为只要看到那个清清秀秀又不乏男性英气的孩子,看到那个行走的颜文字君,看见那灵活的眼神里清澈的色彩,看到那阳光都会在他的皮肤上滑倒的年轻的脸颊,听到那个声音,摸到那只手,感觉到那份热度……他就会迅速忘记自己的负能量,好像充满了电的新能源车,嗷地一下,就能开出去好远。
大约就是在第三次见面时,吕季文意识到了这一点,郭剑一这个孩子,是他的正能量充电器。
他喜欢。
那次见面,地点是吕季文定的,但结账的,是对方。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吕副教授选了个酒水相对便宜,评价又好的新店,店在朝阳公园旁边,位置颇有几分隐蔽,整体风格是极简工业风,灰色的墙,黑色的沙发,和一个大大的,白色露台。
果然,露台到什么时候,都是小狗一样的年轻人的最爱。
他们好像不怕蚊子,不怕雾霾,不怕飞过的鸟随时“扔炸弹”,只要能在开阔的,有情调的,远眺可以欣赏都市夜景,近看可以目睹楼下热闹的地方呆着,不用介意说话的音量,不用纠结坐姿跟吃相,聊个海阔天空,高兴了随时跑去围栏边,闭上眼,享受一下春夏之交那仍旧有几分微凉的夜风,就满足到摇起尾巴来,这,便是所谓的年轻了。
于是,当一登上露台,就真的直接奔去扶着黑铁的护栏看风景的郭剑一满脸兴奋,指着原处某个造型奇特的建筑问那个是不是就是某某大厦?再往那边那片没有高楼的区域是不是就是传说中贵到买不起的神秘别墅区?看着对方小屁屁后面无形的尾巴一通狂摇,吕季文不仅所有的疲惫和忧虑一扫而空,还跟着来了兴致。
也走到护栏旁边,他回答着对方的问题,然后拉着那瘦瘦的肩膀,让他站在自己另一侧。
“那边有人抽烟。”他说。
“我还行,不怕烟味。”
“不,露台有风,火星容易飘过来。”
“哦。”心里有点砰砰砰,为了缓解紧张与亢奋,郭剑一皮了一下,“哥你说的是烟灰里的火星,不是九大行星那个火星哈。”
“……不,就是九大行星的火星。”
“啊?不是,等会儿。历史教授也会逗贫吗?”
看着那张小奶狗的激动脸,吕季文只是笑笑,而后叹了口气:“咱俩其实都说错了,是八大行星了现在。”
“哦对哈,冥王星被踢出去了。”扁了扁嘴,郭剑一也跟着感慨了起来,“我记得当时我上初二,一听说这个消息还特别不能接受呢。尤其是后来又爆出来冥王星上那个爱心的亮斑,好多人又做了好多特感性的ps,就更觉得可怜。凭什么就不要人家了呀……就因为体积不够大?这不是红果果的歧视嘛……”
“而且是披着科学严谨性外衣的歧视,就更是冠冕堂皇无法反驳了哈。”
“嗯嗯嗯嗯嗯!!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就特别憋屈啊!”
觉得连连点头表达愤愤不平的大男孩可爱爆了,吕季文眼里也有几分不淡定的神采溢出来,莫名想要深入交流的冲动一旦浮起,也就很难消退。
“那年,我正好在申请入党,写党课报告的时候听到的这个新闻,确实挺感慨。”
“啊……冥王星是06年被踢出去的,那年你24?”
“嗯。”
“那会儿你是已经留校当老师了吧。”
“还没,我大二那年出去当兵了,然后再回来接着念书,06年还没毕业。”